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睜開眼睛,看到兩個小火者站在身前。
“祖爺爺你做夢了!”
其中一個年長一些的小火者將一張紙遞給他。
“祖爺爺,這是郭孝義將軍送來的,讓您轉(zhuǎn)呈給皇上。”
另一個從身旁的爐中取熱水?dāng)Q了個熱毛巾遞給張平,張平接過毛巾在臉上擦了一把,才知道自己又做了噩夢。
他接過那張紙,上面只有寥寥幾筆:
承曄已回,互市已成,臣郭孝義。
他默然揮手讓兩個小火者退下,重重吐了口氣,看向值房外的寢殿道:
“以為是個好擺弄的瓜秧子,誰知竟能做成這事?!?p> 斂了斂裝束,拿起拂塵甩了甩,張平輕聲敲了寢殿的門:
“皇上,宮門侍衛(wèi)傳來好消息了!”
里面?zhèn)鱽硪宦曒p咳,接著便是源錚的聲音,進(jìn)來罷。
從寢殿走出來,張平臉上仍掛著歡欣雀躍的笑容,他向身旁的小火者道:先替我守著,我去去就來。
那小火者低頭應(yīng)聲,張平轉(zhuǎn)過臉的一瞬便沒了笑容。
他快速走進(jìn)值房院里的隔間,那房門竟是虛掩著的。
張平一把推開門走入房中,狠狠踹了床榻上的人一腳。
“還睡呢,小兔崽子?!?p> 崔喜一下便從榻上跳起來,抱著頭求饒連連喊師父。
張平嘆了口氣,將手中的一卷紙?jiān)谒矍盎瘟嘶危?p> “喏,把這消息傳給那位?!?p> *****************
承曄跳墻先自暗門入內(nèi)見了費(fèi)鳴鶴,將使團(tuán)在土奚律的情形匯報(bào)完后,便偷偷溜進(jìn)三暉堂看祖母。
衛(wèi)老太太早已入睡,他這一進(jìn)去非同小可,值夜的遲媽媽和丫環(huán)都被嚇了一跳。
承曄不舍得叫醒祖母,就著燭光仔細(xì)瞧著熟睡的衛(wèi)老太太,足足在榻旁膩了小半個時辰。
遲媽媽見此情形也是無法,只得又在稍間梨花櫥里鋪了床,讓他就在老太太房里歇了。
一宿酣眠。
直到耳畔隱約響起祖母的聲音,承曄才醒過來。
“啊呀呀,瘦的只剩骨頭了……”
“好像長高了,怎的一下就長高了……”
“也更俊俏了,你們看是不是……”
承曄睜開眼也嚇了一跳。
床前滿滿當(dāng)當(dāng)站了足足十幾個人,衛(wèi)老太太坐在他身畔,她身后除了遲媽媽,還有暖晴、翠漪并府里的丫頭婆子。
衛(wèi)府里老老小小的女人們圍著他看,笑得合不攏嘴,有幾個竟是一邊拿帕子揩眼睛一邊笑。
“快快都散了散了,曄哥兒都嚇著了?!?p> 衛(wèi)老太太沖著一干女眷擺手,待房里只剩下暖晴、翠漪和遲媽媽,她才轉(zhuǎn)頭對著承曄道:
“還不去洗洗,瞧瞧這一身臟的,都成街邊的野小子了。”
承曄笑笑,也不怕人取笑,便將臉往祖母膝蓋上蹭。
耳畔聽著幾個人絮絮叨叨說著給他找裁縫做新衣服的事,從面料說到顏色,又從款式說到數(shù)量。
承曄只微笑聽著,也不插嘴。
家人就是這樣,不論出了多遠(yuǎn)的門做了多大的事,他們只關(guān)心自己這個人,為自己操心最瑣碎平凡的事。
遲媽媽吩咐人伺候承曄沐浴盥洗,又張羅了各色早點(diǎn)給他。
待他撫著肚子伸了個懶腰出了三暉堂,已經(jīng)交了巳時。
翠漪領(lǐng)著一個面生的少女前來拜見,承曄正逗弄著廊下的綠嘴鸚哥,隨口問道:
“這位姐姐是誰?”
不待翠漪答話,那少女便冷哼一聲道:
“二爺,你回到家里就是這么個鎮(zhèn)日里逗鳥胡鬧的少爺模樣哪?!?p> 這個聲音太熟悉了,承曄不禁抬起頭又將眼前的少女打量一番,嘴角一勾面上卻微赧道:
“原來那土奚律小子變成漢家小姐了?!?p> 見小稟義一頓足似要走上前來掐架,連忙退了幾步道:
“眼下阿小不在,我還有要事交給你呢,這個打扮可不行?!?p> 這時一個管事站在垂花門外躬身一禮稟道:
“少爺少爺,宮里有公公來了?!?p> 承曄向小稟義招招手,附在她耳邊吩咐了幾句,這才跟著管事往外走。
崔喜剛接了衛(wèi)府管事給的荷包,在手里摸著分量。
聽到腳步聲便回過頭,發(fā)覺只是兩個月未見,眼前的少年個頭足足竄出一尺多高,目中有光華熠熠閃動,但往深處看卻更加寧靜幽深。
那少年長身一禮,向他笑道:“喜公公辛苦,可是皇上有什么事?”
崔喜忍住眼里微微的刺痛,躬身一禮:
“小人當(dāng)不得公公二字,衛(wèi)大人就喊我小喜子罷。是皇上約您見面,吩咐小人到府上接您過去?!?p> 承曄心里雖然疑惑,面上當(dāng)然未露出分毫。
還讓崔喜來接他,這是究竟去哪里見面,要做什么。
承曄自身后管事手里接過一個荷包,親手放在崔喜手中才道:
“皇上找我見面,是為何事,可需要準(zhǔn)備些什么?”
崔喜接了荷包又是謙遜地一禮。
按照常理宮中的內(nèi)監(jiān)到官員府上乃是尊客,不需要如此謙遜頻頻施禮。
崔喜如此客氣,是因?yàn)樾l(wèi)承曄是皇帝最為信重之人,他自己有意想要在此人面前留個好印象,釋放出好意以便拉攏結(jié)交。
更何況,即便有什么面子,也是張平喬公山那等有身份的大太監(jiān)們有面子。他崔喜是個微末之流的跑腿的,在這些豪貴面前有什么好托大的?
一旁侍立的衛(wèi)府下人們,有幾個年輕膽大的抬眼看了看崔喜神色,臉上也流露出得色。
“皇上特地吩咐了馬車候在門外,衛(wèi)大人什么都不必準(zhǔn)備?!?p> 這倒是少見,皇帝要見人,還特地備了馬車上門來接。
衛(wèi)府的下人們雖說都是見慣了皇家恩寵的,聽到這句話也不由得再把腰板挺了挺。
皇上與自己家二爺?shù)那榉终媸欠峭话惆 ?p> 停在門口的馬車是輛極為普通的平頂灰呢馬車,趕車的人都是尋常下人服色,但承曄知這些人是宮中侍衛(wèi)。
他又扭頭看了看一身內(nèi)監(jiān)服色的崔喜,今天還真的不知皇帝為何要做這樣的安排。
服侍自家少爺上了車,管事看著馬車碌碌向西而行,門口的幾個下人也開了話匣子。
“這小公公真會做人……”
“看來咱們少爺這回去西邊立了大功了。”
“嘖嘖,這么小的年紀(jì)就被皇上如此看重,將來做的官怕是要比老爺舅老爺還大……”
“童管事,您老人家說哪?”
其中一個小廝巴巴跑到童管事面前湊趣說道。
啪。
童管事陰沉著臉,一句話未說便先動手甩了一巴掌。
武將世家衛(wèi)家的管事,哪怕不是練家子,也比尋常大戶人家的管事手腳重些。
挨打的小廝登時一邊臉腫的老高,捂著火辣辣的腮幫子,眼前金星亂濺。
“往后誰再嘴上這么不尊重,小看宮里來的貴人,對主子的事亂嚼舌根,老子一應(yīng)稟了老太太給發(fā)賣了?!?p> 他這一番疾言厲色,頓時將嘰嘰喳喳的下人震懾住了,童管事橫了他們一眼,心里對這個結(jié)果卻是滿意的。
身后有人倒抽了一口涼氣,童管事也聽到了,轉(zhuǎn)身看到方才跟著江家小姐出門的一個下人。
那人見童管事望向他,不覺往后退了幾步:
“她……她闖的禍,不關(guān)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