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我?guī)慊亻L安
從寶覺寺回來之后,馮憶姍整個人就恍恍惚惚,經(jīng)常一個人看著遠(yuǎn)處發(fā)呆,而且越發(fā)沉悶不語。
這讓吳安澤很不爽,有一次甚至因為這件事爭執(zhí),而差點抬手打了她。
馮憶姍也不還手,一個人出去很久未歸。
在陌生的開封,她根本就沒有熟人,娘親和馮念念她們都在長安城,只有她遠(yuǎn)嫁到了這里,過的日子凄涼無比。
張氏一回去就變了嘴臉,以前的熱誠不過是演給她看的,待到她真的嫁給了吳安澤,她常常不給馮憶姍好臉色看。
馮憶姍病重在床,以前落下的病根沒有完全好,疼得她說不出話來。
到那時,她才知道,自己的嫁妝幾乎都被張氏一個人私吞,不僅如此,馮家家產(chǎn)很大一部分也被寫到吳安澤名下。
這不是仗著她爹死娘病,就可勁兒地欺負(fù)她唄!
馮憶姍知道的時候心灰意冷,偏偏吳安澤對她也慢慢冷淡,到最后視而不見,娶了二房和三房,還生了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
馮憶姍當(dāng)時年紀(jì)也不大,卻因為心中長年累月的積有心事,眼神里盡是悲戚,所以看上去蒼老了不少,人瘦了一大圈。
有一次馮憶姍偶然聽到張氏跟吳安澤對話,她聽到的時候整個人都震驚了。
“……那死丫頭成日板著臉也不知給誰看的,要不你就寫一封放妻書,跟她和離算了。畢竟她娘親也是個半死不活的傻子,熬不住幾年的,到時候家產(chǎn)總歸都是我們的。等和離之后,娘跟熟人聯(lián)絡(luò),不如把這丫頭賣到翠云樓去,她不管怎么說,還是有一副好皮囊,能賣個幾十兩銀子呢!”
馮憶姍聽得冷汗直冒,因為驚慌失措,她差點跌倒在地。
這張氏怕不是瘋了吧!?。?p> 她跑得太急,踢翻了花盆,張氏聞聲立刻尋來,只見馮憶姍冷若冰霜,整個人發(fā)抖地看著她。
張氏見計劃暴露,索性破罐子破摔,說道:“你聽到就聽到了,我也不是怕事的。反正你吃吃喝喝在我們府上也住了這么久了……”
馮憶姍打斷她道:“你若是逼我,我便去死?!?p> 張氏呵呵一笑,以為她在威脅自己,遂道:“去,去唄!我看你能有這個膽子么?!”
說完,馮憶姍扭頭便走,張氏一愣,趕緊讓吳安澤跟上去。
吳家是做鋼鐵生意的,府上就有煉鐵爐,馮憶姍朝著一間平房就跑去,穿過后門,不遠(yuǎn)處就是煉鐵房。
煉鐵房里溫度很高,十分悶熱,爐子里的火竟然還沒熄,諾大的房間空無一人。
火光映照在她平靜的臉龐上,她聽到張氏肆無忌憚的謾罵聲。
“馮憶姍,你這個不要臉的死丫頭,給我趕緊出來,我瞧你還能跑到哪兒去!”
“母親,別喊了,等她自己氣消了再出來,好好跟她說一說和離的事情罷了。”
“好好說?娘可沒那個耐煩心!她敬酒不吃吃罰酒,這賴不了誰!”
馮憶姍拳頭捏得很緊。
她緩緩走到高臺上,排氣口吹來的熱風(fēng)卷起她的烏發(fā)和長裙。
這一身是她初次見到裴靖堯的時候穿的,如今也是最后一次了。
她緊握著那塊沾滿他鮮血的玉佩,往前又走了一步。
下面是熊熊燃起的大火,火焰耀眼,高高竄起,似乎要將她吞噬。
赤紅的焰火光彩奪目,瘋狂的熱浪一個接一個,張牙舞爪,映照著墻壁,整個屋子都呈亮色。
馮憶姍已經(jīng)走到絕路了,她以前最害怕的就是死,如今卻從容不迫地等待生命的最后一刻。
此時,門被狠狠地踢開。
只見母子兩人滿面驚惶地看著她,張氏大喊:“馮憶姍,你……”
馮憶姍只是冷笑,她閉上眼睛,還不等那些他們沖過來,便毫不猶豫地展開衣袖,縱身一躍,跳入火海之中,如同一只翩飛起舞的蝴蝶擁抱春天。
那塊玉佩還緊緊地被她捏在手里,在那一刻,馮憶姍聽到自己喃喃自語。
她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裴靖堯正穿著戎裝,在不遠(yuǎn)處等她。
他漫不經(jīng)心地回頭,目光深邃,帶著柔情。
“裴三少爺,”她笑著說道,“好久不見?!?p> 此時,府里丫鬟小廝也都趕過來,眾人驚呼,一摸倩影就這樣消失在了碩大的煉鐵爐內(nèi),火光吞噬了她,很快不見蹤影。
吳安澤和張氏驚慌失措,看著竄出的火焰,眼睛瞪得老大。
……
……
夢境越來越模糊,直到最后,徐槿容看到一個很亮的光點,然后消失不見,只剩下一片黑暗。
她感覺周身都不能動彈,心里莫名想流淚,好似她將夢中馮憶姍的一生慢慢回憶了一遍。
到她跌落入鐵爐中時,徐槿容回憶起了所有的事來。
無助、絕望充斥著內(nèi)心,每一幀,都十分清晰,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忘掉。
可是即使如此,她還是未能醒來,她聽到周圍有人哭,聽到有人說話,嘴里卻發(fā)不出一個字,一個音來,甚至她連指頭都動不了。
即使用盡全身力氣,也無濟(jì)于事,徐槿容忽然覺得是不是自己早已離開了這人世。
可是,她還有好多心愿沒有達(dá)成,還有好多的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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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里換上了新的熏香,整個屋子看上去異常整潔。
醫(yī)女又替徐槿容把了把脈,微微嘆了口氣,走到宋成也面前說道:“將軍,夫人脈搏幾近于無,恐怕,恐怕不能撐過七日了……”
宋成也臉色蒼白,嘴唇抿緊,他眼中似有一層薄霧升起,整個人看上去十分憔悴。
李殊赫走過來也跟著勸道:“將軍,一會兒就要回長安了,您還有要事要做,千萬不能這個時候分神了啊。夫人既然已經(jīng)如此,不如趁早放棄,將她帶回長安,等……”
宋成也狠狠地厲聲打斷道:“李殊赫,你腦袋還想不想要了,想要就閉嘴!”
他額角青筋凸起,聲音低沉,眸子里涌動著冷冷的光。
李殊赫有些失望地看著他,也沒了好脾氣,“宋成也,你要搞清楚事業(yè)大還是情情愛愛大,是百姓重要,還是你那點私事重要!”
聲音在整個屋子回蕩,說完,他轉(zhuǎn)身離去,房間里頓時陷入冷寂。
宋成也沒說話,他只是緩緩走向徐槿容的床邊,守候著她,替她暖手。
唯一能牽扯他心緒的人,自始至終,都只有她一個,從上一世到這一世。
宋成也喉頭滾動,他不是不知道眼下情形到底有多危險,他還要復(fù)仇,還要奪回屬于他的東西。
矛盾、無奈還有憤怒……
他牽起徐槿容的手,把她的手貼在自己的面頰上,他的眼眶通紅,胡髭也開始瘋長,整個人仿佛風(fēng)塵仆仆歸來的旅人一般狼狽。
等完成他的使命,卻等到一個沒有她的未來。
他不敢想象,也不敢去等。
宋成也扶額,深深地吐了口氣,胸腔似乎有什么在翻滾。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就在說完這一句后,他仿佛看到徐槿容的手指動了動,等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幻象而已。
一個身穿灰色騎服的護(hù)衛(wèi)推門進(jìn)來,看到宋成也坐在床邊,低聲催道:“將軍,該走了?!?p> 說完,他往床這邊瞟了眼,眼神有些復(fù)雜。
宋成也沉默了幾秒,拉上床簾,然后轉(zhuǎn)身看向他,“何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何文微怔,搖頭道:“將軍,屬下不知什么事要瞞著將軍你?屬下一直都是將軍手下的人啊……”
宋成也掩口輕輕咳了幾聲,微微蹙眉,他看上去有幾絲疲憊,聲音有些啞,“馬車等在外面了吧?我一會兒就出來?!?p> 何文被他這前一句后一句弄得有些奇怪,邊想著邊出了門。
宋成也將床上的人輕輕抱起,看著她已經(jīng)沉睡了好幾天的面容,忍不住低頭吻了一吻。
“我這就帶你回長安?!?p> 他苦澀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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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了幾日,手下的護(hù)衛(wèi)一個個看上去比之前的狀態(tài)好了太多,只除了宋成也一人看著憔悴。
從幽州到長安,漫漫長路,馬車走得一路顛簸。
宋成也坐在馬車?yán)?,伸出手掀開簾子,簾外暗香疏影、重巒疊嶂,他凝神斂眉,不知所想。
趕了一天一夜,路過驛站時,有人提出說要不要稍作休息,剩下一天的路也走得快些。
宋成也答應(yīng)了,他從馬車?yán)镒呦聛?,仿佛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看上去無比沉著冷靜,之前的悲傷倏忽不見,跟過往云煙一樣。
沒有誰趕上去主動詢問,怕說錯了話,得不償失,于是各自交談著,假裝沒看見。
宋成也給自己點上煙草,靠在一棵楊木下,吐了一口煙圈,靜靜地看著這些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戰(zhàn)士。
李殊赫說的話,的確有道理,他的小我比不上這千萬戰(zhàn)士的命,也比不上長安城的百姓。
良久,他的目光緩緩挪回,等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注視了幾秒。
宋成也虛瞇眼眸,面色微冷。
“何文,你過來?!彼诓贿h(yuǎn)處飲水的人招了招手,臉上帶著很久未見的笑意。
不知怎的,何文卻被他那副貌似和藹的模樣嚇得冷汗直冒。
他起身,定了定神,也笑著走過來。
“將軍,您有什么事么?”
宋成也把抽的煙草踩在地上捻滅,手自然地搭在他的肩上,好似兩人十分親昵。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何文,說道:“怎么,沒事就不能找你聊會兒么?何護(hù)衛(wèi)看來是個大忙人啊!”
何文手心出了汗,莫名有些緊張,他勉強(qiáng)笑了笑,說道:“宋將軍這說的什么話,您要是想聊天,屬下肯定奉陪?!?p> 宋成也被他逗樂的模樣,回頭過來細(xì)細(xì)地打量他一眼,“何文,我記著你以前跟我不是這般客氣的,怎么今日這么講規(guī)矩了?”
何文一愣,才反應(yīng)過來,他剛剛一直對宋成也尊稱“您”,但以前似乎不是這樣。
“將軍,屬下只是,只是……”何文顯得有些局促,說話也是吞吞吐吐的。
宋成也不急不緩,舔了舔唇,等他說下去,“嗯?只是什么?”
何文不敢抬頭看他了,額角滲出汗來,“將軍,你就別為難屬下了,屬下方才也是沒有多想……”
宋成也這次沒有笑了,他把何文又拉近了一些,湊到他耳邊,指著這剩下休息的所有人,說道:“何文,你看見沒,這兒還有這么多人要等著回家。他們有些年紀(jì)較大的,孩子都準(zhǔn)備進(jìn)京趕考了,有些年紀(jì)小的,比你我都小,才剛過十四?!?p> 何文不知他說這些到底什么意思,有些奇怪。
只聽他接著道:“這么多人的命,你覺得重不重要?如果你是我,想不想護(hù)他們的安危?”
何文點頭,咽了一口唾沫,“當(dāng)然。”
宋成也輕嗤,重復(fù)了一遍他的話,“當(dāng)然……”
他漫不經(jīng)心地向他這邊瞟來,眼神有些格外凜冽,“何文,老子是不是在你們來幽州的時候就說過,最討厭背叛?這么多人的命,你一點也不在意是么?”
他并未厲聲呵斥,反倒是這種不急不緩的腔調(diào)讓何文更加緊張。
“將軍,您這是說的什么話啊……屬下不知您何意。”
宋成也冷冷地看著他,忽然一腳把他踹到地上,俯身道:“你自己干了什么事,自己心里還不清楚嗎?我沒那閑工夫跟你耗著。”
何文當(dāng)然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這一路來他以為宋成也并未發(fā)覺,而且這都到了回程的日子,宋成也這幾日過度消沉,他更加猖狂了。
“你替侯瑞送的信吧?”他摸了摸下巴,笑道:“我不是沒警告過你,但你一度裝傻,到現(xiàn)在為止,還跟我裝。何文,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敢動你?”
這一句說完,眾人都向他們投來目光,顯然大家都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