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兒一身蔥綠夾襖,內(nèi)襯碧綠石榴裙,雙目冷冽,緊閉朱唇,生生令那施了脂粉的臉更顯蒼白。
碧兒有條不紊地一個又一個地砸著邱紅梨帶來的人,這些人的額頭上無一例外地都鼓起一個紅腫的包,但是卻又恰到好處地沒有流血。
冰兒(綠石)還好,但是柳兒見狀已經(jīng)驚愕萬分,用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但是身子卻已搖搖欲墜,還好冰兒(綠石)扶了她一把,才生生挺住。
冀忞見過生死、經(jīng)歷過暗無天日的時光,但是碧兒的舉動卻還是讓她感到無以名狀的恐怖,碧兒目光陰寒,一下一下的敲砸,好像在一點點撬開他們的命門,然后,將這些人的魂魄一點點抽離!
逐一砸了個遍之后,碧兒又在“假潘嬤嬤”頭上砸了一下,這一下,竟是砸得出了血!
碧兒不屑地“啐”了一口,在“假潘嬤嬤”跟前,舉著那塊沾了血的石頭,由著石頭上的血一滴滴地滴到“假潘嬤嬤”的臉頰上,幽幽地道:“柳香東家的,我早警告過你,你給邱紅梨拍馬屁我不怪你,你就是把邱紅梨供到你們家的祖宗牌上,天天給邱紅梨燒香磕頭我也不怪你。但你為何一定要在我面前拍她的馬屁?你知不知道,你在我面前討好邱紅梨,我也不得不忍著惡心奉承她,你可知那時候我心里有多苦?”
冀忞知道這個柳香東家的,是個慣于見風使舵的人。邱紅梨做丫鬟的時候,因為不小心打番了清姨娘的一盆湯,被清姨娘責罰。
責罰碧兒的就是這個柳香東家的,柳香東原來給洪培菊做過長隨,后來殘疾了,就留在府里做點雜役。柳香東家的一直在府里做著灑掃、漿洗的差事。
恰好清姨娘看到掃地的柳香東家的,讓她負責掌嘴邱紅梨。柳香東家的長得圓臉厚唇,對邱紅梨這些即使不漂亮起碼年輕的丫鬟們沒有好印象,因此,每一下都用了十足十的力道!
邱紅梨的臉腫了月余才消,后來邱紅梨當了管事,第一件事就是找柳香東家的算賬。
可是,柳香東家的立刻跪爬在地上痛哭流涕,陳述自己如果不聽清姨娘的可怕后果云云,據(jù)說,后來,她給邱紅梨洗腳,然后雙手捧著邱紅梨的腳,用舌頭舔干了邱紅梨腳上的水!邱紅梨立刻決定把她收為己用!
柳香東家的最大的特長就是,會通過別人的冷淡來彰顯自己對邱紅梨的忠心。
比如,邱紅梨隨意經(jīng)過哪里,柳香東家的見了,馬上跪倒在地道:“哎呦呦!我的邱大管事,您瞧瞧您,您的眼睛就像月亮一樣有光彩??!敢情是仙子下凡啊!我可是見到仙子了,死了也不冤了!”
說罷,又連連磕頭!
附近的其他人這時候才反應(yīng)過來,可是,跟著柳香東家的跪下?不合規(guī)矩,在侯府,這些仆人們,只有見到主子們、比如老爺、夫人、公子、小姐們,姨娘們都只能是半個主子。
或者在正式場合,比如祠堂。再或者有比較嚴肅或者嚴重的事情的時候才跪,比如,仆從犯錯遭到責罰等等。
平時,男仆作揖,丫鬟婆子行萬福禮。對一個充其量半個主子的邱紅梨跪拜,實在是跪不下去!
但是,不跟著柳香東家的跪,有了柳香東家的的“珠玉在前”,這些不跪就是對邱紅梨不敬!
你看,跟著柳香東家的跪下去的,邱紅梨不見得能記住,最多只記住一個柳香東家的,但是,沒跪的,邱紅梨?zhèn)€頂個記著,預(yù)備著找后賬!
這個時候,最難的,就是碧兒和胡絨兒,別的下人,跪也就跪了,反正多個主子而已,可是她們跪不跪?
以她二人的身份,一旦跪下去,在下人心目中,就再難以站起來!可是不跪,哼哼!邱紅梨那比針眼大不了多少的心里會恨死她們!而且會費勁心思地整治她們!
官大一級壓死人,在侯府,邱紅梨這個管事生生將胡絨兒和碧兒兩個副管事給壓制得越來越不自在!
而這一切,碧兒認為,都源于柳香東家的開了壞頭!
前世冀忞也是恨死了這個柳香東家的,不過,如今冀忞覺得,即使沒有柳香東家的,也會有其他人來做這么不要廉恥的事情。只要,邱紅梨在侯府享有著超然、無人制衡的地位和權(quán)力,趨炎附勢的人就不會少!
不過,冀忞并不認為柳香東家的無辜,這點她比較贊同碧兒:你溜須拍馬隨意,是你的自由,但是,你不能影響別人、拖累別人!
別說你柳香東家的自己跪自己的,大周和淮安候府里都有著禮儀規(guī)矩,你柳香東家的為了邱紅梨這么一個伴主半仆的人壞了規(guī)矩,你就別怪因為規(guī)矩被破壞而受到傷害的人的報復(fù)!
碧兒慢悠悠起身,手里還握著那塊石頭,走向焦公公,焦公公驚慌失措,想站起來跑,竟是腿腳發(fā)軟,動彈不得!身邊的是個小太監(jiān)看樣子也不知道中了什么毒,軟塌塌靠著桌椅地倚坐在地上!
碧兒漫不經(jīng)心地翹起嘴角,手里把玩著那塊滴血的石頭,用一個指頭蘸了一滴血,在焦公公的衣袖上蹭了蹭,問道:“焦公公,您說,哪位是潘嬤嬤?”
焦公公努力擠出一張笑臉:“碧兒姑娘,我不認識是侯府的人,你說哪個是就是哪個,可好?”
碧兒拿出一條帕子,給焦公公擦了擦汗,然后在幾個小太監(jiān)面前抖了抖,然后包起那塊砸人的石頭,放到焦公公手里道:“公公辛苦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望笑納!您老也來了有時候了,趕快回宮復(fù)命吧!”
焦公公一喜,站起身欲走,碧兒又道:“讓這幾位公公,把這個冒名頂替的蠢婦扔到侯府門口!”
焦公公剛欲發(fā)作,碧兒舉起一個小香囊:“公公息怒,他們幾個中了一種軟筋散,剛才帕子上的解藥不足,剩下的在這里!”
焦公公氣得一揮手,雖腿腳綿軟,步履拖沓,但總算是逃離了丹桂苑。幾個小太監(jiān),身子雖然發(fā)沉,但是四個人對柳香東家的又抬又拖,倒也不難。
面對丹桂苑內(nèi)外橫躺豎臥這些人,冀忞主仆也顧不上了,先過去解開潘嬤嬤的捆繩,扶她坐下。
這時候碧兒已經(jīng)返回,只見她拿出一個小瓶,打開塞子,先是在丹桂苑外的人的口鼻出停留片刻,然后又回到里面,如法炮制,冀忞想這是讓他們吸吸瓶子里的藥劑,可能是解藥。
果然,不出一盞茶的功夫,丹桂苑外的人先晃晃悠悠地爬起來,但是卻不言不語,神情呆滯,似夢游般,旁若無人地四下散去。
緊接著,院子里的人也一如這般,轉(zhuǎn)眼間,丹桂苑內(nèi)外走了個空!
丹桂苑冀忞住處的客廳,碧兒一口一口地喝著茶,看著身旁的綢緞和首飾,笑道:“忞兒小姐,其實奴婢喝不出來什么門道的,不過丹桂苑的茶和物件,必然是好的!謝忞兒小姐賞!”
冀忞微微一笑:“你今天救了潘嬤嬤,貴姨娘和我感激不盡,一點薄禮,略表心意,還請你莫要嫌棄?!?p> 冰兒(綠石)沖碧兒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要了我們小姐那么多的血,還好意思要綢緞首飾!真是見錢眼開!要這一次血還不夠,以后還想要我們小姐給她血,哼哼,等著!到時候,看誰流血!
冰兒(綠石)暗想一定早點把這個情況報告給世子,世子一點不會放過這個碧兒!
碧兒視若未見,繼續(xù)道:“忞兒小姐,我說的交易,您不妨再考慮考慮。我先說說我為什么要這么做,我為了復(fù)仇!為了奪回我應(yīng)得的一切!”
冀忞垂眸,端起茶杯吹散蒸騰的熱汽。
碧兒自顧自地道:“我的娘親和成冰姣的生母是同父異母的姐妹,本來外祖父要把我的娘親嫁給成侍郎做妾,可是,成冰姣的外祖母,是外祖父的繼室,我的外祖母是姨娘,成冰姣的外祖母找個借口將我的外祖母和娘親關(guān)進柴房,讓成冰姣的娘親進了侍郎府。等外祖父去世之后,我的外祖母一病不起,成冰姣的外祖母不給醫(yī)治,外祖母不久也隨外祖父而去。成冰姣的外祖母就又將我娘親許給了一個屠戶,得了屠戶兩千兩銀子。我就是那個屠戶的女兒!”
碧兒語氣平靜,冀忞不由得抬起了頭看向她,心道:“難怪碧兒下手穩(wěn)、準、狠,不僅報仇心切,恐怕那份力道也是隨了她的爹爹?!?p> 碧兒迎上冀忞的雙眼,繼續(xù)道:“我爹爹生性粗魯,如果不是好酒好賭,對我娘倒還不錯。我六歲那年,爹爹被人討債,又被打折了腿,不能再干活,后來家里越來越窮,爹爹也病死了。可是爹出殯那天,我才知道,爹爹欠下了大筆的賭債,那些人把我和我娘親抓走賣掉抵了債?!?p> 冀忞輕輕嘆口氣。碧兒眼中有些許波光,她從跟冀忞的對視中移開目光,望向窗外:“我被輾轉(zhuǎn)賣給幾個富戶家做丫鬟,最后來到了淮安候府,等我有能力去尋我娘親的時候,才知道,我娘親當年被賣到了妓院,娘親不堪受辱,一條綾子結(jié)果了自己的性命?!?p> 柳兒面現(xiàn)不忍,但終于開口道:“碧兒管事,你的遭遇我們也很同情,你與成冰姣之間的恩怨,與我們實在關(guān)系不大??墒?,你在我們小姐面前說這些,太不吉利了。念你身世凄涼,今兒又幫了我們,就不計較了。你如果沒什么事兒,就請回吧!”
“忞兒小姐,”碧兒無視柳兒的提醒,直視冀忞:“如果當年進入侍郎府的是我娘,我娘就不會慘死。好,我與成冰姣的之間的仇怨你可以不管,但是,忞兒小姐,你身上的秘密,你就不想知道?”
冀忞聞言一驚,反問道:“你知道?”
碧兒一笑:“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