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我與青皮打打鬧鬧地撿足了整整一大捆干柴,抬著回到石房子。
此時羅漢與威爾森已經(jīng)將大石房子里面,清理出來一塊很大的空地,空地上攏起來的石堆里已經(jīng)燃起了一堆火。
我見到這火,內(nèi)心開始逐漸熱乎起來。
有的時候一堆火不僅能帶來安全感,還能夠祛除一身的疲憊,哪怕就只坐在火堆旁,也會讓人沉下心來。所以我一直認為,人類的文明確實是始于火,有了火以后,人類才開始學會思考如何更好地活下去。
羅漢見我們抬來一大捆干柴,顯得格外高興。
“哈——來的真是時候!快給火里加點粗的木頭,讓這火燒的旺些!”他說。
威爾森從柴堆里抽出些粗的木柴,添進火堆里,噼啪作響的火苗很快就閃耀起來。
“爾森!說好的吃螃蟹呢?”青皮問,只見威爾森不緊不慢地從包里拿出椰子。
“別慌,青皮兄弟!嚴總,你手里那把一百萬的折刀借我用一用?”威爾森說。
“一百萬......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值了!”我慘笑道,說完掏出折刀遞給了他。
“青皮兄弟,把這個椰子砸碎,砸的越碎越好!”威爾森遞給你青皮一個椰子說道,
“這個簡單!”說完青皮把椰子使勁地摔在石頭上,又找來石頭將開裂的椰子砸的稀巴爛。威爾森用一個布袋將地上的碎椰肉都收了起來。
“多弄幾個這樣的!越碎越好!”威爾森說道,霍菲見狀從包里掏出來我們喝完的幾個空椰殼,也遞給了他。
“這個就行!趕緊砸碎!”威爾森吩咐道。
于是我與青皮都在石頭上摔打著椰子,不為吃椰肉,也不為喝椰汁,完全是破壞性地亂砸。當然砸的很快,不一會就裝滿了口袋,威爾森扎緊了口袋。
“爾森,憑這東西就能逮到椰子蟹?”青皮問。
我也是看的一頭霧水,因為椰子蟹的狡猾我是見識過的,而且它逃跑的速度也非常快,徒手去抓的話,基本上沒戲。
“爾森,這行嗎?這里的椰子蟹跑的可賊快?。 蔽覇柕?。
威爾森抖著兩撇小胡子笑了,在他的臉上,我看到了比那螃蟹還狡猾的表情。
“瞧見沒?爾森心里有譜??!”羅漢說道,
“看來今晚不會空著肚子嘍!”我說道,
“你們就就瞧好吧!對了,嚴總與青皮兄弟得跟我一起去,我需要兩個身手利索的!”他沒說羅漢,我倒覺得想笑。
“行!我就在這里等著你們的椰子蟹!”羅漢吃力的蹲下向火堆里添了兩截木頭。
威爾森在馬尼拉生活了近二十年,這里從來都不缺椰子蟹,他自然是逮這東西的行家。可他逮蟹的法子卻讓我屬實看不透。
只見他閃進叢林里用折刀割了許多根拇指粗細的樹條,抱著一大捆丟在我們面前。
“先撕成細條,再擰成麻繩!”他遞給我們一些細的樹皮說道。
他逐根削尖了樹條,我與青皮搓著麻繩。
我起先以為威爾森在做捕蟹的籠子,后來才發(fā)現(xiàn)并沒有那么復雜。
只見他將削好的四五根樹條綁好麻繩,一端十分寬松,令一端勒的很緊,然后削好一個粗的樹杈塞到松的一端,抵著一根木頭一直向里杵,直到那麻繩被撐緊才住手。此刻是我才看清,他已經(jīng)做好了一根乍起很多刺的叉子。他麻利的將叉子“嗖”的一下擲向遠處的草叢,叉子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夭逶诹瞬輩怖铩?p> “行?。柹]看出來你還有這手藝!”青皮贊嘆道,
“怎么樣?它再快能有咱這叉子快?”威爾森得意地說道。
我走過去將草叢里的叉子從土里拔出來,鋒利的木尖上還扎著泥土。
“爾森,這要是刺不準呢?”我問道,
“刺不準也不要緊!我給你做個大點的叉子,你只要跑的足夠快,不用扔,直接就把那椰子蟹插在地上!”說完,他用同樣的方法給我做了個大號的叉子,與其說是叉子,不如說是一把沒了傘布的雨傘,它更像個掃把,青皮拿在手里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爾森,別說你這個掃把做的不錯啊!”青皮嘲笑道,
“掃把?你別小瞧這個叉子,別說抓蟹了,淺灘里什么都能逮到!”威爾森說道。
“爾森,附近的淺灘里都能逮到什么???”我問道。
我倒是知道這種海島附近魚類資源比較豐富,因為這島嶼附近的海域下面多半是火山,火山的周圍滋養(yǎng)了大量的海洋生物。
“青皮兄弟!你莫笑!你看看,看看嚴總,人家總能關注到點子上!”威爾森一邊削著手上的樹條一邊說道。
“這淺灘里?。⌒〉挠絮U魚、八爪、青口貝,大的烏賊、生蠔、石斑魚,再大的,瞧見沒?”他指了指遠處的鱷尾灣說道,
“再大的估計就是海灣里的鯊魚、海豚、座頭鯨了!”威爾森說道。
他這海口夸的,都快把這幾把破木叉子吹成波塞冬手里的三叉戟了。
“得了,得了,越說越離譜!越說越餓??!用這個就能逮住?”青皮說完抖了抖手里的叉子,
“用這個去插個貽貝和鮑魚還行,烏賊、八爪就難了!這種木叉子浸水后太鈍,還沒等下水,早把魚嚇跑了,最好用金屬頭的!”威爾森說道,
“金屬的?那玩意哪弄去?”青皮揮手道。
“還是教會我們怎么插椰子蟹吧!”我說道,
“行!記住啊,快!準!狠!能用叉子別用手,抓的時候避開那兩只大鰲就行!”威爾森說道,
“要有多快?”青皮抖著手里的叉子問,
“一眨眼那么快!”威爾森說,
“要有多準?”青皮又問,
“要正中靶心!”威爾森說,
“要有多狠?”青皮再次問,
“就......就拿它當小日本!”威爾森哈哈大笑。
青皮大喊一聲將手里的叉子投到了遠處的泥地上,叉子帶刺的一端深深刺進土里。他大聲地笑著,跑過去拔起來還帶著土的叉子說道:“看!我插到了一只!”
“插你個鬼!爾森,好了沒?”我問,
“好了!好了,走——撒餌去!”他喊道。
于是威爾森領著我們在叢林里專挑有椰子樹的地方走,但凡看見椰子樹他總是用手里的叉子左翻翻,右看看,低頭看看樹根旁邊有沒有洞?抬頭望望椰子樹上沒有沒有蟹?然后再將袋子里裝著的碎椰殼帶著椰肉圍著樹撒上一圈。直到布袋里的碎椰殼都用光后,他才收手。
“過來坐下歇會吧!晚一會再回去看看!”他沖著我與青皮招了招手說道。
我們?nèi)齻€圍坐在椰子樹下,威爾森抖出空布袋里的碎渣。
“說出來不怕你倆笑話,我這年紀越大,就越信命了!”威爾抹著汗說道,我環(huán)視四周,猛然瞥見威爾森的眼角堆積著皺紋。
“是?。』钤骄?,就越覺得日子短!”我說道,
“迷信跟年紀大那是兩回事!你那叫迷信!”青皮說道,威爾森這回不作爭辯,他搖著頭竟然笑了。
“我是怕了,見著多了,就能摸著因果的邊了。”我還是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如此有哲理的話。他平日與青皮都是嘻嘻哈哈,此刻我便能在他眼角的皺紋里看到歲月的滄桑。
“爾森,說說你唄!”我說道,
“我有啥好說的?不提也罷!”威爾森只顧抖著他手里的口袋。
“爾森的故事可多??!人家以前是老板!”大抵是他曾與青皮說過這些。
“啥老板,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了!”威爾森說道。
看來他不想說起自己的過往,我知趣地閉了嘴。他見我不再追問,捋著小胡子思索起來。
“好吧!我??!十五歲就走南闖北了。那些年家里窮,我揣了七個燒餅就坐上火車,一直坐到了廣東。那個時候的廣東,賺錢的機會跟到處都是。搞電子產(chǎn)品的人是最早發(fā)了大財?shù)?!”說到這里,威爾森的眼睛里放著光。
“我就是第一波搞電子產(chǎn)品的人,一搞就是十年!而且當時我還有輛自己的五十鈴?!彼难哉Z里帶著自豪。
“五十鈴?”我與青皮異口同聲地說道,
“對!五十鈴,當時日本產(chǎn)的,那個時候,有輛自己的貨車那可牛的不得了!”威爾森頗有些得意地說道,
“切!一輛貨車有啥可得意的?”青皮說道,
“那可不一樣哦!”威爾森說道,
“那些年大街上小汽車都很少見呢!”他捋著小胡子說道,
“確實啊,上世紀九十年代大街上的小汽車都很少見,那你厲害啊!”我夸贊道,
“但是五十鈴貨裝的太多,剎車就不大靈了......”威爾森神色暗淡地說道。
論年齡,威爾森長我與青皮十幾歲。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我倆還穿著開襠褲在泥地里玩呢!時代的印記在我們的腦海里鐫刻的并不清晰。
“人啊!賺錢就跟喝酒一樣,會上癮!酒喝得越多,就越想喝!錢賺得容易,就越想多賺!越多越好!”聽了他的話,我與青皮相視一笑,看來威爾森的貪財是有淵源的。
“爾森,你這個總結很深刻,不是常人所能感悟的!”我指的不是他喝酒,而是他貪財?shù)拿 ?p> “我啊——當時就跟著了魔一樣。仗著年輕,與我合伙的兄弟不分晝夜,玩命地干。沒想到就出事了,我那個兄弟......來順......”說完,他低下了頭,額頭上暴起的筋清晰可見。
“這就是命啊——”威爾森長長地嘆了口氣。
“過橋的時候我們的車撞上了迎面來的牛車,連人帶車都掉進了水里。我跳了車,唉!可憐來順......連門都沒打開!他的娃才三個月大......”威爾森臉上的肌肉抽搐著,
“唉!人這一輩子,有的災禍想躲也躲不開?!蔽覈@著氣說道,
“我真的非常的后悔......”威爾森陷入了痛苦的沉思中。
“后悔買五十鈴?”青皮問,
“后悔我當初就那樣逃了!”他說。
“你跑了?”青皮詫異的問道。
威爾森點了點頭,他臉上的肌肉抽搐的更厲害了。
“我是實在沒辦法......那一車貨就值八九十萬,沾水就完了!還有......都是水貨,被查到,我要坐牢的!”他說這些的時候,眼角濕潤了。
聽到這里,我與青皮面面相覷,沒想到威爾森還有這樣的經(jīng)歷。
“爾森,當時就沒別的辦法了嗎?”我問道。
他遲疑了片刻,眼神里充滿了哀傷。
“唉——我當時應該留下的......”他嘆著氣說道。
我看著威爾森,黃昏下,他黝黑的側臉,火紅的彩霞映照那些皺紋,他的故事與這遲暮一樣,遙遠而又令人傷感。
“好啦!都過去了!不再提了!”威爾森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說道。
“時間也差不多了,去看看咱們的收獲!”他將布袋放在肩上說著,仿佛換了一個人一樣。
“實際?。∫ミ@椰子蟹,最好的時間應該是晚上。夜里把剛打開的新鮮椰子撒到這些椰樹周圍,此時椰肉的味道正濃,待到深夜的時候,帶上手電過來收蟹!要多少有多少!”威爾森提高了嗓音說道,試圖掩蓋剛才的那股憂傷。
我看著威爾森的背影,那股子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似曾相識。
我在他身上,能看到青皮的影子,他后面的事,我大抵也能猜到。
威爾森逃離了廣東,一路南下,就躲到了菲律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