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奚律族中習(xí)俗,一旦有人用割耳嫠面的極刑求見上位者,必須要為求見者伸冤。
因此,摩多可汗聽完回稟只是微露難色,便讓那近侍將人帶了進來。
一人在近侍攙扶下趔趄著倒在王座前的氈毯之上。
那人距離自己不過幾步之遙,承曄聞到極濃的血腥氣,抬頭才見他割去的右耳仍不住有血涌出,側(cè)頰之上被刀割出的傷口約有寸許深,森森血肉翻卷出來,那慘狀讓人不忍直視。
坐在主座下首的兀勒王以手掩面說道:
“有什么冤屈快些說,也好叫大汗替你做主。說完了快快下去,今日還有貴客在場哪!”
“小民死罪!”
那人的聲音因極度痛苦而顯得分外虛弱,帳中諸人紛紛側(cè)目,不敢直視。
“小民原是罪人家奴……在老可汗的國醫(yī)家中伺候……”
世蕃和他身旁的人凜然一驚,卻見那人自懷中掏出幾粒紅色藥丸,艱難說道:
“罪人阿瀾,他就是用這毒藥摻入老可汗所進食的湯藥之中,以致老可汗毒發(fā)亡故的……”
拉木倫王頗為不耐,厲聲打斷他道:
“這漢子,你說的這些大汗和我們都知道!你究竟有何冤情快快說出來,不要壞了今日使團的大事!”
“我……我在泉上城見到那妖物了,綠眼睛,四只眼睛的妖物??!”
那漢子似是瘋魔了一般,嘴里發(fā)出荷荷之聲,竟自地上站了起來。
世蕃笑了笑,輕描淡寫道:
“大汗,怪力亂神之事,不足為信。待要臣來問他幾句便知真假?!?p> “這漢子,你姓名為何?在那國醫(yī)家中領(lǐng)什么差使?從誰的手中拿到這毒藥的?”
那人卻是一副被蠱惑的樣子,儼然已經(jīng)瘋魔,嘴里大叫著:
“阿瀾要殺我,他殺了我家人,要殺我!”
帶著帷帽的阿瀾自席上站起身,世蕃已看出事情有變,強自將他按在座位上。
不料那瘋漢滿身是血在帳內(nèi)亂撞,忽地飛身撲向阿瀾,扯下他頭頂帷帽。
帳內(nèi)眾人看清阿瀾容貌之后不住驚呼,一時間帳內(nèi)亂做一團,充斥著“大膽妖物”、“保護大汗”之類的呼喝之聲。
那瘋漢在混亂之中不停大喊大叫,在摩多驚惶之際徑自飛身撞向他的王座,登時氣絕。
如此變故之下連世蕃也慌了神,知道今日己方徹底落入觳中,竟讓對方先自己一步出了狠招。
一直默不作聲的鐵勒王將這場戲看得清楚,心中一動便一手按住阿瀾,高聲向摩多可汗道:
“此妖物牽涉之事重大,便由老臣帶回帳中好好審了,還先可汗和這漢子一家一個公道?!?p> 又向帳門口的近侍和護衛(wèi)示意,讓他們進入帳中打掃安撫,眾人這才勉力壓住驚懼重又坐回席上。
兀勒王輕笑一聲:
“鐵勒王爺說笑了,這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妖物,禍亂民心,毒殺可汗,必得由大汗親自發(fā)落才行。”
摩多神色恍然,聞言目光滯了滯,點頭吩咐道:
“將這妖物押入土牢,好生看著,別讓他逃了!”
世蕃越眾而出,剛要開口,拉木倫王搶先說道:
“大汗,還有一人怕也要關(guān)起來才是——”
“大宸來使林大人,覲見我土奚律大汗,竟敢私藏妖物在使團內(nèi),其居心何其歹毒!”
摩多想起早間義成所做之事,看世蕃的眼神便更加陰翳,他揉揉發(fā)脹的太陽穴:
“林大人暫且在驛館好生安歇,著人先行看管,待那妖物所犯案件審結(jié)之時本汗自會給貴國使團一個說法?!?p> 拉木倫王站起身,向世蕃得意一笑道:
“大宸的各位貴使便暫且在城中留上幾天,待案件審理清楚,會給貴國一個交代的?!?p> ------------------------------------------------------------------------------------
驛館內(nèi)。
“阿小,什么時辰了?”
承曄撩開帳簾,嗓音中透著不盡的疲憊。
“未時早過了?!?p> 阿小歸整著帳中一地狼藉,帳內(nèi)空氣渾濁滯悶,顯是使團眾人在此逗留很久方才離開。
“沒見到林大人嗎?”
承曄點點頭。
眼下情形明顯是被人暗算了,偏偏舅舅這幾日四處籌謀布局之時只帶了他在身旁,其余人毫無頭緒可言。
“大家都慌了神?!?p> 阿小愣怔一瞬,又將目光投向承曄。
是的,他是離事態(tài)全局最近的人,此番破局之策,怕是要由他自己親手來解。
承曄卷起帳簾,一任塞外冰冷的風(fēng)刀撲面而來。
義成、阿瀾、世蕃,找準(zhǔn)三個關(guān)鍵人物,一氣拔掉,破壞互市,如此手段,卻是高人啊。
整件事情的最吊詭之處在于,對方不僅知道阿瀾之事,還知阿瀾此次就在大宸是團,而世蕃即將要拿他作伐,對拉木倫王不利。
在土奚律的拉木倫王知阿瀾所犯之事,卻不知他已在林世蕃的庇護之下。
而護送阿瀾到土奚律的事,知情人只有稟義叔、風(fēng)逐,舅舅和自己,在他們中間,只有舅舅知道此次計劃,和阿瀾前番所犯之事。
能提前料定世蕃對付拉木倫王的計劃,又能提前鋪排好這么大一場戲,在摩多可汗王帳之中反誣阿瀾和大宸使團,拉木倫王背后果是有高人指點。
“啊……”
承曄驚叫一聲。
既然是反誣,對方一定怕真相大白天下,舅舅和阿瀾作為真正的知情人,眼下正在拘禁之中,必定有性命之憂!
尤其如果舅舅出事,大宸朝廷必然震怒,屆時與土奚律發(fā)生交戰(zhàn)也未可知,更不可能達成互市!
此次烏木扶雷竟然住在拉木倫王帳下,可見拉木倫與突倫親厚,他定是樂見大宸與土奚律交惡——
畢竟,作為實力相差不遠的三個鄰國,聯(lián)盟是非此即彼的關(guān)系。
與甲交惡,便要與乙親厚友好才能防止剩下兩國暗中聯(lián)盟,將自己當(dāng)做死敵。
沒了義成公主的助力,在土奚律還想有所動作,以期可以保護舅舅和阿瀾,看來只有鐵勒王能做到了。
敵人的敵人,是朋友。
“阿小,讓稟義叔安排商行的人手,想辦法讓我們和鐵勒王見一面。”
承曄找到頭緒,大聲向阿小吩咐。
“我的少爺,費大人他們一個多時辰之前便派小稟義去安排了,鐵勒王不見?!?p> 大宸使團出了這樣的事,站在鐵勒王的立場上,確實不便涉入過深。
“還能怎么辦?”
承曄在心底哀嚎起來,但理智告訴自己,此時不能亂。
“總會有辦法,總會有辦法……”
繞著帳中轉(zhuǎn)了好多圈,腦中忽然起了念頭。
快速取出筆墨,攤開信箋,寥寥數(shù)筆揮毫而就,承曄吹著墨跡將箋紙拿給阿?。?p> “找費文理大人將這幾個字的土奚律語也一并寫上,讓稟義叔想辦法,務(wù)必將此信送到鐵勒王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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