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不發(fā)的崔云樓像一尊雕塑,矗立在老庭院的一角。
剩下陸策和巧云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巧云估摸著莫不是崔先生去山神廟救恩公的時候中了邪?不然怎么今日的行徑如此奇怪,和在黃石鎮(zhèn)外見到的那位和藹可親的崔先生完全不像一個人了。
礦山的邪異傳聞在黃石鎮(zhèn)流傳已久,要是陸策知道巧云心中所想,大概也就是在崔云樓面前哈哈大笑,再補上一句“巧云姑娘這樣想,也著實無可厚非?!?。
陸策也是云里霧里,老崔從出門開始整個人的狀態(tài)就不太對勁,現(xiàn)在又在別人家里站著不動像個雕塑,不說話裝高手又是怎么個說法?
出于對崔云樓的尊重,兩人都極有默契地沒有主動說話打破三人間的沉默。
不知不覺,三刻已經(jīng)過去,陸策的耐心已經(jīng)被消磨得不再禁得起等待了。
陸策本以為崔云樓今天帶自己來到此地,是為了醫(yī)治巧荷的心悸痼疾。誰知道才一走到人家門口,連一面也沒見上,更不用說望聞問切和診脈抓藥了。
他太想問問老崔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了。
我陸策一個筑廬境的臭魚爛蝦也能看出來巧荷此時的生命力就像烈風中的飄忽燭火一樣,隨時可能被突如其來的勁風吹滅,沒有一點回旋的余地。
你崔云樓難道不明白情勢危急嗎?
縱然陸策再信任崔云樓,此刻也按捺不住躁動不安的心,出言試探:
“崔叔叔,巧云的姐姐已經(jīng)危在旦夕,您不打算看看嗎?”
崔云樓沒有理會陸策拙劣的試探,似乎打定主意對任何人都不予理睬,甚至連抬頭睜眼看一眼陸策也懶得。
“??!巧荷姐!”
房內忽然傳出虎兒的一聲驚呼,巧荷心悸再度發(fā)作,已然昏死過去。
巧云聞聲色變,立馬回頭小跑進了房間,伏在床邊緊握巧荷的手,高聲呼喚著她的名字。
陸策聽到巧云絕望的呼喊,不忍心再直面這場人間慘劇,背過身子朝著來時的院門,卻意外發(fā)現(xiàn)了新的來客。
豈不正是山神廟中見過的王乾?
王乾提著一個藥匣正推開院門進來,看到陸策和崔云樓正要神色恭謹?shù)乇瓎柡?,崔云樓立馬舉手一擺,示意不必多禮。
王乾合攏的雙手強行止住了接下來的動作,一臉迷茫,卻又堅定地遵從了崔云樓的意志,安靜地站在院門中央,像一個侍立左右的門神,沉默地堅守自己的崗位。
又三刻過去,當庭中雜草葉片上的朝露盡數(shù)揮發(fā)蒸騰,當朝陽完全越過遠山頂峰的阻礙,當一道絢爛而不刺眼的彩霞自西而來,從云層之上俯沖到陸策所在的院落,崔云樓終于抬頭,果決地睜開右眼,看了一眼垂下的那道彩霞。
時間剛剛好。
時長六刻的養(yǎng)氣靜心,已經(jīng)讓崔云樓達到了滿意的淡薄心境。
陸策這才意識到,老崔從一開始就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崔云樓也不多說,一抖肩膀,抖落身上揚塵和心中雜念,雙腳開合與肩同寬,睜開沒有銳意,只是溫潤如水的雙眸直視朝陽,似是在測算天時。
天時推算之后,崔云樓雙手張開像是在環(huán)抱一個虛空中本不存在的圓。
緊接著十指如同撫琴一般輕輕抖動,十股淡淡的星藍色玄穹氣在十指中流淌而出,于崔云樓的胸口正前方交織成一座虛幻模糊的丹爐。
“我囑咐的藥材金石是否盡數(shù)在此匣中?”
陸策不用想也明白了,王乾是受了崔云樓的囑托幫忙跑腿,而王乾手上提著的那個藥匣,恐怕就是崔云樓所指之物。
“恩公有令,在下焉敢不全心全意多方求索?丹方上的藥石原料悉數(shù)在匣中安放,恭迎恩公取用?!蓖跚⑽⒐?,低頭抱拳像個匯報的賬房先生。
“好?!?p> 崔云樓右手維持模糊的丹爐形體,左手凌空朝著藥匣一指,藥匣立刻從王乾手中脫手而出,飄浮在半空中。
崔云樓左手翻動,“嘭!”地一聲,藥匣應聲打開,左右兩邊以木板夾層隔開。左匣內全都是一些陸策分不清來歷的尋常藥材,數(shù)量眾多,其中還有些溢出淡淡藥香。右匣內藥草和礦石數(shù)量稀少,卻都賣相非凡,濃郁的靈氣和草木精元蘊含其間。
崔云樓再度揮動左手,藥匣內半數(shù)以上的藥草和礦石都順著軌跡投入丹爐之中,而藥匣內殘留的那部分藥草和礦石顯然是靈氣滋養(yǎng)和藥材年份不足,所以才沒有被崔云樓選中。
一道碧色真火自崔云樓口中吐出,在玄穹氣匯聚成型的丹爐下,不用借助任何的媒介直接焚燒起了丹爐,熊熊碧火在風力鼓動下不斷躍動,像是在用火舌不斷吞吃和吐出丹爐形體。
爐中藥材全部化作一團,由于丹爐的實質是玄穹氣所化的虛體,陸策可以透過碧火燒出的黑煙看清爐內的那一團藥材的形體。
丹爐的內壁對應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四方各自有一尊白鶴幻影,四只白鶴不斷用鶴喙來回牽引那早已卷做一團的藥泥,不時還用鶴喙頻繁地點在藥泥上,像是在啄去藥泥中的雜質,去蕪存菁。
崔云樓明白這一爐丹藥此時已經(jīng)到了煉制的關鍵時刻,無暇去管自己額頭滲出的汗水,雙手不斷結印掐訣,將靈氣不斷轉化為符篆刻印打入爐中。
三炷香過去,崔云樓往爐中投入了最后一個符篆,隨后雙掌一揚,四聲鶴唳尖嘯高亢昂揚,直沖云霄,同時爐內的四張鶴喙各自吐出一道細細黑煙,于爐內匯成一道,從丹爐的頂蓋氣口直直飄出。
是時候了!
先前停在院內的那一道彩霞即刻散去了周身霞光,竟然是一只羽毛艷麗,色呈五彩的雀鳥般的靈獸,正是上古異種五彩雀。
相傳上古時代,巫族中有一支族人就是以飼養(yǎng)五彩雀分辨藥材毒草,是每一個醫(yī)師探索未知大陸和天地時夢寐以求的靈鳥。
五彩雀和崔云樓心靈相通,張口吐出一粒蘭澤蓮花的蓮子,從丹爐的氣口飛出,與已經(jīng)只有最初時三成大小的那團藥泥融為一體。
蘭澤蓮花的蓮子本是用來醫(yī)治臟腑,強健心神的上品靈藥,但是蓮蓬擇時而開,只有在特定的時刻盛開蓮花,采藥人才能順利從蓮蓬之中取出蘭澤蓮子。否則那一株蓮花就會散失靈性,自我毀去,這也是蘭澤蓮花的歷經(jīng)不知幾萬年,能存留靈種至今的理由。
也是崔云樓等到五色雀摘取蓮子得手之后才敢開爐煉丹的原因。
自從蓮子投入爐中,玄穹氣結成的丹爐就不斷向外冒出白煙,陸策已經(jīng)全然看不清爐內的情形。
也不知過了多久。
“咚!”
丹爐的蓋頂被強烈的氣流沖擊彈出。
隨著一聲清亮的鶴唳,陸策在一片白煙之中,仿佛看到四只白鶴鉆出了爐外,環(huán)繞丹爐飛行了一周之后,一粒淡白色丹丸緩緩從爐中升起,連彌漫著的白煙也在以淡白色丹丸為圓心,徐徐繞行。
崔云樓的身形輪廓在白煙中漸漸顯形,他一指淡白色丹丸,那丹藥就如有靈性一般,自行在院中穿行,又在巧荷所在的房間外停了一陣,像發(fā)現(xiàn)目標一樣直接用真氣蕩開了巧荷的上下唇,投入了她的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