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寒心
承乾殿內(nèi)，裊裊霧氣慢慢升起，檀木香悠悠然然，地上的白玉鋪造的地面閃耀著溫潤的光芒。
劉豫坐在龍椅上，凝眉看著跪在地上的侍衛(wèi)，不再如以前那樣吊兒郎當。
只聽那侍衛(wèi)說道：“皇上，匈奴人多次干擾我們中原，前前后后已經(jīng)不少次了。今日微臣收到幽州那邊傳來的消息，駐守在此的李將軍來信說匈奴人前夜偷襲，損失了北齊五百精兵?！?p> “五百？”劉豫擰起眉，“李將軍如今手上還有多少兵？”
那侍衛(wèi)答道：“回皇上，有一萬人馬?！?p> 劉豫會意，他應(yīng)該是好久未曾處理過朝政了，顯得有些心煩意亂。
這幾日他因為匈奴侵犯的事一直沒有休息好，時不時在凌晨時分會突然醒來，眼前是沉沉的黑暗和偌大的宮殿。
那侍衛(wèi)見劉豫沒說話，繼續(xù)補充道：“李將軍還來信說，匈奴人異常猖狂，有些在幽州城附近，對那些良家婦女進行騷擾、搶劫。皇上，微臣建議早點斷草除根才好?！?p> 匈奴人一向野蠻無禮，這次來跟以往都有所不同，先從幽州下手。
幽州因為之前瘟疫的事，城里經(jīng)濟一直很蕭條，如今又遇上匈奴的攻擊，的確有點難以應(yīng)付。
劉豫按了按太陽穴，嘆息道：“朕知道了。”他思忖了一會兒，忽然又問：“對了，驛站口糧都分發(fā)下去了嗎？”
那侍衛(wèi)點頭，又連忙解釋道：“但是太后之前把口糧收回去了不少，那幾日正好是修建陵墓，資金可能有些短缺?！?p> 劉豫聽了，立馬坐起來，這件事他怎么都不知道呢？！
“收回去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到底是錯過了多少政事，好似上次上早朝還是六天前。
劉豫低頭沒說話，他揮揮手，對那侍衛(wèi)說道：“你先下去吧。”
這時，一個小太監(jiān)跑過來，在劉豫面前耳語道：“皇上，皇后娘娘這幾日不舒服，您要不去看看？”
劉豫此時正是煩躁的時候，一聽立刻怒道：“沒看到朕忙著嗎？她怎么老是生病，都這么大的人了，不會好好照顧自己么？”
小太監(jiān)結(jié)結(jié)巴巴，解釋道：“娘娘，是，是因為天冷……”
劉豫打斷道：“天冷多穿衣服！你跟她說，朕沒空！”
說完，他冷冷地拂袖離去。
那小太監(jiān)站在原地，有些難堪。
他本想說的是，皇后是因為暖爐的事，結(jié)果劉豫根本不聽。
……
昭華宮里，阿慶躺在床榻上。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顯懷了，這幾日孕吐得厲害，什么都吃不下，人也昏昏沉沉的。
“娘娘，蘇公公來了?！毙m女走到阿慶面前，把她扶起來。
阿慶看了眼門外，結(jié)果還是沒看到劉豫，她瞬時有些失望。
“娘娘，皇上忙著政事，暫時來不了未央宮看您了?！碧K公公好聲好氣地解釋道。
阿慶一聽，眼眶紅了，她胸口起伏得厲害，好似咽不下一口氣似的。
“娘娘……”
阿慶頭發(fā)披散，整個人憔悴不堪，她忽然從枕頭下拿起一把剪子出來，直直地就往自己的脖子戳去。
小宮女嚇壞了，立即拉住她的手腕，大喊道：“娘娘，不可以啊，娘娘，您還有孩子呢！”
就在兩人拉扯的功夫，阿慶的手背不小心被劃傷，鮮血立即溢了出來，染紅了被單。
小宮女收回剪子，跪在地上哭道：“娘娘，您怎么能尋死呢？娘娘，您要堅強一點啊！”
阿慶絕望至極，她絲毫感受不到手上的痛，把頭埋在被單里，泣不成聲：“他都不在意了，本宮待在這未央宮里當這皇后有什么意思！”
鮮血順著她的手滴在地上，小宮女立即起身幫她包扎傷口，然后又吩咐了好幾個人去把太醫(yī)請來。
“娘娘，您還有孩子！不要因為一些小事氣壞了自己，動了胎氣，這對孩子一點都不好……”
都說懷孕會圓潤不少，阿慶卻消瘦了一圈。
她眼眶深陷，臉上的骨骼比以前分明了很多，皮膚也粗糙了。
“是不是等本宮生下這孩子，他就要把本宮打入冷宮了！”阿慶邊說，邊想到了新受寵的妃嬪，心里更是一陣顫栗。
“前幾日聽說張貴妃有了身孕，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這意味著如果她生下皇子，那這太子之位指不定是誰的！況且，本宮沒有把握會生下皇子，若是小公主，那本宮徹底就完了！”
她聲嘶力竭地喊道，想起那薄情寡義的劉豫，恨意生起。
那種恨，是源于徹頭徹尾的愛之后的。
她心疼自己，心疼她這些年浪費在這未央宮里的光陰。
小宮女上前抱住她，不停地安撫她顫抖的身子，“娘娘，您還有奴婢，奴婢到死都會陪著您的！”
沒一會兒，太醫(yī)來了，一看到倒在床上的阿慶，立刻趕來。
“娘娘！老臣來了！”
小宮女給太醫(yī)讓開了一個位置，讓他趕緊先給阿慶把脈。
那老太醫(yī)看了眼她包扎好的手腕上還沾著鮮血，不禁皺起眉頭，“娘娘，這幾日可是要千小心萬小心啊，這孩子若是受了驚嚇，生出來可能癡傻。而且這幾日也最忌諱鮮血之類的，您一定不要輕易動怒?！?p> 阿慶沒說話，只是抬起頭問道：“孩子沒事嗎？”
老太醫(yī)把了把脈，點頭道：“暫時是沒事……”
阿慶吐了口氣，疲憊地看了小宮女一眼，“把張?zhí)t(yī)請下去吧，本宮需要休息?！?p> 那太醫(yī)才來了一小會兒，他愣道：“這……”
小宮女給他使了一個眼色，“娘娘說您可以回了，先走吧?！?p> 張?zhí)t(yī)無奈，點點頭，收拾好之后便離開了。
阿慶抬頭，看到了窗外的繁星還有月亮，一時間心里又涌上之前的回憶。
那時她剛?cè)雽m，因為受寵，扶搖直上。
第一次見面時她故意穿的少，在花園里看星星，劉豫正巧從此地路過，看到了凍得發(fā)抖的她，一時間來了興趣。
他走上前，悄悄為她從身后披上一件外套，然后說道：“這么晚了，姝貴人還在這里做什么？”
阿慶名字里有一個姝字，劉豫便給她取名為姝貴人。
她回頭笑笑，那梨渦讓人一瞧便陷入她的笑容里，“皇上，嬪妾聽說晚上來看星星許愿，愿望就會實現(xiàn)?！?p> 劉豫嗤笑一聲，“哪里聽的這么不著調(diào)的話?！痹掚m然這么說，他卻還是走到她身旁，伸手攬住她。
阿慶抿唇笑笑，依偎在他懷里，“管他靈不靈驗?zāi)?，能跟您一起觀賞，嬪妾就滿足了！”
劉豫自那時起，便常常夜晚留宿昭華宮，到最后不到一年時間，阿慶就順利當上貴妃，最后直到做了皇后，母儀天下。
如今這些卻抵不過現(xiàn)實的殘酷，而且回憶越美好，往往深陷越深，越在意對方。
阿慶走到這一步，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錯了，是不是那晚就不該跟他看星星，自己就好好待在昭華宮，看自己造化，即使不當這皇后也罷了！
她的心漸漸冷了，熱情也被澆滅了。
她抬頭，忽然明白了什么。
自己總會是老去的，宮里美人源源不斷，劉豫也許當時喜歡上她也只是因為那晚站在星星下的她笑起來很讓人心動而已。
自始至終，都是她會錯了意，卻反過來嗔怪這命運對自己不公。
她看著自己的肚子，忽然就笑了出來，那笑容是釋懷的，是由衷的，還帶著幾絲灑脫和蒼涼。
“委屈你了?！彼氉脏溃曇艏毴缥米?。
窗外的風吹拂著她的青絲，女子的容顏好像又回到了剛進宮的時候，只不過少了那種少女的悸動和期待。
……
……
南梁王府內(nèi)。
“王爺，王爺，幽州那邊傳來消息，說匈奴這幾日竟開始攻城了。李將軍誓死抵抗，還好只是損失了五百兵馬?！币粋€黑衣男子推門進來，只見宋成也跟南梁王正在說著什么。
一聽到這個消息，南梁王的臉色立即大變，“什么！”
匈奴這幾年時不時雖說會騷擾中原，但是畢竟實力不足，還是不敢貿(mào)然前來。
而攻打幽州，肯定是做好準備，趁其不備突然下手。
一旁的宋成也面無表情，似乎沒有太多的驚訝。
他上一世就是被匈奴人和齊王、懷王給坑死的，早領(lǐng)會過這些蠻人的卑鄙手段了。
黑衣男子點點頭，“聽說皇上也慌了，連夜讓人把驛站的口糧分發(fā)下去，還準備派兵前去救援?！?p> 南梁王凝眉，這突如其來的匈奴人真的完全打斷了自己的計劃！這是始料未及的。
宋成也忽然走到南梁王身邊，說道：“皇上，不如派我們自己的人去。這樣也好控制局面。”
南梁王一愣，問道：“怎么說？”
宋成也異常得冷靜，連半分驚訝都沒有，他勾唇道：“王爺您想想，若是讓皇上的人去，若是運氣好，攻下匈奴，那您這邊反目，消息傳過去，豈不是正好讓他們從幽州過來包圍我們。但如果是我們自己的人，把皇室的兵馬帶走，您在長安的一切消息我們自然不會告訴他們，這樣的話，算是利用了皇室的兵馬，成全了我們，也削減了長安這邊的兵力?！?p> 南梁王聽他這么一分析，覺得果然有道理，便道：“那本王就自薦，到時候派侯將軍前去，你看如何？”
侯瑞是南梁王手下的一員大將，正值壯年，做事雷厲風行、十分果斷，最重要的是無比忠心，所以很得南梁王喜愛。
宋成也聽后，淡淡笑道：“王爺只要有把握贏了匈奴人，派誰去都行?！?p> 南梁王凝眉想了想，侯瑞雖勇猛，但是作戰(zhàn)缺少手段，直來直去，不會耍小手段，這一點很不占優(yōu)勢。但是若是再派一些大將前去，那自己留在長安的人就少了。
思來想去，他看了宋成也一眼，“那不如本王讓你跟侯將軍一起去？”
殺匈奴一直是他的一個心結(jié)，從上一世他就不甘死在這一幫蠻人手中，所以便故意引誘南梁王說出這一番話。
宋成也坦然接受，輕笑道：“王爺，屬下遵命，一定不會讓您失望。到時候攻下匈奴，您這邊也該自立為王了，到時候天下就是您的了?！?p> 南梁王心里對這話很是受用，聽后果然笑了笑，“那就這樣決定了。這去幽州應(yīng)該也快了，你到時候一定不能讓侯瑞做出魯莽決定，懂么？本王就是擔心他這樣的性子會吃虧，畢竟匈奴人也不像以前那般單純好騙了?！?p> 宋成也點點頭。
南梁王看他聽話懂事，樂道：“這幾日本王就去給你弄個將軍的頭銜掛著，擬對外不要到處聲張，低調(diào)些，知道么？”
宋成也依舊點頭，沒說話。
南梁王若有所思，忽然轉(zhuǎn)口道：“對了，你之前跟本王說的關(guān)于劉豫的計劃，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宋成也答道：“皇后娘娘這幾日茶飯不思，應(yīng)該是傷心過度，等她動手前，屬下還要再去宮里一趟。”
南梁王瞪了他一眼，怒道：“我就跟你說了，這件事不能指望女人家，你偏不聽，這樣進進出出，若是被人發(fā)現(xiàn)懷疑了，本王拿你是問！”
宋成也看他變臉變得快，卻也不慌亂緊張，而是笑道：“王爺急什么，成大事者往往要耐得住寂寞。皇后娘娘這傷心只是暫時的，等她清醒過來，知道自己的孩子可能當不了太子時，就不一定那么軟弱了?！?p> 南梁王似信非信地看了他一眼，宋成也的臉上卻看不出任何情緒來。
“那你這幾日就暫且留在宮里，等本王把后續(xù)布設(shè)好，殺掉劉豫，我們就可以動手了。”南梁王認真計劃著。
宋成也卻道：“那倒不一定能等到一起殺掉太后的一黨人。若是匈奴來勢洶洶，屬下可能要提前去往幽州?！?p> 說起此事的時候，他眉頭微微蹙了一下。
從長安到幽州，遙遙之路，他想起上一世自己遠在大宛的事，那時是想回卻不能回。
南梁王點頭道：“你說的也對，不過按現(xiàn)在的情況來看，我們霸占優(yōu)勢?！?p> 劉豫雖說是半個傀儡，但是殺掉他，肯定會讓一部分人手足無措，尤其是宣德。
朝綱混亂，趁這時對宣德的人下手，一定會出其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