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八年的春天,陸偉民迎來兩件喜事,一是當上了科長,二是分到了一套房子。
雖然升任科長,基本還是原來的工作,可工資比原來漲了八塊錢,分到房子,總算解決了他的一塊心病,孩子們都大了,擠在一鋪炕上,他都覺得自己的荷爾蒙少了許多,白天家里沒人的時候,他趕回來匆匆跟老婆解決過幾次,還有兩次碰到隔壁的張華夫妻也在運動,隔著一層報紙糊的墻,對面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老婆悄悄地趴著他的耳朵說:“還是人家有文化的人厲害,干這事都哼出調(diào)調(diào)來?!标憘ッ癫桓艺f話,只是努力地耕耘著。
分到的房子雖然不大,一間半的米數(shù),也叫陸偉民興奮了好幾天,房子在中間隔開,分成了兩個屋,正好可以給小南、小北兩個女孩子一個獨立的房間,女孩子大了總是不方便的。
從縣城的北面搬到了西面,其實也就兩公里的距離,爸爸媽媽跟老鄰居們道別的時候,陸小西已經(jīng)坐上了搬家的馬車。新家離付姍家不遠,隔著一條胡同,路過胡同口,陸小西還往胡同里看了一眼,他多么希望能看到那個扎著兩個辮子的黃毛丫頭。搬家后的第二天,他找到班主任,辦理了轉(zhuǎn)學(xué)的手續(xù),從一中轉(zhuǎn)到二中。上學(xué)的距離遠近是一方面,也許還有說不出道不明的原因,二中,付姍曾經(jīng)學(xué)習過的學(xué)校,陸小西轉(zhuǎn)學(xué)到這個學(xué)校,感覺有一種親切感,感覺有一種責任感。
去二中上學(xué)的第一天,陸小西邂逅了一個“丁香”一樣的姑娘。這邂逅持續(xù)了385天,直到畢業(yè)前的一個雨天。
“丁香”叫什么小西開始不知道,“丁香”的名字是小西給起的代號,他總結(jié)了叫她“丁香”的原因:一是偶然邂逅,像戴望舒詩《雨巷》里的那種邂逅;二是她的個子高高地,身材瘦弱,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三是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遠遠地,一襲紫衣,手里拿著一把合著的黑布傘,當時是陰著天,雨還沒下來。小西自東向西走,“丁香”自西向東來,隔著馬路匆匆走過,小西的腦海里蹦出熟悉的《雨巷》,不同的是雨巷里的丁香撐著油紙傘,結(jié)著愁怨,對面的丁香拿著布傘,笑靨如花。小西知道不是笑給他的,因為這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姑娘。
小西有摘抄的習慣,專門有一個筆記本,戴望舒的《雨巷》是他熟悉的一首詩,看到“丁香”走進第三中學(xué),小西才轉(zhuǎn)過身,腦海里細細品著每一句詩:
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地
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樣的顏色
丁香一樣的芬芳
丁香一樣的憂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這寂寥的雨巷
撐著油紙傘
像我一樣
像我一樣地
默默行著
寒漠、凄清,又惆悵
她默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飄過
像夢一般地
像夢一般地凄婉迷茫
像夢中飄過
一枝丁香地
我身旁飄過這女郎
她靜默地遠了、遠了
到了頹圮的籬墻
走盡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
消了她的顏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悵
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飄過
一個丁香一樣地
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
中午放學(xué),寬闊的馬路也好像變得狹窄,馬路上瞬間聚集了幾百人的場面,喧鬧、嘈雜,走路的,推車的,也有技術(shù)嫻熟左右搖擺不肯下車的人。人在車中,車在人里,兩個相鄰的學(xué)校同時放學(xué),也算是縣城的一大風景。小西隨著人流自西向東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下意識地搜尋著,希望能再看到那個“丁香”,快到三中校門口,陸小西放慢腳步,怕錯過想見到的那個女孩兒,當一抹紫色夾在兩個女孩中間走過來,仿佛如愿似的,陸小西小鹿撞撞的心平靜下來。他輕吐一口氣,下意識地側(cè)臉望去,“丁香”沒有看他,好像跟身邊的女孩討論著什么,小西抬頭看天,白云在天空中飄得飛快,眨眼的功夫,露出一片藍色。
吃過午飯,姐姐喊小西一起上學(xué),姐姐沒有轉(zhuǎn)學(xué),一是舍不得原來同學(xué),二是高中快畢業(yè)了,不值得為了轉(zhuǎn)學(xué)麻煩,去一中的路比去二中要遠一些,她得比小西多走十五分鐘的路,見小西磨蹭著不愿走,姐姐推門先走了,小西找出摘抄的本子看著,眼睛看著本子,其實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只是發(fā)呆,媽媽喊了他兩聲,他才回過神來推門走了。
從家里出來到第二中學(xué)上學(xué),這中間隔著一個第三中學(xué)。馬路雖然不是很平,但路面寬闊,路兩邊的排水溝不寬也不深,沒有蓋子。溝的里側(cè)栽著楊樹,樹下自然形成一條窄窄的羊腸小道。高大的楊樹大概有三十年以上的樹齡,風吹著葉子,發(fā)出嘩啦嘩啦的響聲。路面還算干凈,這條路稱得上是縣城最寬的路了,因為搬家,因為轉(zhuǎn)學(xué),因為邂逅了一個丁香一樣的姑娘,陸小西的心里藏了一個小秘密,這秘密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仿佛是一種默契,上學(xué)的時候,“丁香”自然地走在馬路對面,放學(xué)的時候,隔著馬路,一定在轉(zhuǎn)彎的路口,看到那個帶著酒窩的笑臉。
哪個男子不鐘情?哪個少女不懷春?這兩句話是陸小西摘抄本子里的兩句話,當初是朦朧的喜歡,覺得寫的很美,自從見到“丁香”的那一天起,他感覺到自己是一見鐘情了,這種感情和他與付姍的感覺不一樣,他和付姍之間,是那種失去好友的親情一般的感情,而這種邂逅,是那種小鹿撞懷的感覺,雖然是每天隔著馬路遠遠的一瞥,他仿佛完成一項神秘任務(wù)一般,偶爾有幾天見不到“丁香”的時候,就覺得丟失了什么似的。寒假、暑假,是他難過的日子,因為要有兩個月看不到心中的她。他知道這種情感是虛無縹緲的,他只好把內(nèi)心的騷動變成拼命的讀書,也許“丁香”根本就不知道有一個少年迷戀著她的笑容。
或許是陸小西每次總是戀戀不舍、回頭回腦的動作引起“丁香”的注意,漸漸地,兩人隔著馬路擦肩而過的時候,“丁香”總是在甜甜地笑,甚至是那種銀鈴一般的笑聲傳過來,一起結(jié)伴的女孩子們同時大笑,一副開心得控制不住的樣子,而陸小西卻像是害怕被發(fā)現(xiàn)一樣,閉著嘴,面無表情,只是眼神跟著那個身影在轉(zhuǎn)動。
時光如水歲月如梭?;叵朊恳惶欤藗儠杏X時間過得很慢,面對過去的每一個月,人們會覺得只是一眨眼,平凡的日子在不經(jīng)意間匆匆而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唯一能看到的是小西長高的個子,385天,這個數(shù)字,只有他懂得其中的含義,因為每周的周一,他都悄悄地在本子上做個記號,這記號從第一次見到他的“丁香”開始。
離畢業(yè)考試還有10天,是最后的復(fù)習階段,每天都是做大量的模擬考試卷,雖然依舊能看到“丁香”走過,只是她的笑容不見了,眼里露出些許疲憊,看個子,那個“丁香”不是二年級的學(xué)生就是三年級的學(xué)生,要是三年級的話,也應(yīng)該是復(fù)習的最后階段,可惜一年多的時間,還不知道她真實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