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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精島

第72章 山水的魂魄

地精島 使青 4725 2021-01-07 08:57:01

  我踩著細碎的礫石上了坡,一眼便瞧見眼前那個更加寬闊的礦坑。相比身后皆是碎石、礫石的礦坑,眼前這個巨大的礦坑被挖掘的更加有條理、有規(guī)則。

  幾條近一米深的坑道縱橫交錯在礦坑中,每個坑道的末端延伸至地勢起伏的地方會有一個兩米見方的坑,坑的邊緣堆砌著大小不一的方石??又行辈逯S多根手腕粗細的木頭,木頭的一端鑲著兩指寬窄的尖鐵,鐵已經銹跡斑斑,毋庸置疑,這是標槍,古代人用的矛。遠可投擲,近可刺殺。

  一條長長的鐵軌蜿蜒著深入河中,鐵軌旁散落著幾個破舊的礦車。

  羅漢跳進坑道,在一個破舊的礦車里翻找了一陣子。

  “快看!快看——這車里是什么?”他興奮地問道,

  “什么?是石頭嗎?”我瞪大了眼睛,羅漢拾起一根茅在礦車里捅了幾下,從里到拾起一塊不大的石頭。

  “這些是極品金礦石!有些還是高品位狗頭金!”他興奮地說道。

  我對地質學不通,各種礦石就更加不懂,但是能令羅漢興奮的石頭,肯定來頭不小。

  “這些石頭,很容易煉出金子!”羅漢抓起幾塊石頭興奮地說。

  “金子?”我驚訝道,

  “對??!金子!純度很高的黃金!”

  我欣喜地跳下坑道,他家?guī)状硕际歉芍睙?、打鐵的營生,燒金煉礦自然他很在行。

  “你瞧這些礦石,都是從那邊運過來的!我們得把這些礦石裝上!”說完,他四下尋找著可以裝這些礦石的容器。

  我拿起礦車里的礦石,吹去了表面的灰,才看清羅漢說的“高品位狗頭金”。發(fā)白的石英中泛著紅光、紫光、金光,這是一塊貨真價實的金疙瘩。沒有包裹石英的金疙瘩則如同被油炸得金黃的面團,表面因高溫摩擦留下的坑坑洼洼清晰可見。

  我掏出折刀,在上面刮了一下,那石頭中泛著金色光芒的紋理立刻從石頭中跳躍出來,在眼睛前化成千絲萬縷的金帶,縈繞在我心頭上,讓人看得心里直癢癢。我終于明白緣何從古至今沒人會不忠愛這金燦燦的、黃澄澄的金子。與其說鴿血紅的光芒充滿了神秘、高貴、極不可攀,那這澄黃的金子卻能夠輕易被駕馭,金子發(fā)出的光芒恰好能一飽口腹之欲,如若金秋一般顯得尤為豐碩與飽滿。我想,人們最早是因為收獲之時的金秋才喜歡上了金子?還是因為金的貴重稀有而忠情于金色的秋?現(xiàn)在看來,都已經不重要,我們有了世上都罕見的高品位狗頭金,且這數量如羅漢推測的一樣,這些金子堆在一起,足以照耀到心靈里的任何一個角落,想到這里,我內心開始澎湃起來。

  “不用找了——”羅漢雙手停在半空中喊道,我竟然被這突如其來的喊聲嚇了一跳,他發(fā)現(xiàn)了坑洞里堆滿了上下整齊疊放的那些木箱。那些長一米寬五十公分的木箱已經腐朽,在他一矛戳下去之后,上面的箱子頓時被開膛破肚,里面的餡露了出來。

  羅漢深呼吸,彎下腰“噗”地吹了一大口氣,然后哈哈大笑起來。

  “快些喊他們來!”他興奮地喊道。

  “喊......誰?他們在弄礦石?!?p>  “誰還要礦石?快點——”羅漢喊道,

  我丟下手中的金疙瘩,飛快地爬上礫石堆。

  “霍菲——快過來——有新發(fā)現(xiàn)!”我喊道,霍菲在遠處站起,揮了揮手,向我這邊走來。

  “青皮——青皮——”我繼續(xù)喊道,那兩個家伙好像壓根兒沒聽見一樣。我拾起一塊半拳大小的石頭,徑直丟向小河里,正好落在離威爾森有一步的距離地方,石頭濺起的水花迷了他的眼睛,他直起身,擦著臉上的水。

  “發(fā)現(xiàn)啥了?這么猴急?”他問,

  “黃金——是黃金!”我嚷道。

  那“黃金”的聲音回蕩在整個礦坑里。他二人遂上岸,青皮拎起那一包精選過的礦石,顯然,對于他來講,這個包有些偏大,裝滿了石頭的包不僅大,更加沉重。

  “別背了——先放那吧!”我喊道,青皮將包拖到了一個地勢稍平坦的地方。

  “帶個空包來!”

  “這個......都倒啦?不要啦?”青皮問,

  “先找個地方放一下,帶個空包過來——”我喊道,青皮猶豫了片刻,一扭頭,“嘩啦”一聲將包里的石頭都倒在了地上,紅的、藍的、紫的、綠的石頭滾了一地。

  威爾森的肩膀上扛了一袋,水還沒控干凈,滴滴答答地順著他的衣服向下流向我們走來。

  “羅總呢?”霍菲最先走過來,擦著臉上的汗問,

  “在下面,發(fā)現(xiàn)寶了!”我指了指坑道說,

  “你倆快點——”我喊道,

  “來嘍——來嘍!莫要催——”青皮一路跳著說道。

  他身后的威爾森看起來則像個進城買糧的老農,左手叉腰,右手扶著袋子,彎著腰,弓著背,吃力的走著。前面的青皮不時地回頭催促著,威爾森不停地抹著臉上的水。

  這令我想起了兒時西山放的那群羊,其中有只黑矮卻大肚的山羊,它總是落在羊群的最后。因為貪吃,為此也免不了常挨上我扔的幾塊石。毎次我的石頭打在了他鼓脹的大肚子上“嘭”的彈開,也攔不住它多吃上幾口。

  我總是喝斥它是個貪食的黑老鬼。遇上雨天羊群圍在羊圈里,我投喂鮮草與蘿卜白菜的時候,我也是故意不給這大肚的黑老鬼吃,以懲罰它平日里總因貪吃掉隊。時間一長,這黑老鬼果然瘦了下來,肚子卻更加大了起來,沒多久便不吃不喝死了。少了黑老鬼的掉隊與拖拖拉拉,雖然每次羊回圈的時間快了,但是我手里的一把小石子卻空落了下來。待到父親宰殺了黑老鬼才知道,這黑矮的大肚山羊的瘤胃長了畸形,吃下去的草料不能反芻,不能倒嚼,餓得瘦了,也是活活給脹死了。

  后來每次在電視上看見那些非洲的大肚子兒童,我便想起黑老鬼,心里總是感覺欠了些什么,更加不敢去直視山羊那色如黃尿,閃著金光的方瞳。

  “哇塞——這么大!這里......這里怎么搞得像個戰(zhàn)壕?”青皮走過來感嘆道,

  “那里——還有武器呢!”我指著羅漢說道,青皮一溜煙地跑了下去。此時威爾森走了過來,頭上的汗已經混著布袋里流出的水,順著衣服在胸前流了長長的一道。

  “爾森,我來幫你背一會吧——”我低聲說道,仿佛眼前的威爾森是那站起來走路的大肚子黑老鬼。

  “沒事,自己背自己的!”說完,他還拍了拍肩上的一袋子石頭,那脹鼓鼓的袋子,像極了黑老鬼的肚皮。

  那滿滿的一袋子石頭,是他精挑細選的東西,屬于他自己。我自討的沒趣,原來他怕我分享。威爾森不是黑老鬼,即便他是,它也有理由選擇不原諒。不是每一個人都有義務去說清楚自己的委屈,不是每一個人都必須去講清楚自己的意愿。不知道我的真誠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虛偽,大抵是若干年后,待到這心里的人情漏的見了底,才恍然明白別人的不易。

  “哇——這么多!一個兵!你快來看!”遠處傳來青皮興奮的叫聲,我回過頭,瞥見他雙手舉起一塊肥皂大小的黃金。轉眼他又從破碎的木箱里大把地掏出幾塊黃金,托在手里興奮地又叫又跳。青皮手里的黃金如一根強力回縮的皮筋一樣,將還未下到坑道里的威爾森扯了過去,以至于他來不及丟下肩上的袋子,便踉蹌地被拖拽過去,險些摔倒在地。

  早已風化腐朽的木箱此時已經徹底被開膛破肚,里面的金塊嘩啦一下散落出來。那聲音聽起來是絕等的美妙,塵土下的金色在頭頂輝映的光下跳躍起來,緊緊地抓住你的眼睛,一直跳到你心坎里。

  它是清晨第一縷溫暖的陽光,它是寒冬里閃著明火的壁爐,它便是四季中的金秋,濃縮在你的眼前,我想,這世上沒有人能夠抵擋住這金色的誘惑。

  “這......這么多!”威爾森驚得目瞪口呆,轉眼就喜笑顏開,連同臉上的褶子都飛到了九霄云外。我跳進坑道,腳下的泥土竟然變得松軟,如若踩到了海綿一般?;蛟S是顫抖的腳聽不得使喚,因為我看清了連接坑道的那些兩米見方的坑洞里都堆滿了木箱,倘若這些箱子里都裝滿了黃金,恐怕我們得需要一輛空間足夠大的車,至少是威爾森開過的那輛五十鈴,若裝滿拉走,少說也得有三噸!

  遠處傳來了青皮與威爾森的陣陣歡呼聲,是啊,沒有人會在發(fā)現(xiàn)一箱子金塊的時候還能保持鎮(zhèn)定。我走到一個坑洞旁邊,用腳踢開蓋在上面已經腐朽的木板,里面整整齊齊地堆放了十幾個長的、方的木箱。靠近泥土的長木箱子早已腐爛,里面用干草包裹的東西都散落出來。我拾起一塊,手腕上頓時傳來沉重的力,拂去上面的灰土,那熔煉時并不大平整的表面顯露出金黃色來,這是一大塊黃金!眼前的這些金塊定是那些高品位狗頭金冶煉而成。

  遠處傳來青皮興奮的“嗷嗷”叫聲,許久沒有看到這個家伙如此的開心了,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

  那時,我們總在初秋時節(jié)的雨后去西山里采蘑菇。每人背上一個紅毛柳細枝條編的大筐,筐里裝著從自家菜地里剛摘的水嫩黃瓜,以及紅的通透的西紅柿。

  初秋時節(jié)的西山在翠綠中藏著些許金黃,感知秋氣較早的樹木最先紅了果子黃了葉。這是一個絕好的信號。尤其是在雨后,太陽出來照上一陣子,落葉下的真菌喝飽雨水,經過溫暖的陽光烘烤。濕熱的氣流在樹根下、落葉土層里聚集,蘑菇就爭相頂著泥土鉆了出來,這是采摘蘑菇最好的時機。若是再等上一兩天,這些蘑菇開了傘,口感變柴,味道也不如剛剛冒頭時那般鮮嫩。因此,為了吃上更加鮮嫩的樺樹蘑、榛樹蘑菇、白蘑菇,我們會趁著太陽還沒出來,頂著晨露去采摘。

  西山向西,過了松子江是一片遼闊的草甸子。草甸上的草剛好沒過馬蹄,草多而樹稀,雨后放眼望去一片蔥綠中散落著星星點點的白點。那些白點大的如網球,小的若牛眼,那便是味道極其鮮美的白蘑菇,也就是我們所熟知的口蘑。

  西山草甸里的口蘑蓋大而白,肉厚而實,柄粗而短,吃起來異常鮮美。我小時候印象最為深刻的便是從松子江南岸過來的老頭常背著個大筐,他專門跟著放牛的人在后面撿蘑菇,逢人便說撿來的這些蘑菇是個好東西,補鈣還防癌,也總有人嘲笑他說這蘑菇長在牛糞旁邊,牛糞應該也防癌。

  后來人們都吃開了這白蘑,覺得這口蘑味道異常鮮美,也就不在意了這蘑菇是長在牛糞旁邊還是羊糞旁邊。爺爺在世的時候去江南的中醫(yī)診所給這個老人打過一套松木板凳,他說這個老人是個文化人,從不誆人,給人號脈看病,開上幾毛錢的藥就能給看好,是鎮(zhèn)上有了名的老大夫。

  但凡下過雨后,爺爺也總帶著我去草甸上拾蘑菇。拾來的新鮮口蘑白如湯圓,素炒、燒湯。做法簡單,吃起來順滑、爽口。湯白清香,味道極其鮮美。一盤肉片溜口蘑,再配上壺老酒,是爺爺的一大樂事。而我的樂事便是與青皮一起去撿白蘑菇。盡管早晨的露水濕透了鞋,又濕了褲腳,但是那些撿不完的口蘑永遠在離你只有一步的距離。我們也是越拾越遠,越撿越起勁,一路上嘻嘻哈哈地比著誰撿的更大。直到回頭再看松子江細得成了條線,筐里的蘑菇滿滿的平了筐沿,才坐下來,翻出帶來的黃瓜、西紅柿,就著草味、泥土味及滿筐的蘑菇的味道吃起來,這個時候的水黃瓜最解渴,紅透的西紅柿也是最酸甜。

  只有撿口蘑需來西山蔥綠的草甸,采樺樹蘑與榛樹蘑就得去西山深處。莽莽的西山蜿蜒著有數十公里,越往深處山中的植被愈加茂密。像我與青皮這樣年紀的孩子,雖然頑皮,卻也不敢獨自去往山里。那里到處是野豬、野兔、貉子、獾、狍子、狐貍,還有隱匿于叢林深處的狼、狗熊,以及翼展有兩米長的鷹和半個人身那么高的貓頭鷹。

  夜幕下走進西山,常能聽見動物們在密林中的叫聲。而光聽西山腳下人們的各種見聞、傳說,就足以令小孩子在夜幕降臨時緊閉門窗。所以要采摘密林中的蘑菇就得需要跟著大人們一起去。孩子的個子小,膽子也小,不像大人那樣在樹林中貓著腰肆意的去撿樹叢中的蘑菇,卻能靈活地在樹下穿梭,嘴里得不時地喊著,生怕走丟了,被狼或熊給叼走。

  所以我是極其不愿意去采這樺樹蘑、榛樹蘑。爺爺與父親常帶著我去,作為補償也是給我從密林中采摘那熟透的漿果、酸甜的燈籠果或是奇香的高粱果來吃。采回來的樺樹蘑、榛樹蘑一般不能像口蘑那樣立即食用,這類蘑菇要用線串起來,在太陽下自然曬干、風干。蘑菇的香味才會慢慢凝聚、散發(fā)出來,吃的時候與山中打來的野雞燉在一起,蘑菇的香味融入收縮的野雞肉里、雞湯中,那香味與鮮味吃了令人終生難忘。

  我對西山與松子江難忘,是因為西山與松子江就如同一個聚寶盆,山中數不清的野菜、野果、野味,江里道不盡的鯰魚、河蚌、蝲蛄都化成酸甜苦辣咸,流淌進我的血液里。

  這些味道也深深地鐫刻在了我的記憶中。這煙火味也總是在秋葉泛黃,寒氣入夜的時候,或者在我食無味、寢無眠的時候勾起我對西山無盡的思念。

  若干年后,在他鄉(xiāng)再食同樣的魚、同樣的肉,同樣的口蘑,卻品不到當時那種沁入心脾的鮮美。大概這些東西沒有沾上西山的魂,松子江的魄,也不會觸及到我的靈魂深處,那深處藏著些什么呢?

  我想大抵是天真無邪的快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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