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靈魂
這是一場空前絕后的盛會。佛陀尚未降臨，各種瑞獸就紛至沓來。天空中除了飛翔的白鵠，還有上百只金翅神鳥，盤旋的飛龍，它們光彩照人，金光照耀大地。飛天在這時候匆匆趕來，她們風馳電掣，飛躍群山而至，五彩的綾羅綢緞一起飄蕩，甚至有的背負大鼎與木桶，可以說是有備而來，這是要野炊的節(jié)奏？沒準他們是真的要在此舉辦一場盛大的宴會。
就在在這時，那聲雄渾的聲音再次響起。
“天上天下，唯我獨尊！”
頃刻間，所有的菩薩與生靈一同高聲歡呼，恭迎佛祖的降臨。這才是真正的光彩奪目，萬國來朝的盛景。金光之中，佛陀的身形終于完全顯現(xiàn)。當我看到佛陀的第一眼，我就感到詫異。他的樣子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佛陀頭頂金色的寶冠，身上的袈裟更是閃閃發(fā)亮。不再是那慈藹的神情，不再是微笑的臉龐和微瞇的雙眼。這位佛陀可以說是容光煥發(fā)，樣貌俊朗，英姿颯爽，又充滿了王霸之氣。就連與他一同出現(xiàn)的兩位金剛力士都遜色幾分。這完全顛覆了我對佛祖的想象。
“諸位，肅靜?！?p> 一切的喧嘩都在他有力的發(fā)聲下，驟然停止。他把銳利的目光投射在了我的身上。
“凡人，你不惜用生命，為那九色鹿捍衛(wèi)了秘密。你的品質(zhì)我很欣賞。但，這并不是我想要結(jié)果?！?p> 我問其原因。
佛陀的每句話都鏗鏘有力，“那九色鹿，作為這個佛界的諸神靈之一，千年來卻一直躲避著我，不來集會，好不容易有此機會能夠挖出她的行蹤，可沒想到最終沒能得逞。你的堅持讓這一切都變成一場鬧劇?！?p> “如果我說了，會怎么樣？”
佛陀直言不諱地說道：“你會得到九色鹿的詛咒，渾身生瘡，在痛苦中死去?！?p> “這么說，我的選擇是對的?！蔽覕蒯斀罔F地說。
“你認為我會輕易讓你死去？你的選擇固然正確，但你可知這意味著什么嗎?！?p> “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你并不了解其中的蘊含的道理，意味著佛已經(jīng)式微啊?！狈鹜诱笪Ｗ?，搖頭嘆息。他的樣子，表現(xiàn)出固然有一股豪情壯志，卻無法釋放的英雄苦悶。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一直很仰慕佛教的博大精深?！?p> “你只是個例，在你的時代，佛教早已大不如前。這千年來我都看在眼里?！?p> 佛陀的這句話，讓我注意到一個細節(jié)。
“你的時代？你知道我來自哪個時代？”
他既然能夠知道我來自于現(xiàn)代，我的心中頓時掀起了波瀾，心中不禁萌生種種猜想。而佛陀接下來的話語直接驗證了我的猜想。
“沒錯，是我的力量，將你推入到這莫高的千佛界中?！?p> 佛陀如此坦白的話語，讓我一時間無法反應(yīng)過來。
“是……你？”
沒想到這位佛陀就這樣承認了，我之所以會穿越到佛國，都是拜他所賜。
“怎么，很驚訝嗎？”
“為什么要這么做？”
“這不就是你所向往的佛國世界嗎？”
佛陀的大手在這佛國世界伸展開來，一片沐浴著金光的世界在他眼前鋪展開來。我順著他手示意的方向看去，有千佛，還有坐擁著無數(shù)珍奇異獸的菩薩弟子，他們都微笑著，洋溢著幸福。
“你若欲久居于此，我不會拒絕。如此你也能向他們一樣沉浸在極樂中，豈不樂哉？”
“難道……這就是原因嗎？”
沒有絲毫預兆，就把我推入佛界，讓我遭受九死一生，到底竟是這個佛陀吃飽沒事干了？我不知道我此時的神情，但我想一定是難以置信，憤憤不平的。
佛陀的語氣至始至終沒有改變，他把自己的傲骨與霸氣不斷散發(fā)出來。但他否定了我。
“當然不是。當我發(fā)現(xiàn)你的時候，你的靈魂早已落魄，瀕臨消散，我遂將你的靈魂傳送到佛界，以固你的魂魄，不至于神形俱滅。但途中忽然傳出那哭聲，使你的靈魂脫離了我的控制，跑到了其他佛界?！?p> “我的魂魄消散？我不懂你到底在說什么？我明明好好地站在這?！?p> 佛陀的話聽得我一頭霧水。不過我還是能夠從他直言不諱的話語中，體會到佛陀并無惡意。否則自己也不會站在這與他對話。這么做應(yīng)該是有他的道理。
“凡人對靈魂一無所知，畢竟你們看不到他，我也無心解釋。但說實話，我并不知道你的靈魂為何會瀕臨消散，我只是偶然發(fā)現(xiàn)了你的靈魂，將你拉到了佛界。”
以誠待人，向來是佛門的宗旨之一，從佛陀的話中我就能深深感受到，他豁達的胸襟?？墒菑乃脑捳Z中，我似乎又聽出了一絲隱憂與嘆息，一種滄海桑田之感。
“原諒我剛才的失敬，我會明白的。請問佛祖大人，可如今您以如此大的陣仗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應(yīng)該不只是為了跟我講這些吧。”
佛陀的嘴角上揚，輕笑道：“哼，當然不只是為了講這些。我剛才也說過了，如今佛教式微。莫高窟更是遠遠不及千年前的輝煌，變得如此殘破，還成為供人觀賞游玩的旅游景點?！?p> 佛陀說得搖頭嘆息，頗有一種英雄壯志難酬的苦悶。
我雖不全贊同佛陀的觀點，一部分人是因崇佛而來到莫高窟，另外一大部分則是想要來有所見聞，想要窺探這座千古勝跡，目睹它藝術(shù)的光輝，正因如此，許多的壁畫遭到破壞，對此我也無法反駁。
佛陀繼續(xù)述說著他的故事，“在此地尚未得名莫高之時，大魏的當朝天子太武帝下詔滅佛，佛門弟子竄逃至此，鑿出了我的佛界，我遂在這痛苦與堅忍之中誕生。這也造就了我與其他佛不一樣的性格。一千多年來，我見證過太多佛界的災(zāi)難，但我只能在我的佛界中，目睹著一場場災(zāi)難卻無能為力。尤其是在一百年前，一個叫王圓箓的道士發(fā)現(xiàn)了我佛門珍藏的經(jīng)卷與書畫，最后竟被那些胡人長相的家伙盜?。≌媸橇钗覠o盡悲憤！”
這位血氣方剛，卻壯志難酬的佛陀，再次將堅毅的目光轉(zhuǎn)向我，“你是我的一次嘗試，也是千年難遇的一次機會。如今，你成功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我也能將拯救佛界的使命托付于你。”
我仿佛也被佛陀的豪情萬丈所感染，“是關(guān)于那個哭聲對吧?！?p> “正是，那哭聲來自于你們凡人所編號的第61窟。只有佛界內(nèi)的神靈過于悲痛，這悲傷外流，才被其他佛界所聞。那個佛界必然是恐遭不測。所以我想托你前去一探究竟，如力所能及，請務(wù)必幫助他們渡過難關(guān)，我先在此代表眾佛界，向你表示感謝?！?p> 眾神靈聽到佛陀的話語，也一同高呼。全場的氛圍又一次達到高潮。但是此刻，被寄予眾望的我，卻力不從心。
我是誰？我只知道我是一個來自現(xiàn)代的普通人，依稀記得一些曾經(jīng)生活的片段。但是卻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我問出了一個困擾在心中很久的問題，“可我只是一個凡人，又沒有神力，該如何拯救一個佛界？”
佛陀第一次用慈祥的目光看著我，“你能堅持走到這里，你能在國王威逼下拒絕透露九色鹿行蹤，你已經(jīng)以行動證明自己，是個有毅力，勇氣和智慧的人了?！?p> “這些都是虛的東西吧，而且我不認為我具備這些品質(zhì)。”
“那你認為，你缺了什么嗎？”
“這，我也不知道……”
“那不就證明你什么也不缺了嗎?！?p> 面對佛陀“無懈可擊”的邏輯，我只能無奈地搖搖頭，這一搖頭我卻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某個記憶片段如前世的回憶般閃過。可是還沒等我抓住它，就消失不見了。
此時在我的身后，那道熟悉的光門再次徐徐打開。
“諸位，示無畏印、與愿印，保佑這位凡人，必將戰(zhàn)勝前路的苦難，修成正果，取得成功！”
佛陀擺出佛教中常見的手勢，四周其他菩薩與神靈也紛紛效仿。
佛陀閉上了雙眼，接著對我說：“凡人，這是你的使命，是你的靈魂必經(jīng)的道路，這是無法逃避的?！?p> “不是你把我的靈魂傳送到這個世界的嗎？”
我依然對佛陀之前所提，關(guān)于我靈魂消散之事感到耿耿于懷。
佛反問：“為何我偏偏能夠找到你的靈魂呢？千年以來，我一直尋找著能夠與莫高外界溝通的辦法，最終為何等到的是你呢？連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十分很好奇?！?p> “難道不是巧合嗎？”
“或許吧，但我更堅信，這是命運的安排。我不知道原由，我也不知道傳出哭聲的那個佛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災(zāi)難，這都需要你自己去尋找?！?p> 也對，對此我也充滿好奇。為了探尋我的前路，那哭聲是唯一的線索，我只能繼續(xù)向前。
我轉(zhuǎn)身再次邁開了步伐，此時我身上背負著的是三位佛陀對我的期盼。就在這一刻，我感受到了身上的壓力與責任。以及一種無上的使命感，這似乎是我前所未有的感覺，以至于心潮澎湃。
周圍突然都安靜了下來，以至于耳中發(fā)出一陣嗡鳴。我最后一次轉(zhuǎn)頭看向佛陀，下意識地說出了一句讓我也十分費解的話，“謝謝您，讓我感受到我的存在。以后我們還能見面嗎？”
佛陀只是心平氣和地說：“阿彌陀佛，我想我們以后不會再相見了，請多保重。”
他的話音剛落，我的視野只剩下一片金光，然后又是一片白光。
這次我就站在原地，應(yīng)該不會再一腳踏入深淵了吧，我在心中開著玩笑。
視野再次變化，白光消散，我又一次站在莫高窟的崖壁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