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之后的兩天里,無論是安托尼亞還是格林斯都沒有回音,瑞恩倒也不著急,他的工坊離真正投入使用恐怕還有近半個月的時間。
制鏡師一如往常地在星期日的晚上來艾利塔的小店里小酌一杯。盡管現(xiàn)在許多人都有了更好的去處,這位看著店主小姐長大的鄰居還是堅持在這家店里享受凈啤酒。按照他的說法,那些嗡嗡作響的惱人家伙走了之后這里總算清凈了不少,而且也不用再忍受限量供應(yīng)了。
也正是因為客人少了許多的緣故,瑞恩坐在吧臺和姑娘們有一搭沒一搭聊天的樣子被格林斯看了個一清二楚。制鏡師毫不顧忌地大聲喊他,“嘿,瑞恩小子,過這兒來,我有話要跟你說?!?p> “哦,先生。晚上好?!比鸲鬟@才注意到對方。他遠遠地打了個招呼,端起盤子挪到了對方身邊。
“有什么事嗎?”瑞恩這樣問道,他打心眼里并不覺得格林斯能這么快就能給他帶來招募學(xué)徒的消息。
“有位值得尊敬的先生向我打聽你招募學(xué)徒的事情,他甚至愿意推薦自己的獨子來當你的學(xué)徒。”格林斯反復(fù)打量著瑞恩,試圖看出他究竟有什么吸引力?!安贿^這位先生似乎還有一些額外的條件,希望親自跟你談。你愿意見見他嗎?還是找其他的要求沒這么高的人?”
瑞恩抓了抓下巴,用疑問的語氣重復(fù)道,“值得尊敬?你說的是貴族嗎?很少有貴族會住在城市里吧?!?p> “不是,我不確定您是否認識他,這位先生是一位親切而親民的學(xué)者?!?p> “學(xué)者!他為什么要讓自己的獨生子來當外人的學(xué)徒呢?!?p> “我聽說的時候也和你一樣驚訝得很。像這么特別的情況我也是頭一回聽說,怎么樣,你要答應(yīng)會面嗎?”
“不要緊,之后的兩天我都會在旅店里,您大可以回去告訴他明天早上來這里找我?!?p> 早上九點來鐘,在許多人已經(jīng)做了半個上午的工的時候,瑞恩總算等來了這位值得尊敬的訪客。他看著顫顫巍巍推開門進來的人影一下子就認出了對方的身份,他趕忙沖上前去扶住了沉重的木門。
“謝謝?!眮啔v山大·邁耶彬彬有禮地說。
“真沒想到竟然是您?!比鸲鞯种T,微微地低了低頭向他致意。
他走在前面引這位學(xué)者落了座,立刻按捺不住地發(fā)問道,“我昨天聽格林斯說的時候完全沒想到。如果說是您的獨子的話,是打算讓亞歷克斯來……?”
“正是?!?p> “我記得他,我在這家旅店見過這個小家伙很多次。他不是應(yīng)該在做著一份侍應(yīng)生的幫工嗎?堆了,除了這個好像還有一份報童的活計。”瑞恩抬頭望向艾利塔,用征求的目光看著她。
“他之前確實給我們幫了些忙。不過嘛,我們現(xiàn)在這個樣子也用不上這么多人手了?!卑⒁獾剿难凵?,立刻就解釋了一句。
邁耶點點頭,“希望這孩子這期間沒有給你們添麻煩?!彼掷^續(xù)對瑞恩說,“報童的話,其實就是讓他掙點零花錢而已,如果要是做了學(xué)徒,肯定也不會繼續(xù)了。”
“可是他的情況完全沒必要給別人做學(xué)徒?。磕约壕褪侵膶W(xué)者,不論是基礎(chǔ)的家教還是高深研究哪樣您不能教呢?”
“是啊,這些東西都在我心里??赡?,如今我哪還有能力來教呢。”邁耶抬起右手,整根手臂在自己面前顫個不停?!斑@樣的手連根管子都不一定能拿的穩(wěn),怎么在實驗室里指導(dǎo)這孩子啊?!?p> 瑞恩直愣愣地看著邁耶伸出來的手掌。
“更糟糕的是我的精神越來越差了,記性不好。之前在給他教算術(shù)的時候,他好幾次都告訴我這節(jié)課已經(jīng)講過了,可我卻一點都沒印象?!?p> 瑞恩知道,這些都是汞中毒的癥狀??伤皇且谎圆话l(fā),并不是不想,而是完全不知道應(yīng)該說什么。他對這種痛苦無法感同身受,說出來的安慰之詞總是聽起來蒼白無力。就算能直指病因,卻也還是沒法為邁耶先生解除病痛。
“您上次來借用我的設(shè)備的時候,我觀察過您的操作。很熟練,沒有個五六年的研究經(jīng)歷是很難做到像你這樣的。這讓我更加相信你是個有真材實料的學(xué)者。唯獨有一件事,我現(xiàn)在還記在心上,趁著這次的機會不知您能否為我解惑?!?p> “當然,您說?!比鸲餍睦镉行├⒕危⒖叹痛饝?yīng)了下來。
“我注意到您上次在做真空抽氣的時候,在兩側(cè)水銀柱上加了一些水,這并不包含在我告知您的步驟之內(nèi)。您這樣做是有什么用意嗎?”
“啊!您說這個?!比鸲魍耆珱]想到邁耶居然觀察到了他這個水封小操作,并且還一直銘記在心。
他原本一直不愿意提及邁耶所受的病痛,但既然被問到了,再繼續(xù)隱瞞一些安全防護手段反倒更令他內(nèi)心不安。因此在稍微猶豫了一會兒之后,他還是坦白道:“不瞞您說,這是我從鏡子匠人學(xué)來的一個小技巧。用水蓋住水銀接觸空氣的表面,可以防止中毒。”
“其實我早就知道,像您這樣,手抖、牙痛、健忘的癥狀在南方的鏡子匠人中很常見,都是長期接觸水銀導(dǎo)致的慢性中毒?!?p> “中毒?原來這是水銀中毒嗎。”邁耶嘆了一聲。
“而且據(jù)我所知是不可逆轉(zhuǎn)的中毒。我很抱歉,沒有提早告訴您?!比鸲鞯椭^說
“不,這不是你的錯。別這么沮喪,年輕人。所以你早就知道水銀是有毒的?我就算知道這是中毒也不能改變自己的處境。”
“但是如果盡早告訴您一些保護自己的方法,哪怕……”瑞恩的聲音漸漸地小了下去。
“所以你是明知水銀的毒性如此劇烈,還義無反顧地向我借用了實驗室?難怪你那天思考了那么久,哈哈哈?!边~耶居然輕快地笑了出來,“是個有勇氣的年輕人啊。
“幸好,亞歷克斯沒有接手我的研究。沒想到我竟然誤打誤撞做了個正確的決定?!?p> “您不會覺得可惜嗎?”
“當然會有一點,不過他也會走在正確的路上,不是嗎?”邁耶望著瑞恩的眼睛。盡管他深受汞中毒的折磨,但是他的眉毛和嘴唇卻都舒展著,完全看不出在忍受著病痛,讓他此刻的表情顯得如此的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