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聊了一會,沐河清心情很好地邁步而出,側身跨過門檻時,一身陽光泄在地上。
身后傳來沐驍陰沉的聲音:“清妹,最好還是小心點。畢竟沒有人能長久得意下去?!?p> 沐河清在光下眉心輕蹙,隨即淡淡地舒展開來,丟給他一句:“我從未想過要長久得意下去?!?p> 說完,便揚長而去,只余身后瘦削蒼白的男子皺眉思索這一番話。
…………
曲折蜿蜒的紅木長廊上,沐河清早已屏退了清霜等人,一人獨自在長廊邊走走停停。
她的眼光一時略過秋陽下波光粼粼的芳心池——正是兒時冬日,沐驍不慎落水的芳心池。
那時尚是凜冬三月,沐河清用完午膳回至長悅閣發(fā)現不慎丟了枚芙蓉孔雀寶石簪。那枚簪子還是沐驍送給她的,彼時她雖不喜二房,驕傲任性但臭美至極,對于那枚京城不常見的簪子當真愛不釋手。于是她又是哭又是鬧幾乎折騰了一個下午,最后還是被祖母叫去了北院小心翼翼地哄著用了晚膳。
誰知,剛用過晚膳,便有下人急匆匆地跑過來說大公子在芳心池落水了。眾人都慌了,趕緊跑過去,只見沐驍彼時半邊身子浸在冰窟窿里,雙目雙唇皆覆寒霜,儼然已經凍得不省人事了。最后救上來,沐老夫人趕緊派人去請了街上最好的郎中,即便全力醫(yī)治,那日浸在冰水中的左耳依舊落下了病根。
寒冬臘月,芳心池上覆極為結實的冰層,沐驍又不是莽撞的性子,怎么會不巧落入芳心池?
可是他自始至終不曾言說當日情景,只道是自己不夠小心。
朱紅綾與沐昌也覺得莫名其妙,朱紅綾更是心疼至極卻手足無措。沐昌也只好囑咐大兒子今后多多注意。
自那日起,沐驍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本就冷傲的性子至此更加沉默寡言。
他再沒有踏入過南院。
如今想來……實在蹊蹺。
“大小姐,”少年清冽的聲音在她耳后響起:“回神!”
溫熱的口氣吹拂在她耳垂上,那處細膩的皮膚隱隱有些泛紅,瑩白剔透卻微微染上了紅暈。
沐河清猛然回神,眼皮微微下垂,輕舒了一口氣。
“想什么呢?”樓破嵐冷不丁出現在其身后,見她心不在焉的,只好蹲在廊凳上,不著調地瞥了眼水波清淺的芳心池:“這般走神,若是有人在身后推你一把,你也只能吃了這個悶虧?!?p> “……你說什么?”沐河清擰眉,看著芳心池如今無波無瀾的水面,忽然輕聲問了一句:“推我一把?”
樓破嵐聞言笑了,理所當然道:“怎么著?還當這個深宅大院是什么真善美的地方?推你一把怎么了,若是這個天氣頂多得個風寒在床上躺幾天;若是誰看你不順眼,在大冬天的給你一下,指不定就被凍成半身不遂或者落下……”
“殘疾?!便搴忧遢p聲補上這后半句,語氣有些模糊不定。她抬起眼,唇角卻有些近似冷漠地揚起:“是啊,當時竟會想不到這層?!?p> 沐驍,會不會是被人故意誘入芳心池,然后從背后……被其推入水的?
那究竟是什么人?
當時她自問與二房沒有如此深仇大恨,若是真如她推測的,沐驍被人擺了一道卻自顧自地將這個仇歸成她的鍋……那豈不是說明,二房這份無緣無故的滅門之恨從此便埋下了禍根?
前世,她又想起沐楚兒最后的那番話——
“……你以為沐驍為何非要拿長房開刀?”
“……沐驍落水患上耳疾的時候,你怎么不想想有無愧疚?”
沐驍正是覺得推他入水害他殘疾的人是當年那個驕傲任性不懂事的沐河清,才早早埋下了怨恨憤怒的種子。
沐河清神色逐漸凝重起來,遠處忽然傳來清霜的聲音:“小姐~”
她趕緊眼疾手快地推了少年一把。
樓破嵐:“????。?!”
下面是水啊大小姐!
他眼疾手快地撐了一下廊凳,腳下在水面上輕輕一踩,瞬間躍上了紅木廊檐,消失在旁人視線中。
沐河清盯著池中泛起的那點漣漪,思緒再一次飄遠了些。
清霜遠遠跑來,左瞧右瞧才道:“我方才是不是看見那個樓公子了?”
沐河清:“……”好像在清霜面前沒這個毀尸滅跡的必要啊……
檐上的樓破嵐:“……”所以我為什么要被推下去?!第二次?。。?p> 沐河清神色不變頷首道:“剛才說了點事,現下剛走?!?p> “哦哦,”清霜懂事地應了一聲:“是這樣小姐,方才北院阮姨娘差人過來請小姐過去一趟,還說什么愈快愈好。小姐可要親自過去看看?”
沐河清眉梢一挑:“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不去?!?p> 清霜一歪頭:“確實,若當真是急事,不能自己過來南院嗎?何苦讓小姐跑一趟?咱不去?!?p> …………
又過了半個時辰,沐楚兒親自來了長悅閣。
她一席素雅的粉色羅群俏立在寒風里,身外只披了一件極為樸素的披風,凈白的俏臉神態(tài)焦灼,卻極其用力地掩蓋內心的不安。
大門忽然自內開啟,清霜向階下人略略頷首道:“回稟楚兒姑娘,小姐吩咐您進去。”
沐楚兒站得腳跟有些發(fā)麻,走了幾步踉蹌著進了長悅閣。一雙美眸略略環(huán)視過奢靡的陳設裝繕之類,意外的,眼中并無羨艷妒忌之情。
她乖巧地掀起西廂閣的珠簾,繞過刻印《海棠浮云圖》的屏風,立在沐河清面前,規(guī)矩地行禮道好。
“請坐。”沐河清語氣有些隨意。
待對面人假裝唯唯諾諾惶惑不安地坐下了,她這才開門見山地問道:“有何急事,偏要來找我這個二房的外人?”
沐楚兒深吸一口氣,知道沐河清不愿與她打太極,也干脆逼迫自己冷靜下來,簡單道明了來意。
沐河清嘴角勾起一抹欣賞的笑容。
果然不似沐婉之流,愚蠢而做作。也不似沐婉一般記仇,之前的嫌隙她倒是可以放下。
真不愧是稱霸陸修堯后宮的女子。
沐河清唇角勾起:“你怕二嬸拿你的婚事做文章,想讓我出手幫你壓下來?”
沐楚兒絞著手中的絲帊,想起什么似的,又道了一句:“還有喬弟……喬弟名分卑微,與其在外被主母安排娶了個潑辣婦人,希望清姐姐,倒不如將婉姐姐身邊的挽清指給他……”
“挽清?”沐河清發(fā)現了有趣的一點:“原來喬弟還有這么一段風流故事?!?p> 沐楚兒忽而苦笑一聲:“清姐姐說笑了,像我們這些庶女庶子,又談什么風流不風流呢?”
于是,將沐喬兒時與挽清之事一一道來。
不過是青梅竹馬,日久生情。
“喬弟以為母親不關心他,我這個做姐姐的也不知情,其實怎么會不知道呢?”沐楚兒苦笑道:“但是我們的處境,在二房一直是如履薄冰,連平靜地活下去皆成奢望。”
“用不著在我這兒賣慘,”沐河清笑容不變,卻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沐楚兒的故事:“這些我都可以做到,只肖我與祖母或者二嬸二叔說一聲,并不難。人生的參差便是如此,于你是夢寐以求,于我卻不過一句話的事?!?p> “可是,”少女嘴角的笑容越發(fā)頑劣:“我為什么要去做呢?”
沐楚兒收斂起一臉苦笑,很認真地對上沐河清的目光,一字一句地承諾:“如果清妹需要,我也可以成為你手里的一把刀,承諾至出嫁為止,絕無背叛?!?p> 沐河清忽然噤了聲。
她看著眼前的沐楚兒,又驀然想起上一世來送她最后一程的沐楚兒,智慧、野心,現在的她,少了那時的歇斯底里和瘋狂憤怒。而除去前世今生的恩怨,沐河清忽然覺得,她們二人才是極為相似的人。
為了想要的東西,足夠堅定,也足夠有手段。
前世的畫面一一浮現——
“……你以為我為何非要入宮爭寵?”
“……全是報復啊皇后娘娘……你難道不懂嗎?”
“……你命人來強奸我的時候!怎么不想想有無愧疚?!”
沐楚兒以為是她的命令才致其被強奸。往事沐楚兒尚不知情,所以按照今生的時間來算,此時此刻她們不過是深宅大院里再普通不過的一對姊妹,即便心有芥蒂、互生齟齬,她與沐楚兒,暫無血海深仇。
上蒼給了她沐河清一個機會,重新來過。卻也給了眾生一個機會。
余孽未清者,或死有余辜者,皆為眾生。
墨沐世無雙
孩子們,有什么想說的嘛?我想看你們的評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