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小橘燈
顧盼和顧展鵬,極少有沖突。
就算上輩子,父女倆關(guān)系那么淡,一年都見不到一次,好像也不曾沖突過。
只在林月季閉上眼睛那一天,顧盼對著顧展鵬大吼了一次。
說他一輩子老好人,但是卻從來不會關(guān)注自己的老婆。
說因為他只顧著身邊的人,才會連累媽媽累病了,累死了。
說你如今總算高興了吧,再也沒人拖累你當英雄了。
那么大逆不道的話,顧展鵬只是低著頭沉默,半個字都沒有反駁。
后來顧盼想,那不是默認,只是對自己這個女兒感到心灰意冷了吧。
從那之后,顧展鵬就沒有主動打過電話給顧盼。
顧盼樂得清閑,正好有借口,連老家都不回了。
像今晚這種突然發(fā)飆,甩臉而去的怒火,顧盼有點陌生。
林月季站起來,一臉嚴肅地指了指她,然后進了廚房。
白小布兩邊瞧瞧,正準備過去安慰姐姐,被林月季喝住:“白小布,洗澡去?!?p> 小布小短腿拐了個彎,噠噠噠上樓了。
這說真話,總是不能讓人接受的。
我這不過是把將來會遇到的事情都說了,我哪里錯了?
顧盼牽起阿福:“散步去?!?p> 但是阿福不想去啊,我約了喵決戰(zhàn)呢,姐姐你能不能顧及一下汪星人的想法???
連只狗都甩臉色給她看,顧盼徹底怒了。
丟了牽繩,自己出了門。
已經(jīng)深秋,七點多的清風路,已經(jīng)入黑。
顧盼雙手環(huán)抱,覺得今晚的風尤其大,吹得她渾身顫抖。
早知道剛剛就穿件衣服再出來了。
沿著鐵路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帶顧盼回神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一個涵洞前,面前沒有房屋,只有灰暗的燈光。
樹影斑駁,倒有點嚇人。
“你還想走多久?”
身后驟然響起的聲音,把本來就心神不穩(wěn)的顧盼結(jié)結(jié)實實地嚇了一大跳。
一聲尖叫回神,顧盼揮手就去錘柏笙麾。
“你走路沒聲音嗎?是想嚇死我繼承我的花唄嗎?”
柏笙麾皺眉:“花唄是什么?”
“咳咳。你為什么跟著我?”
“橫豎我也是跑步……”
顧盼心中一暖,謝謝你的關(guān)心啊。
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看向遠處那影影倬倬的樹林。
柏笙麾也走了過來,在她旁邊半倚著,兩人就這么看向遠方,沉默了許久。
“顧叔為人仗義,雖然會沖動了點,但讓人感到心安……”
得了,剛剛那點感動消失了,又是一個來教訓(xùn)我的。
跟了這么長一段路,大可不必吧。
“所以他就是義薄云天,我就是唯利是圖?”
“他哪一次幫人之前,會好好地考慮清楚?”
“我伯伯、我舅、我那些堂兄弟,娶兒媳,嫁女兒,上大學,就業(yè),他都要插把手?!?p> “你說量力而為,我沒意見?!?p> “關(guān)鍵是他每次都讓自己和我媽受苦受累,去博那好名聲?!?p> “那東西能吃嗎?能喝嗎?人家一句謝謝,真的那么重要嗎?”
柏笙麾沉默,等顧盼連珠炮般發(fā)泄完了,才問道:“你堂兄弟都結(jié)婚上大學了?”
和你年齡相差那么大嗎?
沒有,但是到那個時候,我爸就會這樣做,我上輩子經(jīng)歷過。
所幸柏笙麾沒在這件事上深究,蹲下來撿地上的石子玩。
“我父母沒有兄弟姐妹,我也沒有堂、表兄弟?!?p> “不知道一大家子人的感覺?!?p> “但是我從小就聽我爺爺說,再親的血緣關(guān)系,都要靠互相走動相處出來的感情維系?!?p> “顧叔大概也是明白這個道理,他幫了別人,自然是因為別人幫過他?!?p> 顧盼沉默了。
上輩子她不理解為什么爸爸為了給大舅舅在縣里開超市籌錢,五十多歲還跑去工地上打工;也不理解他日子明明就不好過,但是每一個堂兄、表兄去上學或者結(jié)婚,他都會盡最大的心意,送紅包,送首飾……
但是重活一輩子,顧盼自認是窺探到真相了啊。
這上中專的贊助費,每一年的學費,每個月不少于全班平均水平的生活費……
大概都是這些親人們默默地在父親背后支撐著他。
而最應(yīng)該為此報恩的自己,安心享受了這一切之后,卻從來不會去想一想這事情的本質(zhì)。
說到底,她是最沒用資格質(zhì)疑父親的人。
更沒有資格在母親過世的時候,對著父親大吼大叫。
顧盼終于察覺,自己剛剛到底犯了多么愚蠢的錯誤。
爸爸想要開店,就讓他開吧。
別說是一間他親自考察過可以的店,就算他租了一間根本沒有人會去的偏僻角落,自己應(yīng)該做的事,也不是對著他一通責問嘲笑,而是想辦法把那店盤活了,做大了。
然后對著爸爸說,您的位置選得好,有眼光。
這才是真正的孝順。
不然她重活一輩子,到底是干什么來的?
顧盼嘆了口氣,怎么和爸爸說和呢?
我這個四十歲的老阿姨,好不在行啊。
旁邊的柏笙麾以為顧盼還沒想開,對著夜空思索了十秒鐘,開口道:“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p> 顧盼:??
為什么突然剖白心聲?
我還趕著回家哄我爹呢。
但是柏笙麾沒聽到她的心理活動,繼續(xù)用自己的悲慘經(jīng)歷安慰著顧盼。
“我媽媽去了國外,我每年只有暑假的時候,會去她身邊住一段時間?!?p> “但是她很忙,除了工作,還是工作?!?p> “我和她住在同一個房子兩個月,最后坐在一起吃飯的時間,大概也不會超過三天。”
柏笙麾臉上露出自嘲的笑容,就算坐在一起吃飯,也不知道聊什么,還不如自己吃呢。
“我爸爸倒是在國內(nèi)?!?p> “但是他有自己的使命,一個用大家的話來說,對整個社會都有重大意義的使命?!?p> “中秋節(jié)之前,他曾說過要回來和我一起賞月的……”
柏笙麾本來只是想安慰顧盼,但是說著說著,卻不知不覺地說了很多。
也許早在那天他生病的時候,已經(jīng)想對這個第一時間送給自己溫暖的女生訴一訴心里話了。
雖然他從來沒對人說過,卻不知道,原來自己也能表達得如此順暢。
每個知道他情況的人,都會安慰他,你爸爸工作忙,不能陪在你的身邊。其實他很疼你的,但是既然這是他的使命,他就要承擔這個責任……
你要懂事,為你父親感到驕傲。
從他懂事開始,這些大道理就一套套地壓在他身上,他還沒開口喊苦呢,大家已經(jīng)把他的后路都堵死了。
好像作為一個科學家的孩子,他就必須成熟,必須要承擔他年紀不應(yīng)該承擔的孤寂和冷待。
他本來對父親的概念很淺,多是通過文學作品,別人的片言只字去了解。
直到他近距離觀察了顧展鵬,一個并不聰明,卻用最樸質(zhì)的方式,盡最大的能力,去保護、成全自己女兒的父親。
他并不偉大,卻讓柏笙麾羨慕無比。
比起那掛在天上的皓皓明月,顧展鵬就是那一盞暗淡的小橘燈。
存在,并不為了照亮整個夜空,只為了照亮女兒前行的那條小路。
糖癡豆
居然沒有人表揚我。 這樣就能阻止我深夜發(fā)文嗎? 不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