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銀月懸于下層墨淵洞天的天際,清輝晦暗,山崖拱衛(wèi)著大河的波瀾壯闊。
寒螭和銀翅凈浪獸發(fā)出的聲音過于嘈雜,陸策才意識到周圍還是有一個正常人的,那個傻傻的杜師姐一直不說話在想什么呢?
陸策回眸相望,卻正好對上了杜黛如那一雙落在自己身上的溫婉眼波。
陷入尷尬境地的陸策一時語塞,不知道如何打破僵局,又或許是不舍得打破此情此景下相顧無言的靜謐。
懷中一道皎潔生輝的光源亮起,像一陣知情識趣的及時雨,恰如其分地成功吸引了兩人的目光,少男少女獨處的尷尬在不言中不攻自破。
低頭看著懷中光亮,不明所以的陸策這才回憶起來,眉心中的靈獸卵在下沉?xí)r的黑潮內(nèi)孵化,又再度鉆入自己的懷中像是陷入了長久的休眠。
而靈獸孵化時飄落的羽毛招致了寒螭,此后來歷成迷的寒螭一直十二個時辰不間斷地高頻率支配著陸策的耳膜。
喧賓奪主的寒螭反而讓陸策暫時遺忘了真正從離塵簪中帶出來的主角。
不過由于事件太過久遠(yuǎn),陸策也只能依稀記得這只靈獸有個名目喚作“游方”,再記不得其他細(xì)節(jié)了。
一個小巧精致的頭警覺地從陸策懷中探出,四處張望。
淡黃的鳥喙,一身細(xì)密雪白的絨毛,原來是羽族飛鳥之屬。
忽然之間,好像是察覺到了陸策的好奇目光,小東西有所察覺地抬起了頭,直視著陸策的雙瞳。
陸策才發(fā)覺,在小東西靈動的眼睛上,有一層隆起的略長茸毛,像是下雪天沾在路人眉毛上的一層白霜。
小東西則是偏著頭,狐疑地看著陸策眼下的兩粒朱砂痣。
像是有什么與生俱來的默契一般,陸策和小東西同時發(fā)現(xiàn)了對方在打量著自己,一個不禁啞然失笑,一個則是瞇起了鳥瞳。
小東西突然將頭貼合在陸策的衣襟上,溫順地自上而下?lián)釀樱袷翘焐刂烙懞萌艘话恪?p> 陸策忍不住伸手想去撫摸那潔白勝雪的絨毛。
誰知陸策的手卻被迫在中途停住了。
小東西突然鉆出了陸策的衣襟之外,也許是血脈中傳承的天性使然,它拙劣地拍打著翅膀,想要嘗試飛行。
不知是因為它初生不久,沒有辦法熟練地掌握雙翼如意地舞動;還是因為它年紀(jì)尚淺,骨骼和血肉羽翼都太過孱弱,沒有辦法支撐它的欲望。
小東西總是不斷地跌落在這只銀翅凈浪獸的背脊上。
它卻像是感覺不到身軀上傳來的痛感和雙翼超出負(fù)荷的壓力一樣,倔強地趴在銀翅凈浪獸背上,從來沒有停止嘗試。
杜黛如畢竟是少女心性,看得她心下不忍,黑袖一卷,一道紅綾飛出,想要托起它的身軀,競激發(fā)了它的掙扎,雙翅撲打得更急了。
怕激起了它求生的意志而發(fā)生意外,陸策朝著杜黛如擺了擺手,示意她收起紅綾。
他溫聲細(xì)語地朝著小東西低呼了一聲:“游方飛來。”
旋即雙手并在一起,做出掬水的手勢,慢慢送到小東西的身前。
仿佛是相應(yīng)陸策的召喚一樣,小東西回頭看了一眼陸策,挪動它笨拙的身體,一點一點地爬進(jìn)了陸策雙手之中。
被陸策重新收回懷里。
原來陸師弟的這只靈獸叫游方啊。杜黛如有些艷羨地看著陸策完成了全套動作。
道門各派,只要弟子的修行成就到了真?zhèn)骷墧?shù),通常都有隨身靈獸,不過大多是起輔助作用的珍禽。
譬如崔云樓的五彩雀,杜黛如貴為九華山掌教最疼惜的嫡女,雖然自身沒有隨身靈獸,卻也見過不少同門師兄弟所豢養(yǎng)的靈獸。
游方鳥能讓她如此羨慕,純粹是因為它蠢萌的造型和行為激起了杜黛如的母性光輝。
既然寒螭是為了游方鳥而來,陸策索性就問問寒螭它有什么奇異之處:“前輩可知游方鳥的來歷和功用?”
寒螭早有準(zhǔn)備陸策會出言詳詢,故而異常興奮道:“那可太有用了!簡直就是對你的人生有無窮裨益。游方是上古異種,不曾經(jīng)過混血雜交而生,血脈精純,這是其一。游方羽毛清麗,是煉藥煉丹少有的靈寶,混以其他草木藥石則是難得的香料,可以清心入定,助人進(jìn)入無我之境,這是其二。游方天生明晰禍福,可以預(yù)知吉兇,上古巫族中最喜探險游歷十洲險境的旅葵一組,傳聞就是必然帶游方出游探險,這是其三?!?p> 陸策本該有些失望,似乎除了第三點,游方對他此時的困境沒有任何實質(zhì)性的幫助,但是轉(zhuǎn)念想到游方那笨拙卻不斷拍打的雙翼,他又不是那么在意了。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陸策問道:“前輩說游方對我有無窮裨益,可是在下實在是不明白前輩指的究竟是哪一點?!?p> 寒螭故作驚訝地張大了嘴:“你難道還不明白嗎?游方就是一個能提供源源不斷的優(yōu)質(zhì)羽毛的寶庫,幫你牢牢地鎖住了我的螭軀?!?p> “古話說得好,要想留住螭的心,先要留住螭的鼻。”
“俺老螭這樣的良師益友,苦海明燈能夠委身于你,就是你小子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p> 陸策渾然沒有想到會收到這樣的答復(fù),原來游方所謂的唯一裨益就是讓寒螭這個瘟神變成常駐嘉賓,出謀劃策讓自己去送死嗎?
“前輩所言極是,有您這樣的高人指點,在下真是祖墳頭上冒黑煙了?!?p> “是青煙!年輕人不要不學(xué)無術(shù)嘛,冒黑煙的那是祖墳被人燒完了?!?p> “啊?難道前輩的意思不是我祖上不積陰德才會碰到您這樣的瘟神嗎?”
“你!。。。算了。你總有一天會明白俺老螭就是你人生中的北斗星,是夜空中指引你砥礪前行的導(dǎo)向標(biāo)。能得到我的指點,哪怕是花光了你這輩子的運氣也是值得的!”
“誰說不是呢?連在下自己也意識到遇到前輩您就沒幾天可活了。臨死前的最后一件事可不就是花光了一輩子的所有運氣嗎?”
“你。你。。豎子不足與謀耶!”
陸策發(fā)現(xiàn)即使出言相激,寒螭也不會對自己出手造成實質(zhì)性傷害,也就越戰(zhàn)越勇,恨不得把這段時間積攢的戾氣全部發(fā)泄在寒螭身上,一出心中郁結(jié)。
陸策殺得興起,正要繼續(xù)攻破寒螭的心理防線,再給它扣一個“投胎策劃總工程師”的帽子,也不管寒螭認(rèn)不認(rèn)識這些個名詞,卻察覺到了一點點異常。
杜黛如是無法聽到陸策和寒螭的“友好交流”的。
在她眼中看到的景象就是小師弟在把游方收入懷中之后,表情從謙遜和好奇,突然變換為絕望和墮入深淵的痛苦,又在痛苦之中逐漸演變?yōu)榈眯膽?yīng)手的囂張和越發(fā)扭曲的笑容。
雙唇緊抿,頻繁眨動雙眼的杜黛如緊張地扯了扯陸策的衣袖,柔聲道:“陸師弟,你沒事吧?”
完全支配了正面戰(zhàn)場將寒螭數(shù)落地黔驢技窮的陸策突然從他最為拿手的領(lǐng)域被拉回到現(xiàn)實中。
當(dāng)陸策如夢方醒地正視那一對眨動如星光若隱若現(xiàn)的妙目時,卻只能局促不安地?fù)u了搖頭,來掩飾適才對失態(tài)的不恥。
原本抱頭坐倒的寒螭驚覺耳邊清凈,又審視了一番局勢,它捻動龍須一笑,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你小子也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