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別飄,穩(wěn)住
顧盼被彩霞拽住,一路在山路上狂奔。
前幾天下了一場大雨,雖然連著幾天放晴,但是在林蔭的地方,地面還是有點泥濘。
手推車、摩托車、自行車、成群的牛,在上面走過之后,留下一道道的坑坑洼洼痕跡,存著水,一腳踩下去,濕潤的泥水啪嘰一聲,沾滿整個鞋子整只腳丫。
每一腳踩下去,顧盼都要渾身發(fā)一次抖。
并非是她矯情,而是已經(jīng)有二十多年沒有過這種一腳泥水的觸感,路邊還隨處可見那一坨坨的牛糞,那觀感不要太差。
山里面還有幾個村落,人數(shù)也不少,但是這條山間小路,就一直是泥濘,記憶中她都快三十歲了,這山路才修了水泥道。
沒辦法啊,鄉(xiāng)里窮,鎮(zhèn)里也窮啊,就算顧盼所在的開卷縣,也窮啊。
等到后來,財政終于寬裕,把這條泥路修成水泥路的時候,山里的人多數(shù)都已經(jīng)在鎮(zhèn)上起房子了,而且上山砍柴放牛的人也幾乎退出了歷史舞臺……
想到這些,顧盼就感嘆,如果現(xiàn)在有人出資把這條鄉(xiāng)道給修了,那才是真正的造福鄉(xiāng)民。
順便也造福一下她。
出來得急,她腳下踩得依舊是那雙粉色硬邦邦的塑料拖鞋,整只腳正和那混雜了黃泥和牛糞的水坑親密接觸,濕噠噠黏糊糊的觸感,讓她欲哭無淚。
身邊的彩霞倒是習以為常,滿心滿眼都是快點找到她爹。
小小瘦弱的身軀居然生出無窮的力量,拽著腳步不穩(wěn)的顧盼奪命狂奔。
口中還道:“我舅父去了小雙電站那邊,盼姑姑快點?!?p> 顧盼本來就餓了幾天,再加上這雙身體十分熟悉,但是內心十分膈應的鞋子,實在已經(jīng)是盡力了,走得歪歪斜斜,好容易爬上一條長坡,已經(jīng)累得如那破風箱一般,“喝喝”地喘著粗氣。
小雙電站,有多遠???能不能量化成具體的公里數(shù),讓我好掂量掂量,我到底能不能靠雙腿走過去,如果不行,我好回去找人求助啊。
但是問一個十歲的農(nóng)村孩子,這個問題實在有點難度,彩霞想了想,也不知道理解了顧盼的意思沒有,只搖著頭道:“不遠的,我平常和我舅母也去那里砍柴的,兩步路就到了?!?p> 顧盼其實很想說,彩霞啊,你自己快點去找你爹吧,拉著我估計還要慢上兩分,但是對上她那懇求的眼睛,自認已經(jīng)讓那個冷漠的世界打磨得世俗無比的顧盼,還是忍住了話。
拍拍顧彩霞的肩,點頭道:“你在前面帶路,姑姑在后面追著你,走吧。”
顧彩霞點點頭,在前面一路小跑,顧盼拍拍自己的無力的雙腿,深吸一口,也開始跟著狂奔。
原來小姑娘口中的“兩步路”,真的不遠,大概三公里左右,后來的顧盼跑步鍛煉也能跑這么遠,只是配上一雙硌腳的拖鞋和一條泥濘的路,就算兩個姑娘一路狂奔,還是跑了二十分鐘才到。
顧建業(yè)正坐在樹頭下和人聊天,看到顧彩霞跑的滿臉蒼白,忍不住站起來招呼:“彩霞,跑這么急干什么?”
顧彩霞本來身體就不怎么好,雖然從小在農(nóng)村里糙著長大,平日還算沒什么問題,但是剛剛一路狂奔過來,已經(jīng)脫力,只雙手撐著膝蓋不斷喘氣,根本說不出話來。
幸好顧盼也趕到了,同樣撐著膝蓋對顧建業(yè)招手:“二哥,二嫂身體不舒服,我爸媽送衛(wèi)生院去了,你趕緊過去?!?p> 顧建業(yè)臉色大變,忙把剛剛用來墊腳的“解放牌”布鞋穿上,向著顧盼她們的來路就要跑。
倒是剛剛和顧建業(yè)坐在一起的男人招呼道:“阿業(yè),我用三輪車載你出去?!?p> 說話的人是這小雙電站的辦事員,名叫許連水,他摸著口袋的鑰匙,轉到小院里面把電站平日送貨的電動三輪車開了出來。
顧建業(yè)連忙跳上車,一旁的彩霞怯怯地喚道:“舅父……”
顧盼想她是擔心母親,自己先跳上車,伸手拉彩霞:“快上來,我們一起去?!?p> 三人坐定,許連水就開著車向著衛(wèi)生院駛去。
下午四點多的盛夏,被陽光曝曬了一整天的鄉(xiāng)間,上下熱氣聯(lián)手,匯聚成一個巨大的烤爐,在這中間行走的人,就是那天然的肉串,撒點孜然就能上盤。
顧盼坐在敞開的三輪車里,伸手不斷地擦著那一串串往下掉的汗水。
自從三十歲之后,她就極其注重保養(yǎng),這種天氣下,一般不出門;萬不得已必須出門,必然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許久沒試過這般曝曬。
所謂到哪個山頭唱哪首山歌,此刻的她也沒法矯情自己的皮膚給曬黑多少個色度了,只要把她的腳從那一深一淺的黃泥地里拯救出來,這三輪車別說沒頂蓋,就算沒位置坐,她都能像阿三一樣單腳站立在車輪邊不掉下去。
沿途是綠油油的稻田,還有路邊那些歪歪斜斜,幾乎要崩塌的簡易衛(wèi)生間。
兩個景觀這么一配合,如果放在后世,隨手一拍,就能打出純天然無污染有機肥養(yǎng)大米這樣的視頻推廣來。
上輩子她十分嫌棄自己這個破敗不堪的家鄉(xiāng),就算后來新農(nóng)村建設,環(huán)境已經(jīng)好了許多,她還是不喜歡回來。
因為一回到這里,就會提醒著自己,這就是自己出生的地方,自己窮盡一生的努力,都無法擺脫這個貧困艱苦的命運。
如今再次回來,坐在顛簸的三輪車上,鼻間聞著農(nóng)村特有的青草牲口氣息,居然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的情緒,鼻間一酸,眼眶就發(fā)紅。
也許是適逢大難,明白了生命的可貴;也許是這次回來,發(fā)現(xiàn)了太多上輩子忽略了的感動。
頭一次,顧盼對這個生養(yǎng)她的地方產(chǎn)生的不是嫌棄感,而是生出了一種想要建設她的豪情壯志。
這個牛吹得有點大了,此刻還是先想辦法說服爸媽答應和自己一起先建設自己的小家吧。
造福鄉(xiāng)民什么的,咱也要有這個能力才能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