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自己總是有許多超出常人的要求。對自己身份的執(zhí)念也是。還有之前對亨利毫無來由的負罪感、對娛樂用酒精的抗拒也是。為什么你總是要把一些不存在的東西強加在自己身上呢?”
“我……”瑞恩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從這些事情中連我都能看出來你的內心里有多么自傲?!卑θ鸲髯鞒隽讼喈斁珳实脑u價,顯然她酒量比瑞恩好得多,思路仍然清晰而敏捷。瑞恩本以為接下來是對他刻薄的諷刺,卻沒想到艾利塔話鋒一轉,“但即使這樣你還是主動做了這些‘自認為算不上研究’的工作,為了資金還接受了蒸餾酒飲料。我不明白。你肯定不是被財富迷住了眼睛。不然也不會拋下那個德納第找上我。為什么?”
“說得冠冕堂皇一點的話,我可以把這解釋成對未知的無盡追求?!痹谏晕⑺伎剂艘粫褐螅鸲髀掏痰鼗卮鸬?,“不過如果從更加實際的角度,來說,我只是想讓生活變得和‘過去的那個世界’更加相似而已。但是這很難,非常難??赡鼙M我一生的努力也只能推動著向那個方向移動十分之一甚至更少?!?p> “這個目標實在是過于遠大了。誰會對未來做這么長線的投資呢?”瑞恩扯了扯嘴角?!斑@樣的野心說出來任誰覺得都是癡人說夢吧?就連亞歷克斯,他雖然深入?yún)⑴c了我現(xiàn)在的研究,也只是知道這東西會對未來的十年或是二十年有深遠的影響。”
“那當然就由我來當你的長期合伙人咯。”艾利塔想也沒想就拍著胸口向瑞恩保證道。”
兩人就這樣一直對著燭火談到了深夜。桌邊空著的酒瓶又增加了兩瓶。甚至連燈都換了一盞。直到差不多快要一點鐘,第二盞燈中的酒精也要燒完,房間漸漸陷入昏暗的時候,瑞恩才感覺到了一點困意。
“呃……你現(xiàn)在要回旅店嗎?”他迷迷糊糊地站起身開始找大衣。半夜的溫度可比下午要冷得多,但他仍然在潛意識里覺得艾利塔應該會像在做實驗的那些日子一樣離開。
“你在想什么?新年第一天讓我凍死在空無一人的建筑物里嗎?那里連一座壁爐都沒有燒?!卑行┎粷M地說。她也在桌邊坐了很久了,雖然沒醉但是一樣很想睡覺。
瑞恩又迷迷糊糊地坐了下來,完全沒有多想,酒精和睡意占據(jù)了他腦子里大部分的線程。“那你打算留在這兒?讓我想想……”
“等等,你要留宿?”瑞恩突然清醒了一點,“空房間倒是還有,不過本來都是打算當作儲藏室用的,里面環(huán)境實在太糟了。亞歷克斯現(xiàn)在倒是回家去了,但是我之前也沒想過這種情況,根本沒有征求過他的意見。”
“那你自己的呢?”艾利塔主動提出了一個選擇。
瑞恩這下徹底清醒了。“你不介意的話當然沒關系。我稍微鋪一點東西睡在餐廳里好了?!彼右菜频碾x開了現(xiàn)場,以整理床鋪的名義,沒有給對方留下提出反對意見的機會。
到了這時候瑞恩再遲鈍也意識到了,艾利塔和他之間的關系早就不能單純地以“合伙人”來概括了。
他和德納第的關系才是真正純粹的合伙人,完全出于商業(yè)利益考慮,用復雜的合伙協(xié)議、股份轉讓協(xié)議約束,讓兩個離心離德的人不得不在一個互利的框架里行事。
而他和艾利塔的合伙關系在誕生的最初就不是因為純粹的商業(yè)因素。他在安托尼亞和格林斯的擔保下,找到了一個和他同病相憐又值得信任的合作者。信任是促成他們合作的根本原因。別看他們事實上合股已經(jīng)有近半年的時間,但實際上大部分的內容都是口頭協(xié)議——風險巨大。而且都是在酒館的吧臺前完成的,唯一的見證人是艾利塔的親屬伊凡娜。即使真的要出庭作證,伊凡娜的證言也很可能不會偏向瑞恩一遍。
但這套口頭協(xié)議竟然就這么良好地運轉了下來。正像艾利塔所指出的,瑞恩心中的高傲在她自己身上也不是無跡可尋,信守承諾是她作為商人的第一個信條,即使是在關系最惡劣的冷戰(zhàn)期間也沒有因此而中斷協(xié)議的履行。換在老德納第身上這是完全不可能的。
除了建立在信任和友誼基礎上的商業(yè)關系,艾利塔還陰差陽錯地成了瑞恩的學生。一方面,在這種學科基礎還沒有完全建立的黃金時期,進入這種新興領域門檻并不高。實際上許多日后知名的學者實際上都橫跨了多個領域,甚至還有半道出家的。畢竟在這種環(huán)境下所謂的學術交流都只是一些模棱兩可的觀察記錄,瑞恩通過控制實驗、比對進行研究的方法甚至可以說是降維打擊了。
另一方面,艾利塔自身的智慧與才能也算得上是出眾,從她學習算術和記賬就能看出。她和瑞恩不同,并沒有任何可以借鑒的先進經(jīng)驗。但恰恰如此,她才能夠在瑞恩的思路被導向死胡同的時候提出一種基于現(xiàn)有水平能夠實現(xiàn)的解決方案。得益于稍長一些的年齡和在安托尼亞那里接受的充分教育,艾利塔在現(xiàn)階段的表現(xiàn)甚至比亞歷克斯還好——后者還從沒有提出過具有實施可能性的想法呢。
最重要的是,艾利塔本人也表現(xiàn)出了對這些研究的熱忱。盡管她骨子里是個愛錢的姑娘,但是卻更傾向于通過商品本身的素質打動別人。而自己研發(fā)獨一無二的新產品正好切中她的點。如果按照現(xiàn)代的體系來類比的話,瑞恩像是高校里的學術研究者,而艾利塔的想法更接近大企業(yè)里的研究員們。這兩者并沒有什么高下之分,甚至很多時候學界和工業(yè)界都能相互轉換。而這樣一個懂技術的領導者有時候恰恰是以技術為核心的企業(yè)所需要的。
這些方方面面疊加在一起,使得瑞恩和艾利塔的關系變得緊密而又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