《越王勾踐世家》·范蠡(1)·列傳去哪了
說到范蠡,絕對是中國文化中一個特殊的符號。這個人太厲害,可以說是一個傳奇。有宋人將范蠡與漢張良并論:故夫智謀之士,處困阨之時,能忍辱以伸其志;當事幾之會,能決斷以收其功;功成名遂,能高舉遠引以全其身,微二子,吾誰與歸?意思是一個智謀深遠的達人,在危困之時能韜光隱忍,成就大志,在關鍵時刻,又能果斷決策,影響大局成大事功,而且功成名遂之后,謙卑知退以全身,幾千年來,大概也只有范蠡和張良二人能做到,很了不起。
從流傳的歷史故事看,范蠡甚至要比張良更圓滿,更智慧,更活潑。張良輔佐劉邦定天下,封侯之際只要一留,史稱留侯,也就是在留這個地方認識的劉邦。張良意思很明顯,成就大功全賴于漢高劉邦,我也只是沾了高祖的光而已,談不上功績,一定要封我,那就把我認識高祖的地兒給我吧,表示我不愿意忘記初心。從此后,張良從赤松子游。
范蠡呢,佐越勾踐平吳霸天下,如唐人陸龜蒙所言:平吳專越禍胎深,豈是功成有去心。
勾踐不知嫌鳥喙,歸來猶自鑄良金。范蠡功蓋天下,但是他深刻的認識到勾踐的為人,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避免禍患,主動請辭。這之后更是逍遙,經(jīng)商為首要,富甲天下,散而又聚者數(shù),被后世尊為“商圣”。所謂忠以為國;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后世更把范蠡列為神仙傳“在越為范蠡,在齊為鴟夷子,在吳為陶朱公”。
太史公在自己的大作“史記”中,現(xiàn)在看到的版本并沒有這位如此盛名的《范蠡列傳》,反而是在《勾踐世家》,《貨殖列傳》有提及,《勾踐世家》中不厭其煩的記載了范蠡的私人諸事,不倫不類,附加于《世家》末尾,而在《世家》太史公曰中也未曾絲毫提及范蠡,這究竟是為什么?
范蠡三遷皆有榮名,名垂后世,臣主若此,欲毋顯得乎?與時逐而不責于人。(司馬遷)
沒錯,范蠡在歷史上是一個撲朔迷離的人物,輔助勾踐三千越甲吞吳復仇,慧眼識勾踐“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退隱經(jīng)商,幾番上演“千金散盡還復來”,如上所說,忠以為國;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后世更有共四大美女之一的西施扁舟五湖的傳說。這樣一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異能之人,為什么太史公沒有給予一篇列傳呢?
單列一傳,表現(xiàn)了太史公對歷史人事的獨特識見,有他自己的思想在,以范蠡之事功,之謀略,之全身,之富甲天下,足以讓太史公欽慕有加,更應該單獨成傳才是,但是我們沒有看到。太史公筆下對范蠡分別在《越王勾踐世家》與《貨殖列傳》有記載,《貨殖列傳》并非獨以范蠡為例,而《勾踐世家》比較看非常詳細,也非常的突兀。一面記述了范蠡輔佐勾踐霸天下,一面記載了范蠡功成身退經(jīng)商富甲天下,但是分別附于他文之中,豈不怪哉?
有人說,大概太史公有所疏漏,不然,具體來看,《勾踐世家》與《貨殖列傳》合二為一,恰恰能詳實的表現(xiàn)范蠡的政治與商業(yè)智慧,疏漏之言不可信。而且以太史公嚴謹?shù)闹螌W態(tài)度,不可能對這么一個歷史上產(chǎn)生重大影響的人物,在他文中詳實記錄而不愿意給一個列傳。于是有人提出,太史公所處西漢時重農(nóng)輕商,大的政治環(huán)境影響到太史公的選擇,尤其是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更是對商業(yè)領域進行打壓,這種態(tài)勢下,太史公不得不有所取舍,故而沒有范蠡列傳,此說也不可信。游俠可以列傳,貨殖可以列傳,外戚可以列傳,刺客亦可以列傳,范蠡這樣彪炳史冊的奇人異士卻不能,不符合太史公的特立獨行。當然,有人提出范蠡這個人不符合當時的主流價值觀,后唐宋時期都有提出對范蠡的批判之言。如唐人韓愈所謂“為人謀而不忠者,范蠡其近之矣?!鼻也徽f韓老先生的迂腐論調,難道必須如伍子胥冤死才算的忠么?蘇軾也有過說法,“夫好貨,天下之賤士也,以蠡之賢,豈聚斂積財者?”批評范蠡聚斂積財,不是讀書人該干的事。事實上這些論調也不足以是太史公舍棄不為立傳的原因,太史公向來有美則言美,有惡則言惡,不虛美,不隱惡,就算范蠡退隱商賈,若有批評,不過是兩說之,何必舍棄這一偉大人物的列傳一篇呢?
恐怕最為嚴重,也最為接近真實的是,我們今天看到的《史記》是被人動過手腳的,譬如《貨殖列傳》被歸為列傳之第一百二十九篇,倒數(shù)第二,其后便是太史公自序。這是太史公的本意嗎,通篇貨殖列傳意義非常,從老子談起到天下名士,滲透著太史公卓越的識見——“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片言發(fā)聵。這樣分量十足的一篇卻被置于列傳之末,那么范蠡這位商圣被刪減就可以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