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雨夜公館(二十)
門外的火勢比想象中還要來得迅猛,僅僅是靠近門邊,就能感到一股驚人的熱量撲面而來。
開窗通風(fēng)的速度遠(yuǎn)遠(yuǎn)比不過濃煙從門縫中侵襲進(jìn)來的速度,馬行云抬起胳膊抵御著,不安地詢問:“溫老師,放火真的有用嗎?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們就先要被困死在這個房間里了。”
溫珩一直在觀察著窗邊大少爺?shù)幕牦w,雖然只是微不可查的變化,但確實自火燃起后,大少爺?shù)纳硇尉驮谥饾u消散。是以溫珩很確信:“有用,這場火確實對意識的主人產(chǎn)生了影響?!?p> 突然想起了什么,溫珩看向司南:“剛剛你在樓下,有沒有遇到管家?”
司南或許是為了躲避濃煙,又或者是方便他遇到緊急情況快速避難,總之他早早就坐在了窗沿上,耷拉著一條腿,沒個正形地回答:“沒有,別說管家了,那些鬼魂都消失得無影無蹤?!?p> 看上去還有些遺憾。
溫珩還想再說點什么,那種鋪天蓋地襲來的眩暈感又再次出現(xiàn),將眾人吞噬。待意識再度回籠,溫珩就發(fā)現(xiàn)他們站在了一樓的大廳中央,近在咫尺的地方就是烈烈燃燒的火焰,形成一個圈將眾人圍在中間。
隔著刺眼的火光,溫珩努力向前看去,就見不遠(yuǎn)處的樓梯上站著一個身形單薄的少年,正仰頭看向穹頂外的夜空。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視線,少年轉(zhuǎn)過身來與他對視。蒼白的臉色之下是與大少爺別無二致的精致面孔,這無疑就是二少爺。
只是很難將此時的他與傳聞中性格陰晴不定的病弱少年聯(lián)系起來,他看起來十分冷靜,在一片大火中不見絲毫慌亂,與溫珩對視著。
溫珩還注意到周圍的火焰并沒有燒進(jìn)這個圓的趨勢,示意其余幾人稍安勿躁。這一定是二少爺?shù)氖止P,看來是有什么話想跟他們說。于是他便耐下心來,等待著對方開口。
幾息之后,一道還屬于少年人的青澀嗓音傳來:“為什么放火?”
溫珩早有準(zhǔn)備:“這也是你的心愿,不是嗎?”
二少爺有些意外:“你為什么會這么覺得?”
這只是一道簡單的閱讀理解,換任何一個接受過義務(wù)教育的學(xué)生都能頭頭是道地分析出個一二三點來。
第一條提示說明二少爺對于父母遭奸人陷害的家庭劇變是感到絕望、痛苦的,但第二條卻表示著他并不渴求諸如逃離公館,或者大仇得報的解脫,而是甘愿在太陽升起后,留在“黑暗”中。
再結(jié)合郝如茜帶來的那本日記的后續(xù),溫珩猜測將二少爺留在黑暗中的已經(jīng)不再是沉重的復(fù)仇,而是他為自己束起的枷鎖。
二少爺不需要所謂的揭露真相,溫珩回答:“你需要的是一個恰當(dāng)?shù)牧私Y(jié)?!?p> 這次二少爺沉默了很久,溫珩主動問道:“只是一點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在大少爺死后偽裝成他,互換了身份?”
二少爺似乎是輕笑了一下,隔著火光看不真切:“哥哥在父母去世沒多久,就被叔父打著照料我的旗號,實則是把我們變相軟禁在了這座公館里。我只能看著他一天比一天沒有了生機,最后從上面,選擇了一躍而下。”
他再次仰起頭,好像在回憶著當(dāng)時的景象:“我只是因為最后一個親人的離世而陷入打擊,失神了很久,他們就把我誤認(rèn)成了哥哥。真是可笑不是嗎,他們對我們的認(rèn)知居然如此淺薄?!?p> 溫珩接過話頭:“但你有意無意地從別人口中,知道了他們對于死的是二少爺而不是大少爺感到慶幸。而對于心懷不軌的叔父來說,一個病秧子遠(yuǎn)比一個優(yōu)秀的內(nèi)定繼承人威脅要小得多。出于對兩者的報復(fù)心理,你選擇繼續(xù)把大少爺這個身份坐實?!?p> 二少爺?shù)男ν赋鰩追直瘺觯骸翱赡馨桑蛟S還有不想讓我父母失望的成分在,畢竟哥哥那么優(yōu)秀,我也時常在想,如果死的是我就好了,為什么只把一無是處的我留下了呢?”
或許是年齡比較相近,馬行云已經(jīng)十分共情,輕聲問:“那你報仇了嗎?”
二少爺搖搖頭:“我也許真的是個被上天厭棄的人,還沒等計劃實施,他們,叔父一家就在一次外出中因為事故死掉了,包括駕車的管家?!?p> 二少爺說著說著就低低地笑起來,笑引出了咳嗽,但他依然沒有停下:“真可笑,我的痛苦,我的恨意究竟算什么呢?就因為一場事故,全都沒了?!?p> 那種滿腔怒火被一團(tuán)輕飄飄的棉花堵住的無力感傳達(dá)到了每個人的心里,連他們都會感到憋悶,更逞論背負(fù)著深仇大恨的二少爺。那種被命運戲弄的諷刺感一定更加痛苦。
“繞了一圈,我還是繼承了父親的家業(yè)和這座公館,之后每過一天,我就愈加懷疑,所有悲劇的發(fā)生都顯得毫無意義,我究竟是為了什么還在堅持?”
溫珩徹底明白了,二少爺因為被殘酷的命運捉弄而感到了無生趣,但又為了肩負(fù)家業(yè)的責(zé)任踽踽獨行至今,這樣沉重的矛盾壓在了一個本不該承擔(dān)這些的少年身上,才是他最大的痛苦根源。
思及此,溫珩看向二少爺,認(rèn)真地說:“現(xiàn)在不一樣,你自由了。”
不必再為責(zé)任感到痛苦自責(zé),這一場局外人放出的大火,就是給二少爺一個借口,一個并不可恥的逃避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