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以為皇帝這么厭惡自己,一定會讓自己像那日一樣跪上許久,故意為難為難自己,卻不料便這樣輕易放過了自己。
皇帝坐在他的龍椅上淡淡的開口說道:“你好好陪陪娘子,她昨日與你說話之后心情好了許多?!彪S即又招了招手,一旁的文福立刻上前,捧著一個暗紅色的托盤,上面靜靜的躺著一個金色的令牌,呈到蘇念的面前。
蘇念不解抬起眼眸疑惑的掃了一眼文福,文福只是一貫含笑著低著頭。
龍椅上的皇帝看蘇念半天沒有反應(yīng),這才慢慢的開口解釋道:“這是進宮的金牌,往后你就是回了涼王府,也可以隨時進宮來陪陪娘子?!?p> 原來是沾了這位娘子的福氣,看來這位娘子在皇帝的心中當(dāng)真是十分的重要,竟能讓皇帝這般為她操心,昨天還是令皇帝厭惡不已的兒媳,今天就是可以賜予御賜金牌的寵人,看來明妃將她視為眼中釘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蘇念恭敬的將金牌接了過來,欠身謝恩說道:“兒臣多謝父皇?!?p> 皇帝擺擺手,無意再跟她多說什么,揉了揉眉心,似是有點疲憊了。
“下去吧?!?p> 蘇念拿著金牌退下,在文福的指引下又來到了昨日的地方。
同樣是隔著一道簾子,那位娘子似乎已經(jīng)等待自己多時了,屋子里面的燭火比起昨日似乎也亮堂了一點。
蘇念深吸了一口氣,將金牌在胸口的位置放好,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扯出一個恭敬的笑容,微微欠身,輕聲喚道:“臣妾拜見娘子。”
看見蘇念的身影一進來那娘子就有點坐不住了,幾次想要起身都硬生生的忍住了,聽見蘇念開口就急切的說道:“我以為你今天來不了了呢?!?p> “怎么會呢?!碧K念輕笑,撩開衣服依舊在昨天的那張凳子上坐了下來。
簾子后面的娘子招招手,一個裊娜的宮女便捧上了一碟子荷花酥,輕輕的放在了蘇念的手邊的矮桌上,又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那荷花酥做的精致極了,就宛如一朵朵盛開的蓮花,荷花酥想要做好,必當(dāng)是要極其精湛的廚藝。
蘇念看著這碟精致的點心不免有點悵然,從前也有個人會時常給自己做荷花酥。
“快嘗嘗?!蹦镒蛹拥拇叽俚?“我許久不做了,也不知道還好不好吃?!?p> 蘇念應(yīng)聲微微點頭,拿起其中一塊,放在唇邊輕輕的咬了一口。
獨屬于荷花酥的清香和甘甜在唇齒間蔓延開來,蘇念竟一瞬間有點眼眶濕潤。
“怎么樣?”見蘇念許久不說話,娘子心中似乎有點忐忑,小心翼翼的問道:“是不是不好吃,不好吃就不要吃了,我也是,那么長時間沒做了,你別怪,快喝口水?!?p> 蘇念連連搖頭,又是吃了一大口,聲音微微有點哽咽的說道:“不是,是太好吃了,我娘親從前也經(jīng)常給我做,自從她去世之后,我就再也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桃花酥了?!?p> “原來是這樣?!蹦镒铀闪艘豢跉?,但是眉頭卻是緊鎖著,試探的問道:“孩子,你的家人呢?”
皇帝不止一次十分暴怒的和自己說起三皇子李穆娶了一個孤女做涼王妃,他又是多么多么看重這個三兒子,他卻硬生生斷絕了這么好的籠絡(luò)有利于他的臣子的心的機會,說到那個王妃就是滿口的妖婦禍水。
自己當(dāng)時還冷漠的嘲諷了他:“原來在你的眼里,兒子的幸福,不過也是你朝堂上的一場交易罷了,你可真是個好父親?!?p> 但是皇帝從來不會因為她的無禮而憤怒,反而是委曲求全的拉著自己的手手一遍遍的喊著“柔兒”,叫她作嘔。
“我的父親母親被匪人殺害了,我的家,全部葬送在一片火海里面了。”蘇念緩緩的說起從前的事,像是說著別人的故事一般淡漠。
心該疼的早就已經(jīng)疼過了,該流的眼淚也早就流干了,活著的人還要繼續(xù)好好的活下去,她的心中現(xiàn)在只有恨這一樣?xùn)|西。
簾子后面是許久的沉默,蘇念以為自己惹得這位娘子不快了,立刻請罪說道:“妾胡言了,娘子恕罪?!?p> 半晌沒有回應(yīng),承乾殿內(nèi)是死一般的寂靜。
“既然逝者已逝,活著的人就該好好的活下去?!焙熥雍竺嬗挠捻懫鹆诉@樣一句話。
“可是活著的人如果什么都不能做的話,她也不配茍活著了!”
蘇念第一次在人前顯露出自己的恨意,她的恨,是那樣的洶涌,三春的水都不能澆滅。
蘇念何嘗不知道,她不應(yīng)該在外人面前顯現(xiàn)出自己的真實的情感,但是這位娘子給自己十分安心的感覺,自己莫名的覺得可以信任她,也堅信她不會將自己說的話給說出去。這些日子來一直壓抑在心中的憤恨,一朝傾瀉出來,倒是輕松了不少。
“是恨支撐著我活著!若是沒有了恨,我也便早就隨家人一起去了!”
說完,蘇念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氣一般,癱坐在了凳子上。
“不!”簾子后面的那人突然站起身來,因為起的急,身下的凳子“咣當(dāng)”一聲摔倒在地上,卻是也沒有心思去管,倒是驚動了在外面守著的文福,急匆匆地進來瞧了一眼,看見兩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隔著一道簾子也沒什么異樣,這才又慢慢退了出去,只是耳朵更警惕的聽著里面的聲音。
娘子對著蘇念聲嘶力竭的尖叫道:“你要活著,好好活著!”
這下?lián)Q成蘇念被嚇到了,她沒有想到簾子里面的人會這么大的反應(yīng)。
娘子似是也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理了理鬢邊的亂發(fā),強忍著胸腔內(nèi)的起伏,抱歉的說道:“是我失禮了,王妃見諒?!?p> “娘子客氣,可否請問娘子,為何不愿見人,以簾做隔,不愿露出真貌?”蘇念脫口而出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縱使是深宮寵妃不愿意招惹是非,所以不愛見人,但是也不至于見個人都要這般的小心謹(jǐn)慎,叫人不能窺見真容。
“王妃可要一見?”
娘子輕聲問道,倒是沒有了什么過激的反應(yīng)。
就這樣一句話,蘇念昨日腦海中的那個念頭又翻涌了上來,更加強烈了,像是要沖破身軀的束縛,噴薄而出。
鬼使神差的,蘇念緩緩的站起了身,輕輕的一寸一寸的將自己的手往前伸去,往那薄薄的帷幔伸去……
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在那簾子的后面,只要撥開那道簾子,一切都就可以明白了。
昏暗的內(nèi)殿之中,蘇念可以清晰的聽見自己胸腔內(nèi)如擂鼓般的聲音,連呼吸都暫時忘記了。
指尖劃過那道帷幔的時候,冰涼柔軟的觸感從指間如一條水蛇一般順著經(jīng)絡(luò)往身體的各處散去,簾子后面黛藍(lán)色的貢緞制成的衣裙露出了一個角,蘇念吞了一口口水……
簾子里面突然伸出一只手,猛的隔著簾子捉住了蘇念的手,將剛剛露出的衣角也遮的嚴(yán)嚴(yán)實實。
“不,沒臉活在世上的人,又怎么能污了王妃的眼呢?!?p> 僅隔著一寸的距離,蘇念幾乎都能感受到簾子那端氣息噴灑在自己臉上的感覺,手上用力的掙扎了兩下,卻發(fā)現(xiàn)身量纖細(xì)的娘子,力氣此時竟是大的嚇人,自己一點都動彈不得。
明明還是夏日里,蘇念卻宛如置身冰窖一般,周身寒意四起,腿下一軟,已經(jīng)癱軟在了地上。
那位娘子楞楞地任由蘇念的手從她的掌心滑落,自嘲般的冷笑了幾聲,在空蕩蕩的宮殿之中,像是地獄的惡鬼,最后一次仰望人間陽光般的絕望。
她自言自語的嘆道:“罷了罷了,早就該死的人,拖著有什么意思呢?”
一雙纖纖玉手從簾子里面探了出來,雖然早就已經(jīng)不似少女般纖嫩光滑,但也可以看出是一直細(xì)心保養(yǎng)過的。
手腕輕輕翻轉(zhuǎn),簾子向兩邊堆疊而去,盈盈一握的纖腰從后面露了出來。
蘇念卻發(fā)瘋似的沖了上去,一把抱住那簾子,將就差一瞬就要露出來的臉擋在了簾子后面,“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連磕了幾個響頭,直磕的額角一道鮮紅直流而下。
“娘子萬福,娘子晚安,妾卑賤之身,怎能得見娘子真容!”
說完,不等簾內(nèi)回應(yīng),提起裙擺逃也似的往外跑。
“皇帝每日都歇在這里!”
身后傳來那位娘子沙啞的聲音,蘇念停下了自己的步伐。
“別說了,別說了……”蘇念捂著自己的耳朵,雙眼猩紅,中邪般的低喃道。
可是身后的娘子似乎根本沒有想要就此結(jié)束,蘇念聽到腳步聲一聲聲的接近,像一把木錘,往自己已經(jīng)血肉模糊的心上砸,一聲又一聲。
“他日日睡在這張龍榻上,我就睡在他的身邊,蓋著同一床被子,在深夜,他的身軀……”
“夠了!”蘇念背對著娘子低吼了一聲,只要她轉(zhuǎn)身,就會看到娘子的真容,可她死死的咬著牙,頭也不回的沖出了承乾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