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驗過半,總算到了女學子考核之時。
六藝八雅一策文,沐婉率先上場落落大方,擇了六藝之“數(shù)”,八雅之“琴”、“詩”,可謂一介才女的風范。對于女子,精于數(shù)算,又擅撫琴作詩,風月無邊,才情無限,沐婉可以說是博盡了眾人視線。沐楚兒也算聰明,故意挑了完全不同的兩項,其余女子也知逃是逃不過,紛紛上臺擇項。
女眷席上,朱紅綾受到一陣吹捧。沐婉在臺上爭光,她心里也暗自得意。
“沐二夫人真是有福氣,生了婉兒這么一個女兒,有才有貌,不像我家閨女在學堂竟默默無聞慣了,不爭氣。”四品大理寺少卿李夫人夸道。
五品鹽運司副使范夫人反而注意到了沐楚兒:“沐二老爺也是有福的,大兒子進了進士前途無量,兩個女兒也出類拔萃,模樣才氣皆是頂尖,實在惹人羨慕?!?p> 朱紅綾笑著應了幾句,又頻頻尋找沐河清,想看看那小丫頭被排擠羞辱的臉色,卻始終不見人。
她只好繼續(xù)附聲應酬。
忽有一婦人不知來歷,雖然臉熟卻說不出身份來,她竟在此時忽然提及沐河清:“果然護國公府的女兒皆是好苗子。前幾日定西大將軍的嫡女沐大小姐還冒著生命危險自馬蹄下救了江家小兒,實在勇敢,一片仁心,護國公府實乃我朝臣子表率?!?p> 那婦人隨即趁勢又夸了幾句,竟悄然離去,隱入了人群。
這一句話竟紛紛引人贊嘆。
與朱紅綾相熟的婦人,最喜溜須吹馬卻往往也是善妒之人,她們深知朱紅綾反感沐河清,這一刻竟也嘰嘰喳喳談?wù)撈疸搴忧寰热艘皇?,把人夸得天花亂墜,巴不得朱紅綾難堪上火。
與朱紅綾不怎么往來的那些婦人更熱鬧,想來穎京城許久沒有世家子弟的英雄事跡,今日竟知道一介女子——還是從小嬌養(yǎng)長大的沐河清沐大小姐以命救人竟無端為其生出幾分敬意來,紛紛唏噓感嘆:
“不瞞各位說,我曾經(jīng)見過沐小姐幾面,小姑娘長得俊俏,是有些高傲,但人家好歹是護國公府的嫡小姐,高傲些也實屬正常?!?p> “高傲算不得什么缺點,往好聽了說是小姑娘貴氣。這不還不顧性命救了小娃娃,這才是仁心壯舉啊,小姑娘實在善良?!?p> 正二品戶部尚書慕夫人頭戴金簪,雍容高雅更甚朱紅綾,性格也更明雅些,對沐河清可謂贊不絕口:“小女與河清走得近,能讓小女如此佩服之人,河清這孩子確實難能可貴?!?p> 在場官銜最高的夫人發(fā)話了,眾人不禁安靜了片刻,只聽慕夫人獨自道:“那日場景夭夭也回府上與我說了,馬蹄與江家小兒僅三尺距離,場面兇險,大家也受了驚嚇,唯有河清一人奔至場內(nèi)救了孩子一命,還受了傷呢?!?p> 眾人紛紛夸贊。
朱紅綾注意到沐婉此時已拿下了六藝之“數(shù)”的甲等。
可觀眾一心關(guān)心的唯有沐河清一人,臺上的小打小鬧竟無人側(cè)目。
實在諷刺,她們?nèi)缃窨洫勚司故且粋€尚未露面的遲到之人。
“河清這份果敢堅強,心地善良,實在乃年輕一輩之表率,我回府也要讓夭夭多向河清學習一二。”慕夫人此次確是難得由衷夸贊,又引來眾人附和。
慕夫人又想到沐河清受傷一說,神色關(guān)切地問朱紅綾道:“對了,沐二夫人在府上可知河清傷勢如何?傷得是否嚴重?可已痊愈?”
“沐二夫人?”
“啊……慕夫人,”朱紅綾一直在關(guān)心校驗場上的情況,故而有些走神,此時尷尬笑道:“謝慕夫人關(guān)心,清兒并無大礙,只是孩子間小打小鬧罷了,不至于傷到哪兒去?!?p> 慕夫人傅詩和出身書香世家,在穎京也算名門望族,向來敬重仁心仁德之人,見朱紅綾如此輕描淡寫不將沐河清救人之舉當回事,當下便有些不好的感官:“沐二夫人此話與小女所言當真出入甚大,原來那日兇險萬分竟都是假的?”
朱紅綾心中“咯噔”一下,想起戶部尚書近日決策對沐昌影響重大,不由心中暗惱,只好連連賠笑,說了許多沐河清的好話來。
傅詩和見狀這才罷休,見慕夭夭正好校驗完畢下臺看過來,還悄悄與女兒眨了眨眼。
慕夭夭一雙杏眼笑得彎彎,比劃著給母親豎了一個大拇指。
…………
朱紅綾在女眷席因為妒忌沐河清而舉步維艱,沐昌此時在男眷席日子也不太好過。
方才幾人見沐婉、沐楚兒上臺都來恭迎了一番,誰知不知哪里冒出的人無端提了一句沐河清什么……前幾日救人一事?當下現(xiàn)場嘩然,皆感嘆“沐震大將軍的嫡女果然非同凡響”,在沐昌面前頻頻夸贊沐震卓著的功勛和沐河清的英勇事跡。
朱紅綾上次提及都挨了一巴掌,這次沐昌又哪里能忍?
他眼神狠厲,猩紅一片,面上還要做出一副贊同的窩囊樣子,只好隨口應了幾聲悄然離席。
他像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竄,不知不覺竟往校驗場的方向去。到了一處僻靜之地,見四下無人,他狠狠掐住一朵盛開的金菊,掐滅了其蓬勃生機。
正欲回席上,又瞥見不遠處有許多少男少女正在相互奕棋。此校驗處考核“棋”之一項。大概已比至白熱化時,要說六藝尚分男女,那八藝之比確實無需劃分男女之別。故而可以看見異性博弈,更添精彩。
林木遮掩,沐昌正見自己的小女兒沐楚兒撫膝凝坐,倩影悠悠,清新文靜,今日盛裝打扮一番竟頗有幾分姿色。眼下沐楚兒許是在專心奕棋,與沐昌有五六成相似的眉眼間極為專注。
沐昌心下一動,想到這個一向被他疏忽卻乖巧文靜且能干聰慧的女兒,心頭的浮躁也被撫平了許多,又想至與阮湘溫柔小意的時光,心中頓生柔情,腳下一動,向其走來。
…………
沐楚兒與有“長明第一棋手”之稱的墨知遙皆是組內(nèi)唯一的甲等,故而兩人面臨一局最終的較量。
沐楚兒自小確實愛棋,在奕棋之道上也確實極有天賦。往年她不敢泄露才華惹朱紅綾不快,今年好不容易等到機會,其棋藝更是讓許多與其對陣之人贊不絕口,眼下卻與墨知遙這位臻品棋手狹路相逢,竟有些惶恐與興奮。
兩人相對而坐,禮數(shù)周全。
墨知遙墨發(fā)披散,隨風搖曳,一雙鳳眸寧靜深遠,嘴角笑容謙遜平和,謙謙君子,芝蘭玉樹。
他伸出一直修長的手,欠身溫聲自報家門:“墨家,墨知遙,字子謙。請指教?!?p> 沐楚兒小心地伸出一只手輕輕與之相握,低眉斂首:“沐家二房,沐楚兒。還請公子指教?!?p> “姑娘可需讓子?”墨知遙謙和問道。
沐楚兒雖表面謹小慎微,但心中自有尊嚴傲氣,聲雖小氣卻足:“第一次與墨公子如此厲害的棋手磋磨棋藝,楚兒不愿公子讓子,還請公子也不用有所顧慮,楚兒惟愿與公子下好這盤棋罷了?!?p> 言語不卑不亢,讓墨知遙心中生出幾分欣賞。
他疏離禮貌地笑了笑,只道:“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你我猜先(圍棋術(shù)語),姑娘請?!?p> 墨知遙執(zhí)黑先手下,沐楚兒執(zhí)白。這盤棋贏得極為輕巧,黑棋不過下了十幾手,沐楚兒便認清了棋局,自知根本不是對手,又硬撐了數(shù)手,最終也不愿輸?shù)脹]有風骨,中盤認輸。
墨知遙垂眸看著這盤棋,認真為其復盤:“……姑娘這手“擋”用得并不恰當,不如試試小飛掛角,可解僵局……”
男子復盤極為認真,沐楚兒也聽得仔細。
復盤結(jié)束,墨知遙這才稍作放松,不禁調(diào)笑道:“姑娘棋藝與你那位嫡姐相比,竟如此不同?!?p> 沐楚兒細聲回答:“家姐性子爽直,棋風自然與楚兒不同?!?p> 墨知遙想起那日少女以身犯險,清冷的斥罵他二人,身姿綽約,風骨桀驁,男子臉上竟無端生出幾分真實笑意:“哈哈……沐小姐又怎是一個爽直可以形容?”
沐楚兒抬眼見男子臉上好看溫雅的笑意,兩抹紅暈爬上臉頰,卻不知對面之人不過是想起了另一位女子罷了。
“在下唐突問及還望姑娘見諒,”墨知遙皺眉問及:“今日尚未見到沐小姐,在下還欠下一盤棋,今日定要還了去,不知姑娘可知沐小姐去向?”
沐楚兒心中有些失落,卻還是強自答道:“清兒姐姐許是賴床起遲了,故而還在趕路,墨公子不用太……”
“哈哈哈……你這位嫡姐著實有趣,”墨知遙爽朗笑道:“她自己與我討來的棋,又說不缺金銀,竟還自己遲到了?倒不愧是她的性子?!?p> “如此,楚兒姑娘請自便吧,在下還是得去找尋一番,免得欠下東西?!?p> 沐楚兒眼見芝蘭玉樹的棋士正要收棋離去,不禁亂了心房。
似乎……并不想這般突兀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