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訣別
“啪!”
一本奏折被人狠狠地摔到了地上,劉豫額角青筋凸起,心情很是差。
“皇上息怒??!”兩個大臣勸道。
劉豫瞪了兩人一眼,對小太監(jiān)道:“范醒這人怎么回事,交了這種東西是敷衍誰呢!你去速速讓他滾過來!這幾日不見人影,還要不要這個光祿大夫的位置了!”
小太監(jiān)看他氣急敗壞,也不敢勸說,結(jié)結(jié)巴巴道:“皇,皇上,范,范大人已經(jīng)好幾天不見蹤影了。自從上次打獵完回來,府上傳消息說范大人壓根兒沒回去。”
劉豫一愣,不解道:“什么?他沒回府?那他能去哪兒鬼混?”
小太監(jiān)繼續(xù)解釋:“這個奴才們就不知道了,總之還有劉大人也聽說見不到人了……”
這劉昶跟范醒兩人的確關(guān)系不錯,但同時消失,未免也太說不過去了!
劉豫凝思,這兩人不會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了吧。
他無奈之下,坐回龍椅上,深深地嘆了口氣。
這幾日的糟心事只增不減,他以前從不打理這些破事的,如今卻被逼得不得不去思慮,他這才發(fā)覺,帝王之位真的不好坐。
“你去找人打聽打聽,當(dāng)時范醒跟劉昶這兩人到底從園林離開后,去了哪里?如果有消息,第一時間給朕匯報?!?p> 小太監(jiān)點頭,“奴才知道了,奴才這就去辦?!?p> 劉豫凝視著承乾殿的柱子,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繞著這根柱子跑來跑去,玩樂的情景。
那時先帝在位,他什么也不用操心,就做個無憂無慮的皇子,每日從翰林院偷偷溜出來,功課沒完成也只不過挨先生一頓說教罷了。
他活的自由自在,在諸多皇子里,自己因為嘴甜,被先帝和太后偏愛,便有恃無恐。
那時的時光真讓人懷念,越懷念便覺得越珍貴。
江山的重?fù)?dān)好像一直都沒有落在自己的肩上,所以他到現(xiàn)在好像才體會到了一點人間疾苦來。
他忽然覺得自己若是從現(xiàn)在開始打理北齊的江山,似乎已經(jīng)為時已晚了。
因為天下好像因為他之前的疏忽,已經(jīng)變了樣。
劉豫扶額,表情有些痛苦,他重新坐回龍椅上,看著自己身上金黃的龍袍,心里的愧疚之意漸漸升起。
“爹,是孩兒不孝,都是孩兒的錯!”他活這么大了,第一次竟然哭得這么狼狽,滿臉都是淚水,鼻子有些紅,像個當(dāng)初被先帝批評而手足無措的孩子。
承乾殿內(nèi)安靜異常,宮女太監(jiān)們不敢吱聲,把頭低下,多看一眼都不敢。
劉豫忽然想起了先帝在他十二歲那年說的一句話。
“朕身為創(chuàng)業(yè)之帝,深知這江山得來不易,你若怠慢了天下,這天下就會怠慢你?!?p> 劉豫忽然發(fā)覺,自己走得每一步都好似在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他的漫不經(jīng)心,他的愛答不理,天底下的人都看在眼里。
先帝的確交給了他很多東西,什么四書五經(jīng)的精髓,什么各類兵法的用途,但好像一直忘了怎么教他做一個帝王。
不過這位置本來就不應(yīng)該屬于他,若不是當(dāng)年宣德親手殺了大皇子和二皇子,可能也輪不到他來。
“唉?!眲⒃サ痛怪^,重重地嘆了口氣,頗有些無奈和絕望。
正在此時,他忽然感覺背上一暖,下意識便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那張他已經(jīng)嫌棄的臉。
阿慶對他莞爾一笑,“皇上,天氣這么冷,怎么一個人坐在這兒也不多穿一件?!?p> 劉豫有些躲避她眼神的詢問,把頭別到一邊,敷衍道:“你怎么來了?”
阿慶靠在他身旁,十分親昵,“妾身想皇上了,就來看看您?!?p> 劉豫這人自己也搞不懂感情為何物。他小時候母妃去世,宮里那么多皇子,先帝自己也不可能做到每一個都照顧得細(xì)致入微,難免有被疏忽的。
劉豫那時只圖玩樂,能力完全比不上自己那幾個哥哥,當(dāng)然得到的寵愛也少。
宣德說過,他心氣高,性格里帶著驕傲,其實是不滿于現(xiàn)狀,卻一直活在醉生夢死的幻覺里。
渾渾噩噩過了這么多年,到現(xiàn)在劉豫對待感情也十分幼稚。
他其實不信任阿慶,雖然在床上發(fā)現(xiàn)趙明勝的那件事他并未指責(zé)阿慶,但心里卻埋下一顆種子。
他總覺得阿慶已經(jīng)臟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愿再靠近她了。
剛開始的躲避,到后來因為各種小摩擦就開始討厭,到最后感情也淡了,他又開始對其他妃嬪示好,就像當(dāng)初他認(rèn)識阿慶一樣。
比如現(xiàn)在,阿慶靠在他懷里,他卻不愿正眼看她。
“皇上,馬上就要用膳了,妾身想跟您一起用膳,您看行嗎?”阿慶此時并未表現(xiàn)出委屈,反而就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一樣,她笑盈盈地看著劉豫。
劉豫瞟了她一眼,才發(fā)現(xiàn)她今日打扮得格外艷麗。
一身棗紅色撒花百褶裙配上一件小斗篷,趁得人氣色極好。
她抹了胭脂和唇脂,戴了一對藍(lán)色碧璽的耳墜。頭上別了一根鏤空金簪,綴著點點紫玉,流蘇散落在青絲上,頓時整個人像是年輕了十歲。
劉豫想了想,點頭同意,“怎么今日忽然想到來找朕了。”他的口氣緩和了些許。
阿慶笑道:“哪里是今日想到了,妾身一直都想來。而且,”她咬了咬下唇,聲音低了些,“他也想來看看父皇?!?p> 劉豫的目光落在她很明顯的肚子上,默了會兒,才道:“近日還好么?朕聽說你是不是還染上風(fēng)寒了?!?p> 阿慶搖頭,柔聲道:“沒有,妾身只是有些孕吐,吃不下去太多東西。不過今日陪著皇上您吃,妾身還是會努力吃一點的。”
劉豫“嗯”了一聲,對她笑了笑,那笑容淡淡的,說不出的生疏之感。
沒一會兒,布菜的太監(jiān)就來了,聽說皇后娘娘來了,特地煮了很多清淡的食物,比如蓮藕排骨湯、冬瓜蝦仁羹、菠菜炒野菇等等。
劉豫看了眼,對她道:“這些菜你看看愛不愛吃。”
阿慶嘴角僵住,但很快她又笑道:“嗯,今日很清淡,很合妾身口味。”
劉豫難道是忘了自己愛吃什么菜么?
明明她以前跟他說過,自己不愛吃冬瓜,嫌棄有腥味,蘑菇一類的也鮮有嘗試,可是現(xiàn)在,看劉豫的表情,他好像根本沒注意。
阿慶拿起筷子,小小地嘗了冬瓜一口,胃里卻惡心得很是厲害。
她強忍著,甚至感覺眼淚都快出來了,卻還是面帶微笑。阿慶把一壺酒拿過來,替劉豫倒上一杯。
“唉,可惜妾身不能陪您飲酒了?;噬希@梅子酒是妾身家父自己帶過來的,您嘗嘗吧。”
醇香的梅子味帶著一絲甘甜,劉豫看了眼那清澈的酒水,端起來喝了一杯。
“嗯,不錯,這味道還是以前的?!眲⒃ヒ贿叧圆艘贿厬涯畹?。
阿慶笑了笑,又給他滿上,還夾了一塊排骨給他,“皇上,妾身這幾日其實一直都在想,我們……到底還能不能回到以前了?!?p> 劉豫筷子在半空中僵住,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他有些厭煩道:“你是皇后,難道因為朕寵信別的妃嬪就吃醋妒忌成這樣了嗎?你的胸懷和氣度到哪兒去了?”
阿慶垂眸,久久地沉默,看著那一桌子美味,一點胃口也沒有。
劉豫看她不說話,以為她在賭氣,便勸道:“先吃飯,別餓著朕的孩子了。你都這么大的人了,能不能懂點事?!?p> 阿慶的淚還是不爭氣地流了出來,她抬手擦擦,然后點頭,“是妾身太不懂事了……”
她吃下去的每一口混著眼淚,都格外地咸,但她卻好似沒有知覺一樣。
劉豫看她這樣,自己似乎也沒心情吃飯了,他端起酒,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
“皇后,朕跟你到底誰有錯都不重要了,現(xiàn)在你好好照顧自己,別動不動就賭氣,有點母儀天下的風(fēng)范好么?不要因為一點小事就顯得你無助,朕一天到晚那么多事,怎么可能時時刻刻都陪著你!”
阿慶沒說話,手在袖口中捏得很緊,她感覺背后汗?jié)n打濕了衣衫。
劉豫說得有些激動,嗓子感覺有點干,便使勁咳嗽了好幾聲。咳完,他忽然感覺嘴里有異味,很腥的那種味道。
劉豫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竟發(fā)現(xiàn)袖子上沾了星星點點的鮮血。他大驚失色,結(jié)果還沒來及說話,又開始不停地咳嗽。
他每咳嗽一聲,就會感覺喉頭如針刺一般疼痛,接著便是吐血,一口接著一口,打濕了衣領(lǐng)。
阿慶坐在旁邊,十分鎮(zhèn)定地看著他,面無表情。
劉豫瞬時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樣,他不可置信地指著阿慶,用盡力氣說道:“你,你竟敢……給,給朕下毒!”
那杯被他喝完的梅子酒只剩下一個空瓶,劉豫一怒之下將滿桌子飯菜全掃到地上去。
阿慶這時才開口說話了,她臉上面帶著微笑,卻不是那種盼著對方死、大快人心的那種笑,而是有些凄涼和解脫。
“皇上,妾身很恨你,但是妾身又很在意你……妾身之前想過,如果妾身的皇后之位不保,那這個孩子以后可能也會被其他妃嬪毒害……妾身是被逼的,但是如今看到皇上您,妾身忽然又覺得沒必要了。為什么要去在意這些虛無縹緲的權(quán)利呢?您其實一直都不快樂,不是嗎?那些紙醉金迷只是麻醉自己的毒藥,您其實一直都很孤單……”
說到此,她看著臉色慘白的劉豫,俯身苦笑,“皇上,妾身想讓您解脫。與其這樣,不如不做這個皇上了。您其實本來就不適合做帝王的,妾身愛吃醋,也不適合做這皇后。我們明明都不適合這樣命運,所以必然會承擔(dān)它所帶來的一切苦痛……皇上,你不愛妾身,但是妾身是愛你的,因為愛才有恨,才會在意,才會心碎,這些你都不懂……”
阿慶說的時候有些難受,她掩住胸口,淚水跟剪不斷的珠子一樣,全都落在了劉豫的臉上,一滴一滴,冰涼刺骨。
劉豫已經(jīng)沒有力氣說話了,他就那樣直直地盯著阿慶,那眼神是悲憤的,他張口卻說不出聲。
阿慶看他奄奄一息,自顧自地說道:“皇上,這里面加了斷腸草,毒性很大,妾身倒了半瓶,您活不過一盞茶的時間的?!?p> 劉豫狠狠地瞪著她,臉通紅,嘴角不停地淌血出來。
這時忽然聽到外面有人說道:“皇上,您用完膳了么?”
阿慶抹了抹臉上的淚,對那人喊道:“等一會兒!”
外面的人應(yīng)了一聲,腳步聲便走遠(yuǎn)了。
阿慶此時從包里拿出一把小巧卻鋒利無比的匕首來,她眼角還是濕的,臉上卻仍然掛著微笑。
“皇上,等您走了,妾身就來陪您……這個皇后,妾身早不愛做了,下輩子妾身只愿能當(dāng)一個普通人家的小姐該多好。嫁個好夫婿,在家相夫教子,也比整日整夜守著昭華宮強百倍?!?p> 劉豫親眼看著她把閉上眼,然后將匕首輕輕地劃過頸上的皮膚。
瞬時,鮮血止不住地直冒,阿慶雙手都是血,她看著劉豫,眼神里帶著深情。
“只不過,妾身唯一覺得對不住的就是這個孩子?;噬?,其實我們都錯了,他才是最無辜的那一個?!?p> 阿慶說話已經(jīng)有氣無力了,她癱在劉豫的身上,跟他對視,兩人都看著對方,卻沒有力氣多說一句話。
她今日是特地打扮得這么好看,就是希望最后一刻能讓劉豫記住自己最美的模樣。
到底多大的恨和多大的愛才能讓一個以前膽小如鼠的女子做出這樣的決定。
阿慶到快要閉眼的最后一刻,腦海里都是以前的回憶。
她好像已經(jīng)忘掉了劉豫對自己的涼薄,而是記起他全部的溫柔。
想到最后,她合上眼,微微一笑。而此時劉豫早已沒了呼吸。
吟雪思平
其實我還蠻心疼阿慶的 劉豫就是因為小時候缺愛,所以一直在向別人索取愛吧,但他不懂得如何經(jīng)營一段感情,如何去付出。 論原生家庭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