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人該死!”
錢小旗大聲喊道。
皇帝和陸祥都將他的神情變化看在眼里,見他忽地態(tài)度大變也都一臉疑惑。
“是小人……小人……”
承曄搶先一步回過頭,向皇帝和陸祥一躬身:
“是是,是錢小旗手下的兵不懂事,我進了城,他還追著我不依不饒,也不知道為了什么事。我著急回家看祖母,嫌他礙事,就撿了個石塊,把錢小旗的兵打了一頓——在永興坊附近。”
皇帝站起來欲要呵斥他胡鬧,忽地收了口,再度看向錢小旗,果見他瞪大眼睛盯著承曄,滿臉不可置信。
他再將目光挪回承曄身上,見他正望著自己微微點了下頭,眸色暗沉如深潭。
皇帝正色肅容輕斥一聲:“胡鬧!”
又走到承曄面前盯著他說道:
“事情說開了罷?這么小一件事鬧得雞飛狗跳的,看朕怎么找祖母告狀罰你?!?p> 看著承曄點頭,皇帝又扭頭看向陸祥:
“陸卿都聽清楚了?這種小事快速結(jié)案上報即可?!?p> 陸祥此時腦袋里正如打翻了馬蜂窩,嗡嗡混做一團正沒個主意,聽到皇帝將此事歸結(jié)為“小事”,心里清明不少,連忙下跪叩首,連連稱是。
皇帝則看似惱怒實則親昵地將膝蓋在承曄身上頂了一下,低聲呵斥道:
“禍事也惹了,官司也清了,跟朕回去罷。”
承曄跟著皇帝走了幾步,忽地扭頭對著錢小旗笑了笑,拱手一禮道:
“小旗往后可要看好手下的兵,不聽話的不能用,否則盡給你惹禍上身。”
錢小旗聽到最后四個字,原本蒼白的臉直變成青灰色,眼中懼色更甚。
一旁低頭跪著的陸祥和孫師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底看到了一重驚懼。
“老刀,把錢小旗護送回家安置好”,陸祥拖著如同灌鉛的雙腿站了起來吩咐著,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多說了一句:
“路過回春堂的時候,去幫錢小旗把大夫開的藥一并帶上。”
看著一行人遠去,陸祥和孫師爺又回到后堂,屏退了眾人。
兩人一時都無話,堂上靜默得只剩下二人的喘氣聲。
衛(wèi)承曄方才所說的,昨夜錢小旗手下兵丁尾隨他又被他用石塊打了,聽起來像是小兒無聊接頭滋事一般。
別人可能不清楚他真正想要說的,但身為維護京城治安為己任的順天府尹,陸祥卻最清楚不過。
昨夜確有順儀門禁軍的一名兵丁在永興坊被襲,那人面門中了石塊當即昏倒在地,直到天色將亮之時才被巡夜的官兵發(fā)現(xiàn)送醫(yī)。
原本以為與錢石被打之事風馬牛不相及的,方才在衛(wèi)承曄語焉不詳?shù)奶崾鞠虏糯?lián)到了一起。
“大人,從順儀門進城回衛(wèi)府,可并不經(jīng)過永興坊?!?p> 孫師爺擦擦額頭上的冷汗,誰都知道永興坊是延陵王府所在之地,衛(wèi)承曄昨夜在永興坊把禁軍的人打了,這其中蘊含的信息量真夠大的。
“有什么奇怪的,不知二人哪個在前,哪個在后,是誰跟蹤尾隨了誰到了永興坊。”
這還真不重要,延陵王和皇帝早晚要撕破臉,況且據(jù)衛(wèi)承曄所說,他只是趕夜路被尾隨,出于自我保護的本能打了那兵丁一記。
下手是狠了點。
這小子功夫真不錯,一塊石頭竟然把禁軍的老兵打的昏死在大街上,看來傳言不虛,京都中一直傳說衛(wèi)承曄去年曾手無寸鐵殺死一名左吾衛(wèi)校尉,再聯(lián)想衛(wèi)景林和衛(wèi)承暄父子,可見衛(wèi)家人的勇悍是血統(tǒng)里天生的。
“是”,孫師爺接著他的話說道:
“重要的是這個兵丁是錢石派出去的,那時衛(wèi)承曄剛進城門,錢石便派人尾隨或者是傳遞消息途中被衛(wèi)承曄尾隨……”
說到這里二人再度對視一眼,看這情形,派兵尾隨衛(wèi)承曄沒有任何意義。
多半是見到衛(wèi)承曄回京,錢石想要盡快把消息傳遞出去,被衛(wèi)承曄發(fā)現(xiàn)了,是以被衛(wèi)承曄尾隨并且出手打傷。
刻意讓衛(wèi)府的下人到順天府衙報案,又使人將錢小旗抬到府衙,這些都不是湊巧,是知道順天府的人必定清楚昨夜永興坊的兵丁被打之事,特地找上門來的。
“事情是弄明白了,但是……”
孫師爺煩躁地抓抓腦袋,這小祖宗做事真讓人費解。
“既然知道錢石派人往外傳遞消息,當場抓了他隨便找個由頭治罪便是,何以如此大費周章?”
陸祥抬頭望向垂花門外,院子里已經(jīng)飄飄灑灑下起了大雪,下人們無聲地進來多點了幾盞燈,室內(nèi)光線亮了一些,映得陸祥的面色略有些灰敗。
“如此大費周章,無非是為了將事情鬧大,殺雞儆猴?!?p> 孫師爺一拍腦袋,“大人是說,他在暗示也在警告那些背地里有別的主子的人……”
陸祥苦笑,“殺雞要儆的猴,可不止這些,恐怕還有……”
陸祥咽下后半句話,要儆的猴恐怕還有他這樣騎墻觀望的,哪邊都不靠,只想等雙方纏斗過后塵埃落定再擇主而事。
孫師爺一時還未想到這些,只喃喃道:
“大人,您說……皇上今天是知道內(nèi)情,特地跟衛(wèi)承曄在咱們眼前演雙簧?還是跟咱們一樣不知內(nèi)情?”
“應(yīng)是不知的?!?p> 陸祥察言觀色之下,發(fā)覺皇帝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只是后來也看出了端倪而已。
再說了,憑他一個小小的順天府尹,還沒那個臉面能勞駕當今天子特特駕臨府衙之內(nèi),給他演一出殺雞儆猴的雙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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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特意要瞞著皇上的”,承曄在馬背上伏低身子,耷眉喪眼地解釋道:
“半夜才回來,一早就被皇上拉到那么個剖尸的地方,好容易離了那小院,剛要開口說,好巧不巧就遇上他們衙門的人了。”
“皇上,方才是不是又氣著了,以為臣下又沖動之下打人惹禍了?”
皇帝抿嘴一笑,拍拍落在他肩上的雪粒子,認真說道:
“從前是覺得你年紀小難免會沖動傷人,但是經(jīng)過這次出使土奚律,朕相信只要你出手,就必定是有深意的。”
“就知道三哥信我。”
承曄特地將三哥二字壓得極低,鄭重頷首說道。
“我是氣這幫人,身為護衛(wèi)京城的禁軍,竟然里通外賊。想起我們出使塞外期間,這些人守著城門,竟只顧著做這些勾當?!?p> 皇帝眼中冰色一盛,嘲諷地說道:
“這些人,無非為了富貴?!?p> 承曄冷哼,“所以臣就先絕了他的富貴。別想著找個新主子能保住長久的富貴,我現(xiàn)在就徹底斷了他的富貴。”
想求長遠的富貴,做夢,先斷了你眼下的富貴。
“哈哈哈哈……”皇帝愜意地笑出聲,“話說得孩子氣,但確實是治住這些人的好辦法?!?p> 承曄也笑了,面上觸到冰涼的雪花,笑著對皇帝說道:
“皇上,咱們且找一家干凈些的茶樓用些茶點,也避避雪。”
皇帝不疑有他,自是點頭同意。
二人在茶樓的雅間方落座,承曄執(zhí)壺倒了一杯滾燙的茶水。
他將茶盞握在手里,眸光微閃之間,手臂一振將茶水向茶座旁的隔扇潑去。
“啊”,一聲慘叫在隔扇外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