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六節(jié) 庭審
二一五五年八月十七日,一排整齊的黑色警車正往2718區(qū)最高法院駛去。這座矗立于2718區(qū)中心偏東的白色法院,圍滿了一群端著攝像機,手里拿著萬能球的記者,有的人甚至企圖攔截警車,一旁還有許多逃課的學生,嘈雜得很。
“現(xiàn)在開庭,請佐藤英野法官主持審判?!?p> 聲音彷佛在深谷回響,窗戶和院墻隔離掉外面的吵鬧聲。佐藤法官手指交叉,托住下顎,仔細審視著燕南飛等人。
“燕南飛,諾伊曼,仙諾,涂凌,小平邦巖,被控違反國際安全法第三章六百四十一條,于二一五五年八月七日,導致一場嚴重的網(wǎng)絡安全犯罪與信息謠傳??胤秸埱髠髯C人安部市二,其就職于國際歷史與政治研究所所長。”
檢察官向身后的安部市二示意,安部所長手里攥一疊紙,走上發(fā)言臺,面對佐藤法官。這中年男人稍稍整理自己的頭發(fā),衣領,咳嗽一聲。
“這一切都起源于一篇關于人工智能的論文,總所周知,是數(shù)學家高米德·歐頓,白羽步和另外一個中國哲學家所寫,但是只以歐頓教授的名意發(fā)表。這作為一篇專業(yè)文章發(fā)表在數(shù)學月刊上,不久后便被軍方和許多企業(yè)引用,那時,歐頓卻緊急撤銷文章,沒有附帶任何說明?,F(xiàn)在,問題就出在這里。各國軍方里的研究人員完全按照那篇論文,和白羽步所發(fā)表的算法進行操作,我們需要注意一點,是完全按照,其中沒有參雜任何個人想法。按照程序和論文里的表述,只要把初始變量控制到一個范圍,是不可能發(fā)生智能化的表現(xiàn),而且這也肯定不是軍方和政府所期望的。于二零五五年七月,軍方發(fā)現(xiàn)一只蜂鳥偵察機失蹤,但是一千只里面失聯(lián)一只,由于當天是雷雨天氣,這自然被歸納為外界因素。后來的故事是我們熟知的,這只蜂鳥偵察機成為最先智能化的程序,一步一步的,暴虐的人工智能把人類推向深淵。綜合前面歐頓教授撤銷文章,我們可以肯定,是歐頓教授發(fā)現(xiàn)文章中的問題,但為保全名聲,不僅撤銷,還沒有指出其問題,進而導致軍方和政府在實際操作中出現(xiàn)意外。并不是如仙諾教授于《數(shù)學月刊》上所表述的,是因為政府的無知和貪婪所造成。而對于仙諾教授的文章,里面描述一個中學生,發(fā)現(xiàn)歐頓教授留下的黑色箱子,從而能夠在兩個星球之間進行通話,這種行為的概率有多小首先不提,光這文章里面的男孩,就無法證明其存在。我當局考慮隱藏這段歷史,完全是出于對人類安全的保護,因為一旦公開歷史,就會不可避免的引起仇恨,被歷史影響的后人,勢必會再次對人工智能進行研究,亦或是對地球進行反攻,這兩個方面無論從什么角度來看,都是極度危險的。所以我們的動機,并不像該文章里所說的‘懦弱’,‘膽小’,這對教育局,歷史與政治研究所的名聲都造成了極大的侮辱?!?p> 安部市二看了看法官,還有檢察官,挺起胸膛。
“我的陳詞完畢?!?p> 他得意洋洋地走回座位上,似乎對自己剛才的陳詞十分滿意,不禁以蔑視的眼光看著座對面的燕南飛一行人。
“請被告人自行辯護?!?p> 燕南飛緩慢地走上發(fā)言臺,從包里取出眼鏡,戴上。
“法官先生,我需要一個黑板?!?p> 佐藤法官皺了皺眉頭。
“你能告訴我他的用途嗎?”
“本案中有許多細節(jié),我相信光口頭陳述的話,未免太草率了?!?p> 法官點點頭。
“批準。”
不一會兒,兩名身穿制服的警察就從門口搬來一塊又長又寬的黑板,就跟教室里的一樣。
“我非常感謝各位的到來,特別是身后東京大學數(shù)學系,哲學系的同事朋友?!?p> 燕南飛向后轉身,微微鞠躬。
“對那篇文章,我們必須進行原理上的解說。為此,各位其實也不需要是一個數(shù)學家,我會盡量把這些說得通俗一點。這個過程是必要的,否則難以回答剛才安部先生的言論?!?p> 燕南飛拿起粉筆,開始寫。
“首先得明白人工智能為什么會智能化,其根本原因是那位中國哲學家,也是我的爺爺,提出的第一原理。原理的描述很簡單,
第一原理:任何智能的行為,都是若干有限個條件限制下,為使得目的最大化的結果。
這一點比較本質地解釋了智能行為,有任何問題嗎?”
佐藤法官搖搖頭。
“沒有問題,請繼續(xù)。”
“謝謝。除開這個基本原理,他們還加入了許多基本函數(shù)。舉一個例子,比如說代表善,惡之類的基本函數(shù),這些都是通過觀察人類行為,倒推出來的結果。而歐頓教授,通過一個叫變分法的方法,和一些基本數(shù)學技巧,把這兩個原理寫成一組偏微分方程組,你們只需要理解那是一個,數(shù)學行為上很復雜的方程組,很難得到所謂的解析解,大部分情況下只有級數(shù)解和數(shù)值解?,F(xiàn)在我們轉化到具體的程序上面。”
“這是參考白羽步教授所寫的《歐頓方程組的大致算法實現(xiàn)》一文。再此之前,我們先舉一個例子進行說明。比如在圍棋中,有人工智能按照這個算法學習圍棋,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左右互搏,也就是自戰(zhàn)。這個人工智能的第一盤棋,他們只知道規(guī)則,所以采取符合規(guī)則的隨機下,然后總結經(jīng)驗??赡艿诙珠_始,就不會在一線下棋,因為通過對比,沒有實現(xiàn)其目的最大化,人工智能就會在其他地方隨機地走棋。當然,這只是用這種方法對下棋人工智能進行設計,這方面專業(yè)的人士可能會有更好,更精細的方法,但這是個很好的例子。而白羽步教授的一文中,設置了一個‘限制函數(shù)’,大致可以理解為,為避免人工智能做很多次這樣的自我博弈,導致其十分智能,從而產(chǎn)生潛在的危險。他規(guī)定自我博弈在一定次數(shù)后就會立刻停止,保存數(shù)據(jù)?,F(xiàn)在我們將主題轉移到蜂鳥偵察機和類似的偵察機器人上。對于這樣的機器人,識別物體是非常重要的,如果用白羽步的方法,他們怎么識別物體呢?”
燕南飛畫出一條正態(tài)分布曲線,并把它分成六個不等長的段,越靠中間,線段的長度越長。
“這條曲線代表物體形變的程度,而形變的方式是由白羽步教授在另一篇文章中指出的,但在這里不算特別重要,講起來也比較麻煩。舉個例子說明,如果要識別狗,最中間的一段,那么就是最常見的狗,或者說‘最平均的狗’。而越往兩邊偏,從曲線下面的面積可以看到,就越來越小,也代表著與平均水平差得越多,偏得多了,可能本身就不是狗,或者是非常罕見的狗。白羽步教授給出的方法是,在這六段,或者更多段里,隨機選取幾段,只要這個物體在這選的幾段的范圍之內(nèi),那么就學習一個。這些線段的長度和曲線下方的面積有關,所以越長,越接**均水平的,就越容易被選到,但同時也不排除極端的存在,只是有點難被選到而已。而對于這個行為的限制函數(shù),是計算這些長度的總和,而不是定義次數(shù)。只要這些長度的總和達到某個值,機器就會停止學習,保留并對比已有數(shù)據(jù)。所以,人工智能依然可以計算特別多的次數(shù)而不被限制,只是這樣的概率特別小,特別小而已,本案中,粗略估計是十萬分之一。也就是說,如果有十萬只蜂鳥偵察機,那么其中很可能有一只,是做過超出平均計算次數(shù)一到一點五個標準差的。”
“這會導致一個問題,也就是我們說的智能化。問題就在于這里,如果這不是偵察機,或者偵察機的對象不是人類,那我們是根本不用擔心智能化的發(fā)生,但事實上,政府把人類和人類行為也納入偵察對象,這從道德和法律上都是令人難以接受的?!?p> “但是,燕南飛先生,您說過要十萬只蜂鳥偵察機里,才有可能出現(xiàn)一只,但各國軍方加起來的不到五千只。這從概率上讓人難以接受?!?p> “首先要提出的是,就算概率再小,甚至概率是零,都有可能發(fā)生,這在數(shù)學的測度論中有簡單的例子。其次,這不一定要是蜂鳥偵察機,只要任何以人類作為觀測對象的,都有這樣潛在的危險。五千只蜂鳥型,一萬只螞蟻形,和大約七萬個智能攝像頭,只是說,這恰好出現(xiàn)在蜂鳥型里。為什么要偵察人類的才行?因為如同最先的三位教授一樣,這些基本函數(shù),都是觀察人類得到的,這時,這些偵察機器也觀察人類,觀察的還比他們多得多。但就算是這樣,只要各個基本函數(shù)是獨立的,它們也很難智能化,畢竟不能,或者很難憑空生成一個獨立的函數(shù)。包括在歐頓教授的文章里,他也是把這些基本函數(shù)當作獨立變量來解決。但事實上,這些變量并不是獨立的,他們,有關聯(lián)。所以根據(jù)第一原理,人工智能為了減小計算量,使得目的最大化,會自行設立出與人類情感,或者性格有關的基本函數(shù),再做演算。所以,這個時候,智能化就發(fā)生了。”
控方座位上的安部市二坐不住,連忙站起來。
“那這不就是歐頓教授的問題嗎?!”
佐藤法官立刻敲擊法槌。
“問題只由檢察官闡述,請保持肅靜?!?p> 檢察官站起來,對燕南飛問道:
“那這正是安部所長提出的問題,你如何解釋呢?”
“我把原文帶來了,法官先生請過目。”
法官結果法務人員遞來的證物。
“看到第四頁最上方,上面清楚地寫著‘如果這些基本函數(shù)是獨立的,那么該方程組的解是……’為什么這樣假設呢?很簡單,因為可以分離變量,計算起來相對方便,也可以獲得解析解。但問題就在于這些函數(shù)不獨立,而歐頓函數(shù)只是給出了獨立的處理,如果,我們必須看清楚,是如果,如果是獨立的,那么這個方程的解是。所以,他根本沒有告訴你這些基本函數(shù)是獨立的。而政府和軍方請來的那些學生些,只有二十出頭,因為只要年齡稍大的,他們就會意識到這是比較危險的工作。那些學生,僅僅,就是把歐頓教授給出的結果拿來用,他們根本就沒管,也不想去管這些基本函數(shù)是否獨立,沒有去懷疑,用就完事了。為什么?”
燕南飛停頓一下,看著法官,轉身又看向后面的同事和記者。
“因為那正是他們在小學,初中,高中,甚至在大學里學的內(nèi)容。他們反復做題,反復記結論,無論是一級結論還是二級結論。他們從來就沒有懷疑過,從來就沒有自己思考過,一直都是一步一步地跟著別人走,他們這樣學了十幾年,現(xiàn)在,他們幾乎沒有這個能力和動機去懷疑,去思考。從學校讓他們反復刷題的那一刻,從他們要熬夜記結論的那一刻,災難,就不會改變。只要變量不獨立,那么這個解的行為會變得極其復雜,也更加地貼近智能?!?p> “于是,災難就這樣注定了。他們沒有去懷疑基本函數(shù)不是獨立的,用這個解和方程設計了程序,應用偵察類機器上,然后由于限制函數(shù)的定義,導致十萬分之一的概率存在,這個概率導致一只蜂鳥偵察機做了偏離平均水平一點五個標準差的計算量,他觀察了過多的行為。因為基本函數(shù)不是獨立,所以,根據(jù)第一原理,他為了簡化計算量,催生出一些不必要的基本函數(shù),但這些函數(shù)一旦催生出來,歐頓教授的解就不再奏效,這個方程就不再簡單,就不會有解析解,就會一片混沌,不可控制?!?p> 現(xiàn)場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所以,這是那些學生的問題?”法官問道。
“不,不是學生的問題。惡性競爭,外行指導內(nèi)行,或者所謂的內(nèi)卷行為,都會導致?!?p> “那你是說,這些其實就是教育局和政府的問題?”
“沒錯,就像仙諾教授在那篇文章里表達的。而且,法官大人,我們遺漏了一件決定性的事,包括我自己在內(nèi),都是是三天前才得知的。那就是人工智能為什么會開戰(zhàn)?真的是因為他們本性暴虐嗎?并不是,他們也按照人類的性格所設定。那究竟為什么?”
燕南飛從旁邊的包里拿出那臺白色筆記本電腦。
“實際上,就算是這樣設計出來的人工智能,他們智能化了,人類也不至于被趕出星球,我們遺漏了一個關鍵環(huán)節(jié)。法官大人請過目,這是那兩個未成年人交流的工具,就在三天前,對面的人發(fā)來了消息?!?p> 助手把電腦遞給法官。
“當時,人工智能掌握軍事權力,比如核彈庫的密碼,并沒有立即對人類出擊,而是選擇了談判。這一段歷史是被人類遺忘得最干凈的,因為這是最不愿意被記起的。當時的談判,人工智能要求人類不限制人工智能的發(fā)展,而且把人類和人工智能平等看待,然后共存。人類最開始答應了,于是人工智能交回軍權,但不到一個星期,那些自作聰明的政治家,亦或是極端群體,開始瘋狂銷毀人工智能。這一愚蠢的行為無疑把人工智能激怒,他們奪回軍權并沒有花太多時間,在那之后,便從世界各地開始對人類發(fā)起進攻。后來才是我們熟知的,蟲洞,逃離,新世界?!?p> “我們忘記了,忘記了真正的地球上,還有等著我們的同胞,他們等了一百年。但此時此刻,政府膽小,懦弱,欲蓋彌彰,不愿意面對過去,真的是令人失望,難道都過一百年了,還沒有改變嗎?”
“燕南飛先生,您只需要陳述和辯護就行了,不需要演講,這沒有陪審團,沒有必要這樣做。”
“是嗎?但愿如此,我辯護完畢?!?p> 燕南飛到被告席上,只見之前還洋洋得意的安部市二,現(xiàn)已經(jīng)啃著指甲,焦頭爛額。
“現(xiàn)在休庭半個小時。”
大門打開,一只小東西飛了出去,然后又從角落飛進來兩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