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 第三章

　　五、

　　江子婼一個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風吹著她紅色風衣的衣角。

　　陳放靠在她身邊的一棵樹上，路過的行人看向兩人，都覺得歲月靜好。

　　“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曇花嗎？”女孩突然出聲。

　　“為什么？”陳放偏過頭看她。

　　“因為曇花就像我見過的所有光亮，一瞬的極美，讓人總以為她會開到永恒?！?p>　　“可是總是因為她的美而忘了光亮才是一瞬?！?p>　　陳放低下頭看著腳邊大片的玫瑰。

　　“你更像玫瑰?！?p>　　江子婼彎腰伸手扯下一朵，玫瑰上的尖刺毫不留情的刺進了她手里。

　　她一下一下拔掉玫瑰所有的花瓣，露出了里面枯色的花蕊。她丟掉花瓣，攤開了被扎的冒血的手。

　　“是了?！彼f。

　　陳放當然明白她什么意思，他沉默不語，一片片撿起了被她丟掉的花瓣放進了自己口袋里。

　　“什么垃圾你都撿?！苯計S輕笑了一聲，別過頭不再看他的動作。

　　“我小時候總覺得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會如意的，后來發(fā)現(xiàn)只是我沒有靠近過不如意?！标惙叛鲱^望天，天邊大朵大朵的云，和依舊刺目的陽光。

　　“太陽真好，希望它一直都這么好?！?p>　　“傘你收下吧?！?p>　　江子婼搖了搖頭，緊了緊身上的大衣。

　　六、

　　人群騷動，擁擠的湊在敬老院2號門門口。

　　白布蓋著張梅的臉，江子婼站在人群之外努力回憶著這個女人的長相。

　　陳放站在她身后，一言不發(fā)。

　　“雙眼皮，高鼻梁，薄嘴唇……”她低聲念著，記憶中的張梅一直是精致又注重保養(yǎng)的，和現(xiàn)在這頭發(fā)散亂穿著骯臟家居服的人遠遠對不上。

　　她已經(jīng)死了，死于心肌梗塞。

　　護士一遍一遍撥打著張梅女兒江子嵐的電話，可是始終處于忙線當中。

　　怎么可能聯(lián)系上。江子婼覺得有趣。江子嵐早都不管自己這個媽了，得了老年癡呆又有心臟病的媽，對于在企業(yè)當高管的江子嵐來說可是個不小的恥辱。

　　她轉(zhuǎn)身走出了敬老院。

　　“你做的？”陳放低聲詢問。

　　“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做什么了？”江子婼笑了，“我不過就是告訴她，她那個女兒是怎么對別人形容她的。我也不知道她有什么病，怎么就是我做的了?！?p>　　“陳放，你應該知道的，你不應該問這些事情?！?p>　　“好，好，我知道，我不問?！标惙挪辉僬f話，只是跟著她。

　　“她當初讓我骨髓移植的時候，我答應的很痛快?！苯計S出聲打破了沉默。

　　“你知道有多痛嗎。打了麻藥我還能感覺到刀子在我身上動的感覺?！?p>　　“我哭著和醫(yī)生說，我說叔叔我好疼。醫(yī)生這才發(fā)現(xiàn)我醒著，慌忙的做了試管檢查，發(fā)現(xiàn)我對麻藥有很強的抗藥性。”

　　“我看著那個醫(yī)生頭上都出汗了，他叫護士出去和張梅說這個情況，是否要停止手術(shù)。”

　　“結(jié)果你猜張梅說什么？哈…不用猜了，她說：做，繼續(xù)?！?p>　　“護士嘆著氣走進來，告訴醫(yī)生家屬說手術(shù)繼續(xù)，醫(yī)生在沒說一句話，甚至都沒有再去為我爭取一下。”

　　“麻藥的計量不停的推，在開刀的地方使用物理麻醉。我明白，這是他們能做的最多的了。我終于變得不那么清醒了，最后我腦子里想的是，做完這個手術(shù)，我就有家了。”

　　陳放第一次見到江子婼這樣，明明平淡的說著，眼睛看著太陽，但就像死了一樣，沒有任何生氣。他看見她自嘲的笑，聽見她說：

　　“我就像一塊肉，切掉了有用的部分，剩下的就可以喂狗了。”

　　“江子嵐的身體好了，我卻因為手術(shù)當天體內(nèi)為了止痛略微過量的麻醉身上起了大片的紅疹。張梅給我開了很多藥，花了很多錢，我以為她對我很好，但那不過是她做給醫(yī)院看的：我是她一樣愛著的女兒?！?p>　　“那些藥我涂不到后背，去找她幫忙，她因為我去時吵到了江子嵐睡覺，把我一把推了出去，把藥全部丟到了垃圾桶里。”

　　“后來，每次出門她都給我江子嵐的裙子穿，所以很好看，別人都以為她對我很好，但是每次一回家，她都會把我穿過的裙子用剪刀剪了當成垃圾丟掉。江子嵐使喚我欺負我，我最初的反抗只換來了不許吃飯的懲罰。就算能吃飯，我也從不能上桌子?！?p>　　“她幾乎不打我，所有人都覺得她對我這個女兒比親女兒都好?！?p>　　陳放看不到江子婼的表情，她的頭發(fā)垂下來遮住了側(cè)臉。她從不和自己說這些，陳放回頭看了看視線遠處的敬老院，他知道江子婼是刻意告知張梅那些話的，可是就算有人知道那個電話，也沒有人可以對她說什么，頂多責怪兩句“你怎么能刺激她呢”。

　　而陳放更明白的是，張梅嬌慣長大的江子嵐才是這個事情最大的兇手，江子婼做了什么呢？不過是推動了一下故事情節(jié)而已。

　　“我為什么喜歡曇花呢?！?p>　　“更好看的明明是那朵黑色的殘破的康乃馨。”

　　“她是康乃馨啊?！?p>　　“她落得今天這個下場又該怪誰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