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安穩(wěn)。
第二日三房果然派人搬來了幾個箱子,個個沉如磐石,兩個大漢一起才堪堪抬動一箱。
朱紅綾派香蘭來送銀子,十個箱子,每箱五千兩。幾大箱真金白銀往長悅閣院里一堆,他們便想趕緊走人。誰承想沐河清愣是把人留住,將幾個大箱一一拆開讓他們清點完畢這才放了人。
五萬兩白銀!
幾個糙漢不會清點,二房又只來了香蘭和兩個丫鬟,這三人從早晨清點至傍晚,午膳也沒用上。
沐河清倒是悠閑自在。北院的人盡管在外頭寒風里清點銀子,她南院的人可沒那個閑工夫花一天去數(shù)錢。據(jù)說香蘭回北院當天晚上,朱紅綾氣得把府上最喜歡的那套茶具砸得粉碎。
可偏偏——誰也不敢找沐河清麻煩。
自那日起,北院與南院的關系跟斷了似的,曲折的紅木廊橋也成了擺設。
幾日一晃,護國公府風平浪靜。沐昌在外奔波行賄,為玄州朝堂一諾火上眉梢;朱紅綾忙于懸賞賊人平息風波,著急上火;沐婉長了記性,不再有所動作反而積極籌備秋菊宴。
又過了四五日,二房趕在秋菊宴前夕差人送來了那件由霓裳彩絹制成的輕紗裙。
總算挨到了秋菊宴。
清晨,陽光尚未透過云層的縫隙,秋風未起,池塘里的魚兒也未睡醒,護國公府上下卻早已忙碌起來。
北院那邊派人來南院催了又催,終于被珊珊起遲的沐河清回絕聲稱起遲了便不一起前往。
…………
榮華堂此時已經(jīng)聚滿了一屋子盛裝打扮的女眷,沐昌也特被準假一同參宴。正廳中首座空空如也,只有左右兩邊梨花木椅上坐滿了人。
朱紅綾與沐昌小口啜茶,二人今日皆盛裝出席,沐昌穿著講究,當家主母也雍容華貴。沐婉坐在母親身邊,冰蠶絲薄如蟬翼,裁剪得體,月牙白內襯外罩輕巧薄紗,窈窕淑女,美目顧盼。
阮湘與沐楚兒、沐喬坐在對面。阮湘婀娜多姿,一雙秋水剪瞳含情脈脈,打扮得雖也是雍容雅致,但終究不敢比肩朱紅綾。
沐楚兒與沐喬更是小心翼翼,原本身為庶子庶女他們無緣秋菊宴,偏偏沐河清兒時愛熱鬧吵嚷著請求帶去二人,才一直讓他二人在今日也有機會赴宴。
本是一房之人,關系雖不說親密無間,可若是平日見面定要聊上幾句??墒谴藭r——別說聊天了,偌大的正廳無人出聲。冷清如此,幾人的臉色也可謂難看至極。
終于待到婢女匆匆進入。那婢女顫巍巍地向眾人簡要傳達了沐河清的意思:“清小姐說……說她起遲了。便、便不與我們同行……”
聲若蚊蠅,愈來愈小。
“啪!”
可憐的茶盞,無情落地。
沐昌臉色極差,深陷的眼窩和眼下的烏青可以看出他這幾日度日如年極為不安。他一聽此話更加生氣,扔了茶盞一巴掌拍在桌上:“沐河清這是要做什么?!”
“這幾日胡鬧便罷了,以為二房就要慣著她遷就她嗎?好大的架子,說不來就不來!她到底有沒有把我們這些長輩放在眼里?!”
這一番話終于發(fā)泄出了積累多天的怨氣。
話音剛落,阮湘便看了過來。她溫柔出聲,似是想緩解沐昌的火氣:“老爺也別太生氣,與晚輩這般動怒實在……”
“晚輩?”朱紅綾冷笑著打斷:“你哪只眼看見沐河清只是個晚輩?上次敢對婉兒動用私刑,前幾日又敢來討債,分明是個祖宗!”
阮湘不敢吱聲了。
朱紅綾竟又調轉槍頭向沐昌道:“你問她眼中有沒有我們這些長輩?你若是當日在場就知道有還是沒有。堂堂郡主,風光尊貴,誰惹的起?”
沐昌氣結,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冷哼一聲爭辯道:“郡主!郡主便能行這般強盜行徑不成?簡直仗勢欺人、不可理喻!”
“哇——”
雙方爭吵不休,沐祁佑尚不足三歲,許是察覺到了冰冷的氣氛,竟瞬間哭了出來。
大廳的氣氛鬧得更僵。
朱紅綾將沐祁佑抱給沐婉吩咐了一聲:“婉兒,你先抱著佑兒出去哄哄他,要是餓了就抱給奶娘?!?p> 沐婉點點頭,看了一眼臉色不虞的朱紅綾,附在她耳邊說了些什么,朱紅綾臉色一變點頭應了,她抱著沐祁佑出了榮華堂。
沐昌見狀,實在不愿多待也找了個借口出去了。
大堂中只剩下朱紅綾與阮湘一房人。
當家主母收斂情緒,端莊飲茶,擺足了架勢這才開口:“阮妹妹?!?p> 阮湘被這一聲嚇得直哆嗦,她膽怯地對上朱紅綾此刻顯得異??瘫〉哪橗?。
“楚兒近日的功課如何?。俊敝旒t綾細細打量起阮湘身后似乎毫無存在感的沐楚兒:“可有進步?”
“回夫人,”阮湘規(guī)矩地回答:“楚兒雖不及清小姐與婉小姐聰慧,但一直勤奮努力,府上先生所留課業(yè),向來不遺余力地完成,不敢辜負夫人所望?!?p> 朱紅綾聽見沐河清的名字,嘴角扯出一抹笑來,話里似有深意:“我看楚兒向來聰穎,清兒又自來貪玩,相比學業(yè)方面,清兒還是不及楚兒?!?p> 阮湘聞言臉色一白,瞬間明白朱紅綾想讓沐楚兒做什么。秋菊宴,護國公府三個女兒都要一同前往。往年沐楚兒悄無聲息,僅沐婉一人大放光彩。今年許是被沐河清氣急了,朱紅綾是想讓沐楚兒也出出風頭,讓沐河清這個所謂嫡女在眾人面前顯得一無是處!不就等于將沐楚兒推上了風口浪尖?
她無助地順著視線望去,剛想出口為女兒爭得一絲余地,卻被沐楚兒在椅背后拉住了衣角。
只聽沐楚兒細聲開口道:“夫人請放心。今日宴上若是有小女展示之機,小女必定不留余力。”
朱紅綾吹了吹茶上的茶沫,隨口夸道:“聰明孩子自然知道該做什么?!?p> 阮湘母女二人無言只好點頭應諾。
朱紅綾又將視線移向門外,見沐婉正在哄弟弟。她眼中劃過一抹心疼之色。想起沐婉帶著傷病還每日在房中準備宴會事宜,不由心疼欣慰。今日的宴會,沐河清既然與她們已經(jīng)撕破臉皮,她便也無需顧忌什么!
便讓一介庶女好好羞辱她一番。
北院的人三催四請終于放棄了與沐河清同行的打算,沐婉臨上車還心有不安地看著南院的方向。她提起盛裝的裙擺,咬著下唇,最后還是在一個不隨行的侍女耳邊低語了幾句,這才放心上了馬車揚長而去。
…………
這廂沐河清堪堪起床梳妝,她坐在梳妝臺前,清蓮恰在此時進屋。
她手上托舉了一個紅木托盤,上面擺放著各種各樣名貴精致金光閃閃的珠釵翠環(huán)。
待走近,她才皺眉與沐河清抱怨道:“小姐,北院的人走是走了,偏偏還讓人送來這一盤首飾,倒像是在施舍我們似的……”
沐河清靜靜地看著那一盤首飾,忽然就笑了:“清蓮,你說我看起來有那么像傻子么?”
“小姐!”清蓮愁愁地喊了一聲,隨即道:“奴婢這就去扔了!”
“扔什么?多浪費啊?!便搴忧宓亟凶∷骸斑@些東西好歹也是真金白銀,拿去給大伙加點工錢。”
清蓮雖然氣不過,可若是白白浪費了,確實還不如給大家多添幾兩工錢,最后還是拗不過沐河清,端著盤子走遠了。
沐河清看著窗外的風景,嘴角淡淡揚起。
一盤首飾,美輪美奐,巧奪天工,算是二房能拿得出手的珍貴之物了。朱紅綾與沐婉也深知她自來嬌寵用慣了用得是最好的東西,往日羨慕嫉妒加眼紅,今日竟要巴巴地上趕著送過來,讓人想不懷疑其用心都難。只怕她若穿上了霓裳彩衣裙,戴上了金光璀璨的首飾,艷壓群芳卻六藝八雅一竅不通,才更令人難堪吧。
果然……也就會這么些手段啊,沐婉。
清霜此時恰好捧來一套秋香綠的云錦裙,云錦不算華美、秋香綠也不出眾。
她只好再三向沐河清確認:“小姐,今日宴會賓客眾多,來者尊貴,我們真的不用換一身衣裳嗎?這云錦裙實在有些單調,衣柜里前幾日與酒送來的那套月芙琉璃裙,或者前幾日那件霓裳彩絹裁剪的衣裳都很好……”
“用不著,”少女懶懶出聲打斷:“有人爭做主角便讓她爭,我犯不著與她胡鬧。”
清霜還是嘆道:“小姐的心思我們明白,可是還是……”可惜了。
“沒什么好可惜的,我們有更重要的事去爭,”沐河清笑笑,似是能讀懂他人心中所想,寬慰道:“我也不想爭一時輸贏,太無趣?!?p> 今日,讓她一城;他日,要她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