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錢飛問得深入,李木紫的秀眉蹙得更緊了,無意識地搓著指尖,說:“我擔心我的判斷是徇私的,所以會有偏差。我覺得凈草做這樣的事是對的,是不是因為她是來救我的呢?這樣我也是局中人,來救我的,那不管怎樣我也會覺得是對的,這樣我的判斷還靠得住嗎?”
錢飛說:“那么如果換個人?被困的僅僅是冰棺里毫無反抗能力的圣女小姐姐,那么值得殺那么多人去救嗎?”
李木紫說:“這個道理我當然懂,這還是值得的,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圣女被殺。但我心里還是堵得慌,讓我覺得對這件事不可以輕描淡寫地讓它過去。”
錢飛慢條斯理地撥了撥小爐里的火,抬頭說:“我的感覺是,剛才你問的那些,都并不是你真正想問的,所以即便那些問題得到解答,你仍然不會滿意?!?p> 李木紫一驚:“是的,你說的沒錯,可是我究竟想問的是什么呢?”
錢飛微笑說:“尋找解答的要義,在于尋找一個合適的提問。當你找到了合適的提問時,你就找到了解答本身。你再來換個問題試試?”
李木紫抱著頭想了想,終于說:
“我該怎樣面對凈草呢?她殺了那許多人來救我,我應該很感激她,多多贊美嗎?可是如果這樣使得她以后殺人更沒有忌憚該怎么辦?那樣我覺得對她也沒有好處??墒请y道我為了她殺壞人救我而懲罰她,對她說教?那我還是人嗎?……雖然我本來就不是人。”
錢飛說:“那你就像這件事完全沒發(fā)生過一樣對待她?!?p> 李木紫緩慢搖頭,說:“我心里想了這么多,很難裝成完全沒發(fā)生過。而且雖然我沒有資格這樣說,可是如果一個人做的事有對有錯,就應該有賞有罰,賞罰兼施,先授勛再槍斃,而不是功過抵消。”
錢飛笑說:“你可以給她以力所能及的賞罰,先抱抱她,然后對她說教,教她反省,然后再去抱抱她。你這樣做,她一定會懂的?!?p> 李木紫沒好氣地說:“人家才不想抱她!”站了起來,快步離去。
片刻后她又回來,對錢飛行了一禮,說:“謝謝前輩聽我說這些,雖然我沒有弄明白什么,但是心里舒服多了?!?p> 李木紫去找凈草,只見凈草坐在一間廢屋門口,雙手合十,在打坐。
李木紫從來沒有見到凈草獨處的時候還雙手合十的,火山寺沒有這種凝心練功的方式,練的都是外門硬功。凈草平時雙手合十的時候,都是對陌生人假笑行禮的時候。
她小心走近,凈草已經(jīng)察覺,扭頭對她一笑,用力在身邊地面上拍拍。于是李木紫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抱膝而坐。兩人并肩坐著,一起看著沒有月亮的滿天繁星與銀河。
李木紫發(fā)現(xiàn),凈草并沒有那種殺人殺得興高采烈的感覺,也沒有那種“身為征服者的感覺”。凈草的眼睛很清澈,好像銀河也映在她的眼底。
李木紫覺得指責或者說教都開不了口,于是只是輕聲問她:“你身上疼得好些了嗎?”
凈草聳聳肩:“疼倒不算什么,打架嘛,哪能不疼?只是我覺得有一種挺膩味的感覺,覺得不痛快?!?p> 李木紫不解:“膩味?”
凈草雙手比劃:“大概是因為殺人殺得太多了吧。就好比說,吃肥肉很開心,可是連吃二十斤就不那么開心了,就膩了。就像上次在皇京那回,你懂我吧?”
李木紫撇嘴:“你還好意思說?皇京那次何止二十斤肥肉,還有豬油呢。一大桶豬油用勺子挖著吃完了,是人干的事嗎?”
凡人肯定沒法那樣吃的,修仙異人才能辦到,那些肥肉豬油轉(zhuǎn)化成的化學能,對于有辟谷能力的合元期高手體內(nèi)能量來說,只不過是九牛一毛,像是往水缸里倒了一杯水而已。不過,像你這樣吃肥肉吃到不要命,你還修個什么仙???
凈草放下雙手,擺在膝蓋上,說:“未來幾個月里,我不想再殺人了?!比缓笏囂街蚶钅咀希坪踉趹┣笏频?,說:“可是我們接下去需要拼命的時候還會有許多,每一步都要在血里火里沖殺過去,如果時時想著要留敵人一命、不使出全力的話,我怕我……”
李木紫意識到了。
她意識到了自己的內(nèi)心沉悶不悅之處的來源。
即便執(zhí)行正義的制裁,凈草身為劊子手,也殺人殺得手軟,承擔了很大的內(nèi)心壓力。李木紫其實是在心疼這樣的凈草,而她自己剛才都一直沒有察覺到,也沒有察覺到自己可以去分擔一些這樣的壓力。
她伸出白皙的手,握住凈草的手,柔聲說:“嗯,到時候不需要你再殺人,如果顧不得留敵人一命的話,由我來出手?!闭f著,她嫣然一笑,“我現(xiàn)在也是合元期了呢?!?p> 這其實也不算是道德思辨問題的真正解答,只不過李木紫又找到了一個視角。
而且,她與凈草之間的關系倒確實找到了解答。
凈草似乎松了口氣,把刺毛短發(fā)的腦袋倚在李木紫的肩膀上,兩人一起默默地看著緩慢旋轉(zhuǎn)的星空。
……
錢飛在秋風居的屯子休整兩天,給三女發(fā)了九月的薪水,因為李木紫也晉升到了第四境界“合元”,所以她的月薪增長到了兩萬刀。
馮瑾看得很是眼熱,不過李木紫自己卻不甚在意。在李木紫的袖口儲物袋中晃蕩著上百萬刀的債務部公款,在她眼里也只不過像是需要保管的一堆大白菜罷了。
付過九月薪水之后,債務部手中的資金總額成為了一百六十六萬五千九百余刀,其中包含了若干戰(zhàn)利品法寶與靈石的折價估算。
休整之后,債務部再次出發(fā)。
從這里往北,距離黑石山只剩區(qū)區(qū)數(shù)日的路程了。
錢飛決定穿過黑石山總壇,這樣不僅是因為這種走法去鶴嶺更近,而且也因為他過去與黑石山關系不錯,在黑石山頗有一些債主,需要償還今年要到期的幾筆中小額債務。
接下去他需要盡快到鶴嶺去。鶴嶺是他發(fā)家的地方,是他在這個世界的故鄉(xiāng),也是當年(其實僅僅是兩年前)掘珠公司的所在,只是現(xiàn)在那里已經(jīng)淪為了廢土。
在那里有他當年的成千上萬的員工,這些員工之中也有許多是他的債主,即便他再怎么不愿回到這個傷心之地,為了還債也必須去。
另外,去一次鶴嶺還會有大好處。
九月初十要還一百零三萬刀給琉璃宮,如果能在鶴嶺找到錢飛記憶中那臺接近完成的發(fā)電機,就可以用發(fā)電機去頂賬。琉璃宮以雷電術法為修煉的核心,肯定喜歡發(fā)電機,換了別的地方,發(fā)電機就不會得到那樣大的認可了,這個機會必須抓住。
距離琉璃宮的還款期已經(jīng)不到十天,幾乎是迫在眉睫。把這筆款子還掉之后,錢飛就可以暫時松一口氣,去好好解決手頭這位冰棺圣女的問題了,需要把她送到霜風嶺去,去拿護送任務的五十萬刀尾款,還可以順便還掉今年度該還的霜風嶺欠款……
臨出發(fā)前,站在已經(jīng)“秋風居”的大石旁,錢飛對三女說:“就是這樣,你們還有什么問題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