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懷正義、打抱不平的師生上前,拉勸著猖狂的討債男女們。
“有話說話,別動手!你們這是在侵犯人權(quán)!你們一群大老爺們,欺負一個姑娘,要不要臉?”年輕男老師聲色俱厲的喊道,用身體護著金巍。
“就是!欺負女人沒出息!”
“你們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
“干脆報警吧。讓警察來解決!”
師生們紛紛的譴責著。
那伙兒壯漢被眾人震住了。趁此混亂之際,金巍脫下細跟皮鞋,把皮鞋拎在手里,顧不得體面,朝煥凱的汽車飛奔而來。壯漢們被師生們攔著,叫嚷連天。
富康車的擋風玻璃前拂過一片彤紅色。轉(zhuǎn)目眩暈,那片彤紅色飄然落在煥凱的身旁。金巍氣喘吁吁的坐定,喊道:“快開車呀!回依香聽琴!”
金巍的話音剛落,煥凱就發(fā)動了汽車,遠離了音樂學院。那群壯漢們在后面追了幾步,很快就被汽車甩開了。
晌午的陽光毒熱。路面泛著白花花的光,刺的人眼睛酸疼。
金巍倚靠在車座里,緊閉雙眼,像是死過去了一樣。
前面是紅綠燈。紅燈亮了。
煥凱緩緩的停下車。他趁機看了金巍幾眼,發(fā)覺她臉上的脂粉被沖刷出了兩道痕跡。她白皙玲瓏的下巴沾著水珠,欲滴未滴。幾點水珠像是汗水,也像是淚水。
一路上,煥凱一直保持沉默。他的任務是把金巍送回“依香聽琴”。至于她的私事兒,他懶得管,也管不了!可偏偏路上堵車。那輛富康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在那天的黃昏時分,富康車抵達了香葉胡同,停在了依香聽琴的門口。
金巍沒精打采的用微信付完車費。她下了車,卻被一個身影擋住了去路。
她朝那小伙的臉上看著,不由得瞪大雙目,眸光驚愕。
眼前這小伙的個頭也過了一米八五,擋在金巍的身前,挺拔如丘,玉樹臨風。煥凱的長相已經(jīng)出類拔萃,萬里挑一。假如煥凱被譽為“男神”,這小伙可以媲美顏值“大神”。
“金巍,你回來了。”小伙微笑著說道,俊俏眼里撲閃著欣喜。
金巍瞪著他,目光灼灼。她沉默不語。
“金巍,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虞洋啊。我們還念大學的時候,就見過面……在北海的靜心齋見的面……”虞洋緩緩的說著,不改嘴角的微笑。
金巍繼續(xù)瞪著她,灼灼的目光流火。
煥凱坐在車里,打量著虞洋。早晨的時候,他聽金巍和她繼母說起過這人。他原本以為,這人定是滿身銅臭俗不可耐的暴富男??烧l能想到,他竟然是儒雅偏偏一才俊。
“金巍,我專門來看你?!庇菅笳f道,嘴角的笑靨消失殆盡。他被金巍流火的眼神嚇住了。
“你怎么來了?誰讓你來的??。俊苯鹞〈蚱瞥聊堕_嗓門喊道。
這喊聲把煥凱和虞洋都嚇了一跳!
“哦,我來BJ考察市場,順便來看一看你?!庇菅蟾目诮忉尩馈?p> “誰泄露了我的住址?是不是我后媽????”金巍嗓音稍弱連聲質(zhì)問道。
虞洋微微的一點頭,雙目發(fā)窘。
“邱先生,謝謝你來看我!我回民宿取行李。以后,我住在哪里,連我自己都不清楚。所以,你也別打聽了。我告訴你,你趁早別打我的主意。我還是當年的那句話,咱們倆不合適?!苯鹞〈驒C關(guān)槍似的說完,準備邁過那道橫著的木門檻,卻被虞洋拉住了胳膊。
“金巍,我想請你吃飯?!庇菅笳f道。
“松開手!別拉拉扯扯的!”金巍說完,甩開了虞洋的手。
“不管怎么說,我們都是朋友呀。我請你吃一頓飯,你難道瞧不起我?”虞洋抬高聲音說道,神色委屈。
“誰說我們是朋友?嗯?當年,我們只見過一面。從那以后,我們就天各一方,不再往來。我怎么會有你這么個朋友?請你說話注意!不要以為有錢就能任性!我不吃你這套兒!別跟著我,面斥不雅!”金巍撂下這些話,頭也不回的走進依香聽琴民宿。
虞洋跟了幾步,窘迫的杵在雕梁畫棟的木門底下,盯著金巍匆匆而逝的背影,迫不及待的喊道:“是你爸讓我來的。他讓我來照顧你的生活?!?p> 金巍已經(jīng)走過影壁墻,聽到虞洋的話,又閃身出來,站在原地,對虞洋冷笑道:“那好,我給我爸打電話,親口告訴他,我見過你了,謝絕你的好意!”
虞洋干瞪著眼。
金巍的身影早已消逝。他的面前,只剩下那道晦暗的影壁墻。墻面灰黑,雕刻著青梅竹馬的吉祥圖紋。雕琢的功夫不到火候兒,線條粗硬,陰郁沉沉。
煥凱緩緩的發(fā)動了汽車。引擎聲讓呆怔著的虞洋回過神,他轉(zhuǎn)過身,朝煥凱的富康車看了一眼,立即回避了煥凱同情的眸光。
煥凱把車開到了隔壁的佟家四合院里。
寶久站在屋頂?shù)奶炫_上,手里端著一個簸箕,朝幾只灰色的家鴿吹著口哨。
“咕咕咕,咕咕咕?!?p> 他一邊叫喚著,一邊把手里捏著的玉米粒兒丟落。鴿子們邁著歡快的腳步,爭先恐后的覓食。
“小凱子回來啦。這個月的電買了沒有?”
“買了。我這就上去充電。”煥凱停好富康車,推門而出,走到東廂房,順著木樓梯來到閣樓里。
他走到寫字臺前,從一本皺巴巴的樂譜里摸出電卡,把一把紅漆木椅搬到墻跟,腳踩木椅,推開墻壁上的兩扇木窗,兩步跨到天臺上。
天臺北邊豎著一只綠鐵皮箱子。
煥凱走到跟前,拽開綠鐵皮箱子的金屬門,把電卡插到了卡槽里。
“滴滴滴”三聲響過。
他拔出電卡,朝寶久喊道:“電充上了?!?p> “好嘞!”寶久應道,照舊“咕咕咕”的叫喚著,專心的喂著鴿子。
煥凱在天臺上乘涼。隔壁依香聽琴的院子里傳來了說話聲。
“你沒提前打招呼。房間都訂出去了。您還是去別家吧?!?p> “這附近也沒有便宜的酒店呀。一時半會兒,我上哪兒去找呢?”
“金姑娘,你要是不嫌棄,可以去胡同東口的小旅館里住一晚。”
“胡同口有小旅館?我壓根沒注意。可以呀。我不嫌棄!”
“那我這會兒就領(lǐng)您去吧。東西都帶了吧?別落下什么。不過落下也沒關(guān)系,您回頭告訴我一聲,我給您送過去?!?p> “沒落下東西。我們走吧。”
正房屋里傳來了咳嗽聲,一聲緊接著一聲。
“小凱子,你師母又咳嗽了,我下去瞅一瞅。你幫我喂鴿子?!睂毦煤暗?。
“哦,來嘍!”煥凱說。
等煥凱走過去,寶久已匆匆的下了天臺,一路小跑來至正房屋里。
竹簸箕放在坑洼的水泥地上,顫巍巍的晃悠著。
正房里傳來了寶久的說話聲。
“月娥,咋了?沒事兒吧?”
煥凱端起簸箕,一邊“咕咕咕”的叫著,一邊用手把玉米粒撒到鴿子的紅掌下。
香葉胡同里傳來了拉桿箱的輪子滾動聲。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不知不覺中,他走到天臺的東面,幾只灰鴿子緊隨其后,“咕咕咕”的叫喚著。
煥凱來到天臺邊,倚靠著鐵欄桿。這里能清楚的看到整條香葉胡同。
依香聽琴的老板娘在前帶路。她肥碩滾圓的身材襯托著兩只小腳,簡直像是一幅張開的圓規(guī)。和她并肩而行的金巍身材窈窕,邁著淑女步,款款而行。一只緋紅色的大號拉桿箱“嘎啦嘎啦”的緊隨其后。
煥凱的目光被金巍的窈窕身影吸引著。
“嘎嘎嘎!嘎嘎嘎!”
他嚇了一跳,低頭看到,自己的腳踩著一只鴿子的紅掌。這只覓食的鴿子楚楚可憐。他急忙縮回腳,朝受害者多丟了一把玉米粒。
“你怎么還不走?杵在這里干什么?”
煥凱被這高亢的嗓音嚇了一跳。他凝眸看到,虞洋擋在金巍的身前,自作多情的說道:“去哪里?為什么不住在民宿里了?”
“沒房間啦。我?guī)ズ诘男÷灭^?!崩习迥锊幻骶屠铮瑢嵲拰嵳f。
“那怎么能行呢?小旅館的條件那么差,而且也不安全呀!”虞洋焦灼的說道,一把拎住緋紅色的拉桿箱,繼續(xù)說道:“我住在王府井的希爾頓酒店里。你跟我走。”
“瞎顯擺什么呀?住希爾頓酒店了不起呀?我憑什么跟你走?”金巍扯開嗓門嚷道,把拉桿箱搶了過去,扭頭對老板娘說道:“我們走!”
“您可真是……和男朋友鬧別扭啦?哎呀!年輕人哪有不吵架的呢?你放著希爾頓酒店不住,非要去住小旅館……”老板娘呵呵呵的勸架,停在原地沒有往前走的意思。
“他不是我男朋友。你可別瞎說!”金巍嚷道。
老板娘不敢吭聲。
“金巍,我既然受了你爸的囑托,就要照顧好你。我剛才那話沒過腦子。你別生氣。你聽我說,我單獨給你開一間房,不影響你休息。你爸告訴我,你在BJ沒有固定的住處,四處打游擊。他拜托我給你租房子。你是老BJ了。明天,你領(lǐng)我去看一套公寓,你喜歡就行?!庇菅竽托牡慕忉尩溃终寰渥?,生怕惹惱金巍。
“不用你多管閑事兒!我住在哪里,和你沒關(guān)系,和我爸也沒關(guān)系!”金巍撂下這話,奪過大行李箱,腳步匆匆的往前走。
老板娘不敢吭聲,撇著嘴,一個勁兒的跟著。
虞洋跑了幾步,擋在金巍的身前,生氣的道:“你何必折磨自己呢?你爸要是知道你住小旅館,肯定會擔心的。小旅館里都住的是什么人呀?你心也太大了吧!這么大的姑娘了,不顧及自己的安危!”
“用不著你管!”金巍氣不打一處來,冷笑幾聲,繼續(xù)說道:“你是我什么人??。枯喌侥銇砉芪??我爸喜歡你,你回青浦和他處對象吧!”
“說什么呢?”虞洋氣的眉頭緋紅,凌厲的眸光瞪著金巍,頓了頓,盡力和緩的說道:“你要是累了,我在附近給你找一家酒店吧??傊?,你不能住小旅館?!?p> “別纏著我啦!”金巍喊叫完,一揮胳膊。
“你們先聊吧。我回去了?!崩习迥镏さ恼f完,朝金巍一翻白眼,轉(zhuǎn)身而去。
煥凱眼瞅著老板娘走進依香聽琴。
在這半分鐘的功夫里,金巍和虞洋立在原地,瞪著彼此,都不吭聲。
后來,虞洋主動打破了沉默,祈求道:“姑奶奶,別鬧了!我把你送到酒店,幫你訂好房間,給你留下租房子的錢,馬上就走。你喜歡在哪里租房子,你自己聯(lián)系吧。”
“你告訴我,我爸是不是拿你的錢了?”金巍目光火辣的問道。
她火辣的目光迫的煥凱不得不說實話。
“那五萬塊錢,是我孝敬你爸的,你別多想?!庇菅笳f道。
“你是我們金家什么人?輪的到你孝敬?”金巍逼問道。
虞洋垂下頭,面紅耳赤,渾身猶如針扎。
“嘎啦嘎啦……”
行李箱的輪子摩擦著坑坑洼洼的地面,一陣嘈雜。
虞洋疾步追趕金巍,一直追到胡同口,隨即,他的身影消逝了。
“嘎啦嘎啦”的聲音早已渺茫。
煥凱看完這場熱鬧,心里感慨不已。他敬佩金巍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骨氣,也可憐她被家累所困的痛苦無奈。一年的出租車司機經(jīng)歷讓煥凱閱人無數(shù)。他倒是覺得,虞洋真心實意的心疼金巍。
“小凱子……快來幫忙……你師母犯病啦,痰堵住了嗓子,喘不動氣啦!”
寶久的喊叫聲從正房里驀然傳出。煥凱丟下手捧的簸箕,驅(qū)散鴿子,疾步跑下天臺。
那晚,煥凱獨自從SJS醫(yī)院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夜十一點多了。他鎖好四合院的門,繞過那輛停歇著的富康車,來到了正房里。
煥凱走進正房,聞到空氣里靡著一股中藥的味道。月娥的病榻凌亂不堪,被褥枕巾揉搓著。木床底下躺著一只紅色痰盂。他戴上從醫(yī)院拿回來的醫(yī)用口罩,把正房打掃干凈。隨后,他端著簸箕出了正房,來到墻角的藍色垃圾桶前。
石灰墻上嵌著一盞白熾燈泡,發(fā)著白花花的光。在白花花的光影里,墻面坑坑洼洼的疤痕顯露無疑。疤痕是時光的輕傷。
他伸頭朝藍色垃圾桶里瞅了一眼。底部只有一張揉搓著的紙。
在白熾燈泡的照耀下,“監(jiān)獄管理處”的大紅鮮章露在外面,猙獰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