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農(nóng)歷十月十五號,月圓之夜。
處理完繁瑣的政務(wù)又是臨近傍晚,大雪已經(jīng)下了整整七天,雖然不及往年冷,但因為無家可歸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所以凍死了很多人。
天災(zāi)降臨,城內(nèi)人心惶惶,一起接一起的民亂讓趙天成已經(jīng)連著幾天都沒有好好休息了。
時至傍晚,天空霧蒙蒙的陰著,大片的雪花一朵接著一朵往下落。大雪封了城,馬車在路上走不動,趙天成和侍衛(wèi)趙羿步行趟著雪往儲君府走著。
長長的城街上只有兩個踏雪人,四周的房屋明燈的也極少,原本夜夜笙歌的主街此刻像是空城。可沒有辦法,趙甯上位后物價大漲,一般人家別說燈油,連蠟燭也是奢飾品。
趙天成麻木的走著,袍子上的帽子他沒有戴,雪花落白了他的頭發(fā)。他試圖用這種方式來懲罰自己,與他的子民一同受罪。
路過曾經(jīng)最大的酒樓時,樓旁一個堆積雜物的小棚子突然坍塌了。
大雪積了七天足有一尺厚,街上有很多這種棚子都倒塌了,這幾天趙天成對這種現(xiàn)象已經(jīng)見怪不怪。
步子沒有停留,兩個人繼續(xù)走著,走了兩步趙天成突然停下了腳步。
“殿下?”趙羿在他身邊停下問候。
趙天成舉起胳膊示意他噤聲,趙羿抿嘴看著他,手中的劍也不自覺的握緊了一些。
寒風呼嘯,飛雪漫天。
天與地之間只剩下回旋的風聲與雪簇簇落下的聲音。
微頓幾秒,趙天成扭頭看向坍塌的棚子。
“怎么了殿下?”
“你”趙天成緩緩?fù)镒幽抢锟慈ィ皠倓傆袥]有聽見有人悶哼了一聲?”
趙羿蹙眉往棚子看,“沒有,殿下是不是這兩天太累出現(xiàn)幻聽了?”
“是嗎...”趙天成呼出一口氣,白煙氤氳瞬間被寒風帶走。
“這些天殿下日日忙到深夜,飲食也越來越少,難免身體會有些不舒服?!壁w羿咬咬牙,“殿下,大朝已經(jīng)快要撐不...”
“沒有就好?!壁w天成自說自話著。
他知道趙羿要說什么,趙天成心里也再清楚不過大朝的處境狀態(tài)。
但能有什么辦法呢,他不僅僅是儲君,也是一個兒子。
趙天成扭過頭繼續(xù)走,趙羿眼里噙淚看著他單薄的身體,終是咬咬牙沒再繼續(xù)說下去。
走了不過十步,趙天成猛然回頭:“快!可能真的有人!”
雪厚至膝蓋,趙天成趟著雪往棚子跑去。飛雪劃著他的臉,像鈍刀一般一刀刀的雕琢潤玉。
“殿下慢點!”趙羿追上趙天成,本就沒有戴帽子,趙羿擔心他這樣會惹上風寒。
趙天成沒有理會,飛快至棚子邊上扒著雜物。
棚子上的雪太厚了,趙羿趕來和他一起把棚頂掀開。趙天成瘋狂往外扒著東西,木椅板凳,雜草樹干...
是幻聽吧...是幻聽吧...不要再讓人死在我面前...
東西扒出一小半,棚子的最里邊露出一小截腿。
“真的有人!”趙羿大喊一聲。
兩個人扒的更快了,趙天成抿著嘴眼睛通紅。
求求了,不要死。
東西全部扒開,一小堆稻草里蜷縮了一個人。
這個人穿的很單薄,甚至胳膊還有些露在冰冷的雪天里。
看不出是男是女,看不出是生是死。
趙天成反手解自己的袍子,“殿下我來...”趙羿衣服舉在空中看著趙天成用袍子將人裹了起來抱在懷中。
“我來抱著吧殿下……”
趙天成快步往儲君府走去,步子快的趙羿幾乎跟不上,趙羿舉著自己的袍子在后面試圖給趙天成披上也沒能如愿。
趙天成大步趟著雪拼了命一樣的跑著。寒風吹的他臉發(fā)緊的疼,可他像感覺不到一樣。
因為他聽到了,懷中之人微弱的呼吸聲。因為他聽到了,懷中之人絕望的求救聲。
這五年來他眼看著流逝的生命太多了,他沒有一秒不在大朝百姓與母親安危的漩渦中掙扎。
他是儲君,理應(yīng)扛起整個國家,可他沒有,他拋棄了他的子民。
墜入深淵的滋味不好受,何況他還是孤身一人。
百姓有多痛苦,他雖然沒有資格說感同身受,但他的心里要再痛苦十倍,甚至于趙天成很忌諱出門看見街上的水深火熱。
痛苦積累的太多,他快要頂不住了。
這五年來,趙天成沒有見過趙歡一面,只有每月九號趙甯給的趙歡的親筆信,這個唯一的線索,像是拉著趙天成的救命繩索。
趙天成已經(jīng)不能再看見有人在他面前死去了。
儲君府是仁德帝在世時就已經(jīng)修建好的,趙明為了鍛煉趙天成,從他六歲起便讓他在宮外住。
他身高腿長步子大,半柱香的時間便已經(jīng)要到了儲君府。
管家吳松撐著傘在門口已經(jīng)等了兩三個時辰,他從趙天成出生便在他身邊照顧他,這五年來趙天成的痛苦吳松都看在眼里。除了趙明,吳松也是趙天成最尊敬的人。
每次趙天成進宮,吳松總要在門口等著他。深宮似海,如今的皇宮已經(jīng)不是那個讓趙天成無憂無慮進出的皇宮了。
吳松年紀已上了五十,但是眼睛還好的很,遠遠的就看見有兩個黑影盯著風雪往這邊走來。
他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放了下來,今天也平安回來了啊。
那黑影越來越近,吳松瞇著眼看去,哎?不對,怎么好像懷里抱了一個人?
他撐著傘小心往黑影走去準備接一下,儲君府四周的雪都被清理干凈,只有些又落下的細雪在上面。
等趙天成快到了眼前,吳松才發(fā)現(xiàn)他懷里真的抱了一個人。
“哎呦殿下,這是怎么回事兒?”吳松連忙小跑迎接趙天成給他撐著傘。
“來人!快來人!”趙羿在后面對府前的護衛(wèi)擺手示意。
這時趙天成再也撐不住跪在了雪地上,吳松傘也不管了扶著他一聲一聲的叫著殿下。
趙羿要拉他卻被他推開,懷中的人搖搖欲墜,趙天成指尖泛白強撐著不讓人跌落。
“別管我快救人…”
趙羿咬著牙從他懷中接過人往儲君府跑去。
護衛(wèi)趕到忙幫著攙扶趙天成,他試著從地上站起來卻沒有一點力氣,只能一次次的跌落在地。
冰冷的手上落下帶著吳松溫度的眼淚,趙天成看見人被抱進府里,再也頂不住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