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青皮已經(jīng)跑到坡上,坡下便是坑道,坑道內(nèi)外滿目瘡痍。黃金被掘走,只剩下破爛的木箱與碎屑。
他彎著腰,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望了我一眼,遠遠地就瞧見竄起幾米高的怪物張著血盆大口,將幾個黑鬼撕咬成碎塊,血濺得幾尺高,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響徹整個山谷。
“嚴兵!嚴兵——快跑啊——”他的話還未落音,就見那怪物向后蓄力,猛地向前竄出去,展開雙臂,張開血盆大口,沖著我的頭就咬了下去。
“嘭”的一聲,我被甩出很遠,重重地砸在地上,消失在濺起的塵埃中。而那怪物繞著塵埃嗅了嗅,“嗷——嗷——”地大叫了幾聲,又飛跳出去,向著前方開槍射擊的幾個人撲了過去。
“該死的——”青皮癱坐在坡上,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握著槍的手臂顫抖著,他眼睜睜地看著我被那怪物生吞了,卻什么也做不了。
他抹了把淚,連滾帶爬地撲向坑道,瘋也似的在坑道內(nèi)搜尋著子彈。
黑鬼們只帶走了黃金,相對于武器裝備精良的他們來說,最差的也都是AK47、M16、M4這類自動步槍與短小精悍、射速極高的沖鋒槍。誰也不會在堆成山的黃金面前選擇又老又陳舊的栓動步槍,子彈就更不用提了。
腐爛的木箱里散落的6.5x50mm步槍彈到處都是,有的生了銹黏在了一起,有的爛掉了彈頭,有的連彈殼上都銹出了窟窿。
卻也有裝在皮質(zhì)盒子里,依然閃著光亮的銅色。青皮便專挑這種皮質(zhì)的盒子來撿,來不及打開,他便直接在手里搖晃,掂量在手里沉重的,里面定是滿彈。他從土堆里拾了兩個皮盒子打開,抹去上面的灰土,一排排銅制的彈頭閃著金黃的亮光。他抽出一排子彈,那一排有五顆,彈殼的屁股都嵌在了一塊條形的鐵皮槽內(nèi)。
青皮打小雖愛槍,但畢竟不是槍械的行家,他小時候見只過單發(fā)的獵槍子彈,這種成排的子彈卻從來沒有見過。他鉚足勁用力地向下拔,子彈卻如同焊接在了鐵皮槽上一動也不動。
“千刀殺的小日本子,搞個子彈還站成排!”青皮嘴里罵道,他哪里曉得,這令他犯了難的小鐵片,叫做五發(fā)橋夾,就是這五發(fā)子彈的彈夾。
二戰(zhàn)時期,幾乎所有的栓動步槍,都采用五發(fā)橋夾裝彈,一次能將五發(fā)子彈壓進彈倉。
這種供彈方式,快速、方便,而橋夾的制作也是非常簡單,能很大程度上節(jié)省寶貴的金屬資源。日式的九七步槍首選這種省料的制法。
青皮索性將所有的子彈都從橋夾上擼下來,裝進兜里,背在身上。他壓了一枚子彈進槍膛,提著槍就上了坡。他遠遠就瞧見那怪物暴躁地跳著,叫著,撕咬著,空地上濺起了一道道塵埃,青皮快步向前走了幾步,半蹲下來,瞇著眼,瞄準(zhǔn)了來回晃動的怪物。
也只有一次實彈射擊經(jīng)驗的他,并不能完全駕馭手中的這支步槍,單槍身的重量就有四千克,他端在手中竟有些顫顫巍巍,心急的他還沒待瞄準(zhǔn),便扣動了扳機?!芭尽钡囊宦暎瑯岉懥?,子彈打到了距離怪物很遠的空地上,濺起一道煙塵。
青皮便拉槍栓,拋彈殼,壓彈進膛,往復(fù)幾次,都沒有打中那怪物,汗水,順著他的額頭滲進了眼睛里,他倔強地抹了一把臉。轉(zhuǎn)眼功夫,那怪物猛地高高躍起,消失在了遠處的洞口中。
青皮氣的直跺腳,他沒能活剝了生吞了我的怪物,恨得牙齒咬的咯吱咯吱響。那東西竄進山洞,遠處的洞里槍聲急促,慘叫聲嘶力竭,怪物在山洞里可吃殺了個痛快。青皮索性心一橫,他提著槍便向石橋跑去。
害死了一個兵,還打傷了羅漢,小巖井雄欠下的這筆債,他今天豁出去命,也要與他清算!
還沒待青皮跑上石橋,他遠遠就瞧見小巖井雄左右挎著一個包,鬼祟地從煙瘴中出來。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青皮的眼睛里向外噴著火。只見他俯下身,掏出子彈,麻利地壓進彈倉。
他端起槍,右手一拉栓,徑直瞄準(zhǔn)了小巖井雄的腦袋,有了剛才射擊失敗的教訓(xùn),他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穩(wěn)了穩(wěn)槍身,他打算等眼前這個可惡的瘋子走到跟前,一槍就打爆他的腦袋。
就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了新的狀況。
“Hey—— Hey!over here!over here——”小巖井雄奮力地揮手向遠處喊道,
青皮立即壓低了身子,將自己藏在了坡下的一個坑里,他聽不懂瘋子喊些什么,但可以斷定這瘋子一定來了救兵。
青皮探出頭,窺見遠處從山洞里倉皇逃竄出來幾個雇傭兵,那是運送黃金的黑鬼們。只見他們一邊向后射擊,一邊逃竄著,顯然,他們已經(jīng)看見了揮舞手臂的小巖井雄。青皮的拳頭重重地錘在土堆上,他剛剛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青皮雖然有時沖動,但是并不愚蠢。即便是怒火中燒的時候,他仍然會保持著鮮有的冷靜。
此時他完全可以一槍放倒小巖井雄,但是遠處趕來的黑鬼們定會向他瘋狂射擊,他不但自身難保,連解救羅漢的機會也一同失去。
只見他斜躺在坑里,掏出身上的皮盒子,一顆一顆數(shù)著子彈。皮盒子里有三十發(fā)子彈,加上兜子里的十幾發(fā),他現(xiàn)在有近五十發(fā)子彈,就算一槍打不到小巖井雄,他就打兩槍,兩槍打不到,他就打三槍、打十槍、三十槍,總會有一發(fā)子彈把他放倒!
青皮堅定地數(shù)著子彈,用衣角擦著子彈上面的灰土,他忽然想起小時候看過的抗戰(zhàn)電影,這三八大蓋一次可以將多發(fā)子彈壓入彈倉。于是他數(shù)著彈,一枚一枚地壓入彈倉,剛好壓入五發(fā)子彈,便再也按不動。
此時他忽然明白自己方才在坑道里拆掉的那些固定在五顆子彈屁股上帶槽的鐵片是干什么的了!他豎起手掌,沖著彈倉做了一個下插的動作。倘若要是一個兵在身邊,一定會毫不留情地恥笑自己一番,且又會拿這件事笑話自己很長時間。
想到這里,青皮翻過身,微微的探出頭,向著我被怪物咬死的方向望了一眼。他的淚水再次止不住地流下來。他攥緊了拳頭,用力地捶打著自己的胸口。瘦小的青皮,此時他有多么恨該死的小巖井雄,就有多恨自己,恨那該死的鬼子金子想要,鴿血紅也想要,就連我們的命都想要!他恨自己沒能在關(guān)鍵的時候保住一個兵的命,他眼睜睜地看著那怪物將我一口吞下,他恨死那怪物了。想到這里,他的淚如雨點一般,噼里啪啦地落在身上。
遠處的黑鬼們已經(jīng)逃到小巖井雄這里,嘴里嗚哩哇啦地怪叫著??礃幼樱麄冊庥龅牟恢故莾?nèi)訌,還有襲擊。而這襲擊不單是來自洞窟里的怪物,還有與他們一樣,裝備精良的傭兵。
青皮再次探出頭去,黑鬼們已經(jīng)陸續(xù)集結(jié)并向著熔爐群的方向撤退。此時青皮有些后悔,剛才沒有果斷地開那一槍。如今小巖井雄裹在人群中,他已經(jīng)沒了下手的機會。這種自責(zé)與后悔一直反復(fù)拉扯著青皮,卻更加堅定了他射殺眼前這個狡猾的瘋子的信心。
直至黑鬼們消失在煙瘴籠罩的熔爐群里,追趕他們的槍聲才停息,而黑鬼們嘈雜的說話聲漸行漸遠。
青皮的目光如那滿弓弦上的箭一般,直指煙靄中隱現(xiàn)的每一處熔爐,他的耳朵若長長了二尺一樣,用力地搜尋著前方的動靜。因為他知道,小巖井雄帶著黑鬼們定是向著洞窟的方向逃去,那里地勢較高,視野開闊,射擊位置絕佳。只留三兩人借著煙靄與林立的熔爐群天然的屏障來打伏擊,前后兩道防線,便可將攻打過來的傭兵射殺在空曠的山谷中。
“該死的家伙!”青皮憤恨地罵道。
正如他所料,狡猾的小巖井雄果然布置了兩道防線,一道就在眼前的熔爐群中,另外一道在坡上的洞窟上。
青皮攥緊了手中的槍,此時他想起了慘死的一個兵,想起了受傷的羅漢,想起了遠走高飛的威爾森,不覺有些孤單。這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感,如一股黑色的浪潮一般席卷著他的內(nèi)心。
他再一次望了一眼我的位置,咬著牙“唉——”的一聲長嘆,便貓著腰,毅然決然地順著小溪一路摸向煙瘴中。
瘦小的青皮借著繚繞的煙瘴靈活地穿梭在熔爐群中,因他之前為了尋找那彩色的鴿血紅早在里面兜了幾圈,這里的地形對他來說并不陌生。
負責(zé)留下伏擊的黑鬼們則第一次見到如此令人迷亂的熔爐群,加上周圍不斷蒸騰的煙氣,兩個黑鬼便只能固守原地,死盯著石橋的方向。
青皮不想打草驚蛇,他緊貼著熔爐群的邊緣,躡手躡腳地向石窟靠近。忽然,只聽得身后“砰——砰——砰”槍聲四起,驚得他趕緊躲進一個破碎的熔爐里,不一會,周邊就響起了高速飛行的彈丸撞擊在熔爐壁上的聲音。
“嗖——嗖——嗖”,那聲音恰如撥弄著繃得極緊的弦,這是來自石橋?qū)γ娴倪€擊。
“打得好!打死這群狗日的!”青皮罵道,
“砰——砰——砰,噠——噠——噠”坡上的石窟處也傳來了急促的槍聲,洞窟處的黑鬼們打碎了石壁上發(fā)光的石頭,昏暗再次包裹了周圍的一切。
青皮探出頭去,離自己只有幾米的地方,黑鬼們緊張地“哇哇”叫著,頓挫有力的槍聲震撼著他的每一根神經(jīng)。
他躲在漆黑的熔爐內(nèi),閉上眼睛,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已凝結(jié),緊張的令他無法呼吸。遠處急促的槍聲、飛馳的彈丸撕裂空氣的聲音、已經(jīng)熔爐倒塌的聲音,還有槍聲帶起一路的回聲,交織、糾纏在一起。
青皮感覺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到處充斥著年味的除夕夜,三千響的大地紅的“噼啪”聲此起彼伏,振聾發(fā)聵的二踢腳在空中響的是那樣痛快人心。而那些在天邊忽然綻放的大朵大朵的煙花,最能瞬間點亮人心中的幸福感。
而這幸福感來自千家萬戶,來自年復(fù)一年,來自代代相傳,無需多言,你便只看,只聽就好,至少在那一刻,世間處處都美好!
“多好的年啊!”青皮感嘆道,他心中燃起了無盡的思念,以至于他不太忍心撒開心中僅存的這些念想,尤其是想到一個兵的時候,他竟鼻子一酸。此刻耳邊交織的槍聲卻顯得是那么的無情。
他想象著,小巖井雄布置的這前后兩道防線如他手中揮舞的兩把巨大的鬼頭大刀一般,瘋狂的砍殺著對面圍過來的傭兵,而自己亦深陷其中,無法脫身。
青皮憤恨地擦了把鼻子,如今已經(jīng)被逼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他索性心一橫,握著槍就向洞窟的方向跑。
“砰——砰——砰”槍聲傳來,子彈“嗖——嗖——”地彈跳著射進青皮身邊的熔爐里,嚇得他轉(zhuǎn)身就鉆進一個破敗的熔爐里。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都快從嗓子眼里蹦了出來。
黑鬼們發(fā)現(xiàn)了他,這回,他徹底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