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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精島

第87章 小綿羊皮

地精島 使青 2521 2021-02-02 09:39:58

  青皮便是那個狙擊手,他從小就是。

  小時候我常與潑皮們在西山坡下,拿著用樹棍自制的機(jī)槍,圍著樹林子噠噠噠地玩槍戰(zhàn)游戲時,青皮扮演最多的角色便是狙擊手。

  因他隱藏的過于隱蔽,以至于我們把林子里都找遍了,也不見他的蹤影。我們便開始嚷嚷:“青皮玩賴!他肯定回家吃飯去了!”

  待到我們掃興地一哄而散后,這個家伙才從一個不起眼的小樹坑里,土堆旁邊,或是哪家的火糞堆旁跳出來,扯著嗓子辯白道:“我沒回家吃飯!我沒有——”

  因他藏得太好,也耐得住蚊蟲的叮咬,最后贏的也總是他。

  青皮的彈弓也打得極準(zhǔn),因此闖了不少禍?zhǔn)?,因?yàn)檫@個愛好,也沒少挨揍。

  西山下的潑皮們幾乎人手一個彈弓。有的是用八號鐵絲擰成的一個“Y”形弓架,有的干脆從柳樹上鋸下來一根帶杈的枝丫作為弓架。

  講究一點(diǎn)的潑皮,會花上五毛錢買上兩根長約十厘米的自行車氣門芯。這氣門芯雖然還沒筷子粗,卻彈性十足,用它來做彈弓的皮筋,不僅彈力大,射出去的彈丸還比較準(zhǔn)。

  一般的潑皮便直接用報(bào)廢的自行車內(nèi)胎來做皮筋,但是這剪成條狀的自行車內(nèi)胎做成的皮筋,會因?yàn)榧舻拇旨?xì)不均勻,而在拉伸的時候產(chǎn)生的彈力也不均勻,彈射出去的石子或干泥丸不是跑偏,就是拐彎,還容易彈到手。

  這其中的門道還是青皮告訴我的,在眾多玩彈弓的潑皮中,他算是個高手。

  不僅是因?yàn)樗綍r練的多,還因?yàn)樗膹椆c其他潑皮的不大一樣,關(guān)鍵是他慣用氣門芯來做皮筋,還有他彈弓的弓體是用八號鐵絲擰成的,弓體下端用了皮質(zhì)的細(xì)條纏繞了一圈又一圈,青皮講這是用來吸汗和增加穩(wěn)固與握力。

  而兩條皮筋末端的皮兜則更加不一樣。常規(guī)的彈弓皮兜要么是圓形的,要么是長方形的,而青皮的彈弓的皮兜成菱形,這細(xì)長的菱形是由一塊軟且薄的小綿羊皮做成。

  他的這把彈弓很少用,只在眾多潑皮們打瓶子、打鳥一較高低的時候,他才拿出來,而且一打一個準(zhǔn),引來陣陣叫好。

  他彈弓上的這塊小綿羊皮是用了一頓毒打換來的,所以這個彈弓他倍加珍惜,幾次險(xiǎn)些被他的父親扔進(jìn)了火堆里。

  青皮的繼母是個南方人,她初來西山的時候,頂不習(xí)慣這北方數(shù)九寒天的冷。尤其是秋冬季節(jié),她總是要把地里收來的蔬菜用井水洗凈后送去鎮(zhèn)上,由此幾年下來她的手便患上了風(fēng)濕。

  這病的病灶就是手指的關(guān)節(jié)不斷發(fā)炎且腫大,預(yù)冷、見風(fēng)就出奇的酸疼。

  青皮的父親聽說綿羊皮做的袖筒保暖效果極好,尤其是這小綿羊皮做的袖筒,不僅柔軟,還能活血。他特意買來一只小綿羊宰殺后留下皮,給青皮的母親做個袖筒。

  父親會熟制羊皮,青皮的父親特地將那小綿羊皮送過來,拜托父親給熟制好。

  半個月后,熟制好的小綿羊皮又白又軟,青皮的父親便拿到鎮(zhèn)上,找了個老裁縫給青皮的母親做了個極其精致的暖手袖筒。

  那袖筒比枕頭略小些,兩端入口的地方用雪兔的長毛皮做的拼接,中間用了塊紫色的綢緞裱了個面,那面上繡著一只落在金色梧桐枝上,昂首振翅于飛的鳳凰。

  青皮的母親甚是喜歡,雙手插在這精致的袖筒內(nèi),宛如一個大宅院的地主婆一樣,手果真沒那么疼了。

  可是沒過幾天,青皮做彈弓,他用了買來的氣門芯做好了皮筋,又截了段嶄新的八號鐵絲擰成了弓架,到處尋找能配得上這把精良彈弓的皮兜,卻始終沒有滿意的材料,他知道他父親前陣子買了小羊,還剝了皮送到我家來熟。

  興許還有剩下的角料,便跑來我家來尋,一問,羊皮早就熟好,給她母親做了羊皮袖筒了。父親的手藝太好,一點(diǎn)也沒浪費(fèi)。

  青皮不甘心,回家便琢磨上了那個精致的小棉羊皮袖筒,隔著那紫色的綢緞一摸,里面果真是又軟又有韌性的小綿羊皮。

  不計(jì)后果的青皮拿起剪刀,就沿著那只于飛鳳凰的頭剪了個長方形下來。撕去上面裱的那層綢緞,刮掉上面的羊絨,青皮搗鼓了一上午才得以把彈弓做好。又白又軟的小綿羊皮可真是這把精良彈弓的絕配!他拿在手里,越看越稀罕,揣了一兜子早已晾的干透的黃泥丸,就出門打鳥去了。

  下午,青皮的母親從菜地回來,她感覺手上又有些酸疼,便照例拿出那精致的小綿羊皮袖筒暖暖手。剛戴在手上,便覺得哪里不太對勁,仔細(xì)一看,那繡著鳳凰的腦袋不見了!用手指一頂,指頭便從那長方形的窟窿里鉆了出來!她是又氣又心疼,這么好的一個羊皮袖筒竟被剪了個窟窿!

  待到青皮拎著鳥回來,她一問,才知道是青皮干的。氣得她打了青皮一巴掌,躲進(jìn)屋里抹著淚。

  青皮的父親回來,母親卻只字未提這件事情,令青皮忐忑了好幾天。

  天漸漸轉(zhuǎn)涼,看著母親每天早起用拔涼的井水洗很多菜,冰的她直用哈氣來暖手,青皮的心里開始有了些自責(zé)。父親便催促母親趕緊去戴上那個小綿羊皮袖筒暖暖手,母親則推辭說風(fēng)濕的手指已經(jīng)好了很多。有的時候拗不過父親,母親便勉強(qiáng)戴上,只不過,從來沒有露出那只沒了頭的鳳凰。

  青皮見了,心里更加難受。

  終于有一天,去鎮(zhèn)上送菜回來的父親,見洗菜的母親手指凍得又紅又腫,便親自拿來了那個精致的小綿羊皮袖筒,一下子就發(fā)現(xiàn)了綢緞面上被剪的窟窿。再三追問母親,才知道是青皮干的,火冒三丈的父親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用皮帶打了青皮一頓。

  青皮挨揍時向來都會嘴硬且從不落淚,這一次,他一聲不吭地挨著皮帶,紅了眼圈,也落了淚。

  父親一邊打著,母親一邊攔著,皮帶不小心落在了母親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紅紅的印子。青皮的父親氣的摔了皮帶,出了門。

  母親則摟著痛哭的青皮抹著淚,青皮哭的更厲害了。

  從那以后,青皮就不再想上學(xué),去江南鎮(zhèn)上學(xué)了修車。

  那把彈弓,他一直留著,每次給我看時都是長嘆一口氣。他說他第一次明白母親的不易,就是從這把彈弓開始的,確切地說是從這把彈弓上的,這塊小綿羊皮開始的。

  我那個時候還小,無法理解,一塊還沒巴掌大的小綿羊皮,怎會令青皮變成了另外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只是日后見到他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即便是見到他,他話也甚少。

  似乎他離西山越來越遠(yuǎn),遠(yuǎn)到仿佛就隔了一個夏天,我仍舊在西山坡下瘋跑,他卻長成了大人。如那些背起行李,去了南方闖蕩一樣的大人,腦子里裝著的,都是大人的喜怒哀樂。

  那個時候,我想不明白,是自己還沒長大?還是青皮長得太快?他對我說的最多的就是:“嚴(yán)兵,你得好好念書!念書將來才有出息!”這本是爺爺與父親常在我耳邊念叨的話,如今青皮也會講,他的確是個大人了。

  又白又軟的小綿羊皮,我看著看著,就感覺那是青皮的。

  他肯定是在無數(shù)個夜深人靜的時候,獨(dú)自一人,痛哭流涕,內(nèi)心嘶吼著、掙扎著,強(qiáng)忍著血與肉剝離的疼,退去了這張稚嫩的皮。

  踉蹌著,長成了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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