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云:
莫為危時便愴神,前程往往有期因。
須知海岳歸明主,未必乾坤陷吉人。
道德幾時曾去世,舟車何處不通津。
但教方寸無諸惡,虎狼叢中也立身。
白茫茫的天地間,一支隊伍在緩慢前行,似乎也在歷史的長河中前行。
這日是十一月二十三日,大雪從早上一直下到午后。漫天飛雪中,這支綿長莊穆的隊伍蜿蜒如蛇,緩緩蠕動。這天是拜祭帝陵的日子,皇帝和文武群臣剛剛從帝陵回返。
威武雄壯的騎兵在前面開道,跟著的是醒目的儀仗,再后面是一群侍衛(wèi)簇?fù)碇械凝堓?。龍輦的后面,跟著瑟瑟的大臣們?p> 群臣前領(lǐng)頭的二位身披白色的鵝毛麾,分別是左相茍則延和右相岑得川。
茍則延神情凝重,眼睛望著前面的飛雪,卻對身旁的岑得川說道:“岑大人,此時真乃是我朝生死存亡之秋啊!先帝殯天不久,新帝初立,根基未牢;中原之地又逢災(zāi)年,民心不穩(wěn)。但最要緊的還是邊境,匈突人和蒙金人覬覦我土久矣,近日均有異動,恐有大變啊。今后恐怕你我的日子不好過?。 ?p> 岑得川微微一笑:“茍大人似乎有些多慮了。茍大人主理朝內(nèi)之事,新帝又是茍大人一手扶持所立,朝廷暫時還不會出亂;人心不平及災(zāi)年之亂,正是新帝撫慰人心,振立帝威之大好時機,又有茍大人在,想必也不會有所差池。至于邊境之事,怕是茍大人在擔(dān)心我吧?”
茍則延嘆口氣道:“說實話,新帝雖你我擁立,也是迫不得已之為。觀其他皇子王爺,誰還有人君的樣子?就是新帝,似也難孚眾人之望?。∫院笕绾?,實在難以預(yù)料。以后這段時期,恐怕還需你我二人盡心盡力啊!邊防之事,則由岑大人掌控,理應(yīng)不會有什么問題。然而近來邊境頻生異象,恐有大事發(fā)生。不知岑大人有何良計,穩(wěn)我大國之疆啊?”
右相岑得川嘿嘿一笑:“山人自有妙計,茍大人不必困擾。先帝歿,新帝立,此乃你我喘息之機,何不長談幾日,以敘你我?guī)资陙砑帕戎榘。俊?p> 左相茍則延啐道:“沒個正形!你我有屁的寂寥之情!”
岑得川呵呵一笑:“茍大人有什么不好意思?你我多少年的交情了?!?p> 茍宰低叱道:“滾蛋!”
兩位大人在前面親密相談,后面的朝中諸臣面面相覷。兩位宰相素來勢不兩立,相同水火,怎么先帝一死就如此親密?莫名的躁動氣息在群臣中慢慢彌漫,原先分別跟隨著左相和右相的兩派人,以及若即若離的中間派,都似融解了一般,相互之間紛紛低聲打招呼,寒暄起來。
原本紛紛揚揚的雪漸漸小了,雖然還是陰云如鉛,太陽的光芒卻在隱隱作現(xiàn)。
護軍參領(lǐng)何奇舵搖頭晃腦,憋了半天終于憋不住了,故作神秘地對旁邊的羽林軍侍衛(wèi)副領(lǐng)曹新忍說:“曹兄,依我看啊,左相和右相之前一直在做戲啊?!?p> 曹新忍皺了皺眉頭,沒有言語。何奇舵繼續(xù)說:“先帝性疑,左相和右相雖為老臣,可也處處受猜忌。你想,若是二人沒有芥蒂,一團和氣,朝廷之內(nèi)處處齊心,先帝心里能踏實嗎?只有手下人相互之間有矛盾,上頭的人才覺得位置安穩(wěn)。曹兄發(fā)現(xiàn)沒,這么多年來左右相表面不容水火,朝庭上相互攻訐,卻似乎有所保留,給對方留有余地,是不是很有默契呢?”
曹新忍低聲道:“何兄切莫再言!此事非你我可妄言?!?p> 何奇舵嘿嘿笑道:“曹兄啊,你還年輕,我可是經(jīng)歷太多了。我信得過曹兄,才和曹兄點撥一二這官場之事。”
曹新忍正色道:“何大人不可再提此事!”
何奇舵扁了扁嘴,自覺無趣,再不言語。
龍輦之內(nèi),新帝懶懶臥著。這拜陵之事一過,皇上便覺得如釋重負(fù)。他想著未來之事,似乎面露喜色;但想到目前形勢之繁,又有點興味索然。漸漸地皇上嘴角抿了起來,閉上了眼,似是睡著一般。
數(shù)天之前,甘元府太守楊周智正在午睡。楊周智是一個很規(guī)律的人,每日午睡是他多年的習(xí)慣,他的家人和下屬從不在這個時候打擾他。然而一陣急切的腳步響起,甘元府主簿周天來和都尉曹潤才匆匆闖了進來。楊周智被驚醒,惱怒地瞪著闖入他房間的人。曹潤才卻不管這些,嗓門很大,就像打雷一般:“楊大人,大事不好了,云峽山驛站遇襲了!”
“什么?怎么回事?”楊周智覺得事態(tài)重大,剛才的惱怒和不快頓時消散地一干二凈。
“具體情況不知,我們也是剛剛接到巡邏軍士的報告。據(jù)說云峽山驛站的驛卒和守衛(wèi)死傷巨重。根據(jù)情況初步判斷,應(yīng)該是匈突人干的?!辈軡櫜耪f道。
“曹都尉,速征調(diào)人馬到驛站警戒并在周圍查探。周主簿,速調(diào)賊捕司相關(guān)人等,會同我一起去驛站勘驗。即刻出發(fā)!”
“遵命!”
塞外,匈突國。和利多立于大帳之外,望著遠處的群山入神。
旁邊的侍從阿吉那等了良久,被寒風(fēng)吹得有些受不了,低聲說:“賢王,我們出發(fā)嗎?”
和利多回過神來,輕嘆口氣:“走吧。”
阿吉扶著和利多上了馬,后面跟著一隊精悍的騎兵,緩緩馳向北威鎮(zhèn)。
和利多一路沉默不語,若有所思。所有一切都安排好了,以后的事情走勢會怎樣呢?能按所想一般順利嗎?那也許就要看天命了。
十一月二十四日,早晨,何奇舵進入右相府時,還一臉喜色?!靶碌鄢趿?,人事變迭之際,右相召我入府,莫非有何好事關(guān)照于我?”他暗暗心想。
當(dāng)他進入書房時,心跳更快了。因為他看見了左相茍則延也在。“茍相怎么也在岑相府上?”何奇舵突然有了一種不祥之感。
何奇舵還在云山霧罩之時,岑相先說話了:“何參領(lǐng),近日可好啊?”
何奇舵猛地回過神來,連忙下跪,低頭屏息而答:“卑職見過左相大人,右相大人。卑職有幸得見二位大人,恭祝二位大人順康!”
“不必多禮,起身,賜座?!贬嘌燮ひ惶?,旁邊的胖家仆搬過一個圓凳來。
“卑職不敢。”何奇舵站起身,依舊低頭,心中惴惴不安。
“不坐著怎么看戲啊?”岑相還是耷拉著眼,擺弄著指甲。
正嘬著茶水的茍則延微微皺眉,抬頭瞪了岑得川一眼。
何奇舵頓覺魂飛天外,連忙跪倒在地,不敢言語。
岑相繼續(xù)慢慢說到:“何將軍不是想看我和左相大人演戲嗎?不知何將軍想觀哪一出啊?”
茍則延忍不住叫停:“岑大人,休再亂言!”
岑得川此時露出戲謔的微笑:“何大人覺得我二人剛剛這出戲演得如何?”
何奇舵嚇得低頭觸地,大聲不敢出。茍則延生氣地將手中茶碗重重放在桌子上,茶水差點濺出來。
岑得川慢慢收起笑容,等了一會兒,朗聲說道:“何奇舵,你可知罪?”
何奇舵身上微微發(fā)抖,聲音發(fā)顫:“末將知罪,末將知罪!”
岑得川依舊不僅不慢說道:“非議當(dāng)朝宰相,妄加臆斷,散布謠言,輕則發(fā)配邊疆,重則杖斃,全家為奴,你可知曉?”
何奇舵汗如雨下,心內(nèi)叫苦不迭,哭喪的臉說道:“末將知罪,請宰相大人處置,唯乞放過小的全家老小。”
岑相看著何奇舵,似乎想了一會兒,說:“看在你認(rèn)罪且念及家人的份上,給你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你可愿意?”
何奇舵頓時覺得劫后逢生,急忙答應(yīng):“愿意愿意,宰相大人開恩,末將感激涕零?!?p> 岑相說道:“你且回去做好出遠門的準(zhǔn)備,三日后再來。屆時你的調(diào)令也將下達,詳情再與你說。”
何奇舵漸有柳暗花明之感,不禁又有點喜上眉梢。
岑得川臉色又一沉,說道:“如若茍相或是本相再聽到朝野有汝類似之言,必斬汝頭,誅汝全族,寸草不生,片瓦不留!”
何奇舵不禁皺了皺眉,小聲道:“若日后并非是小人散布謠言呢,比如……”說著眼角瞟了瞟岑得川旁邊的胖管家,還想往茍相這邊瞄的時候,又覺不妥馬上低下頭去。
“造次,還不退下!”岑相叱到。
何奇舵急忙站起,唯唯而退。
看著何奇舵出去,岑相又耷拉下眼,問自己的胖管家:“岑保啊,如何奇舵所言,如果是你說出去怎么辦啊?”
岑保學(xué)著剛才岑相的神色和聲音道:“必斬他頭,誅他全族,寸草不生,片瓦不留!”
岑相氣得差點笑出聲來,不禁呵斥岑保道:“滾蛋!”
茍則延還是皺著眉:“此人到底怎么樣啊?”
岑得川微笑道:“此人出身綠林,后投軍戍邊,偶立奇功,遷調(diào)入京。其人遇事警醒,行動捷敏,唯其無城府,少心機。使其遠離官場,實乃保他也。此人經(jīng)歷我已細查,確是可靠之人?!?p> 茍則延搖搖頭:“我不是說何奇舵。我是說要找的那個人。”
岑得川低頭沉吟半晌,又站起身背手而立,說道:“我想不出還有何人更合適。若是此人不行,則你我危矣,新帝危矣,江山危矣!”
茍則延盯著岑得川看了一會兒,嘿嘿笑了:“你個老家伙,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盤。你知道皇上喜歡道學(xué),所以找一個道士。若是道士將事情辦成了,則你舉薦有功;若事情不成,則皇帝也不好說什么。我說的對不對?”
岑得川看著茍則延也笑了:“不可說,不可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