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都走了,我們也走吧?!碧圃酱叽俚馈?p> “不著急,這十里香的酒菜,果然名不虛傳,唐越、吳冕,你們也坐下吃點?!奔t衣女子掰下一只雞腿,津津有味地啃了起來,與先前的殺伐狠厲判若兩人。
“有點涼了?!奔t衣女子遺憾地說。
“要不,讓伙計幫你熱熱?”唐越的語氣中帶有一絲揶揄。
“唐越長本事了啊,敢這么跟大師姐說話了啊?!奔t衣女子白了唐越一眼,“我在想,咱是不是應該等他們吃完了再動手,看看,這實在是太浪費了,十六桌十里香的酒席啊,真讓人心痛?!?p> “偌大的蘇府都讓你給燒了,也沒見你心痛。”唐越嘀咕道。
“誰說我不心痛,我心痛得很!”紅衣女子聽得真切。
“師姐,別吃了,”吳冕抓住紅衣女子的胳膊,“你還是說說怎么跟堂主復命吧??嘀饕目墒翘K啟正的人頭?!?p> “那你倆說說,是咱這么做解恨,還是直接殺了蘇啟正解恨?”紅衣女子吃飽喝足,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要蘇啟正死很容易,可人一死,一了百了,不是太便宜他了嗎?他現(xiàn)在雖然活著,但一無所有,還要受人唾棄受盡折磨,生不如死。我要是苦主,會再拿一份傭金去感謝青玉堂?!?p> “話雖這么說,但畢竟壞了青玉堂的規(guī)矩,堂主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吳冕說道。
“你說得有道路,”紅衣女子誠懇地說:“所以你去跟堂主復命,堂主恩怨分明,不會為難你。唐越留下來,蘇啟正的田產(chǎn)鋪面你一一登記造冊,隨后召集蘇啟正的所有苦主,把財產(chǎn)分配下去,切記不要張揚?!?p> “那你呢?”唐越和吳冕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
“我自然是要躲避一段時日,等堂主氣消了再回去?!痹捯魟偮洌t衣女子已如閃電一般,飛出窗外,輕盈飄逸的身影很快融入朦朦夜色之中。
“別看了,青玉堂大師姐景笑天的輕功,除了堂主之外,沒人能追上她。你還是好好想想,如何跟堂主復命吧?!碧圃脚牧伺膮敲岬募纾謬@道:“我的命也不比你好?!?p> 景笑天一口氣從城東來到了城西,正欲尋找一家客棧投宿,一抬頭——星月客棧,準備叩門之際,她突然想起銀兩都在唐越身上,不由懊惱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心中暗道:店家,對不住了!便飛身越過圍墻,進入了院內(nèi),悄無聲息在二樓尋得一間空房,插上門閂,躺倒在床和衣而眠,這些時日的奔忙,她真的是有點累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景笑天才從床上爬起來,她將外衣脫下,翻了個面,重新穿上,原來這件長衫是雙面夾層,一面火焰紅,一面暖玉白,又取下發(fā)冠,將頭發(fā)散開,隨手在腦后挽了一個發(fā)髻,依然插上白玉簪。然后打來清水,洗去眉心的朱砂桃花。這才緩緩移步下樓。屋內(nèi)沒什么客人,幾個伙計正在忙著擦桌子。聽見腳步聲,幾人不約而同停下手,朝樓梯望過去,只見一位明媚如玉蘭花般的姑娘正倚著闌干,沖他們巧笑嫣然,伙計們頓覺整間屋子都灑滿了明亮和煦的光芒。
“給我沏壺茶吧?!本靶μ煺f完,走到一張靠窗的桌前,扶著椅背款款落座,心里卻在盤算待會兒如何跟店家開口。
“這是早前沏好的菊花茶,水溫正正好,您先用著?!币粋€小伙計眼明手快,連忙端過來茶壺,順手為她斟上一盅。
景笑天接過茶盅,一飲而盡,突然,她臉色一變,但已來不及做出反應,一頭趴在了桌上。一道藍色身影立即閃了過來。迷迷糊糊中,她感覺自己被人抱了起來,放到了馬車上……
等到景笑天睜開眼,她發(fā)現(xiàn)自己被安放在一張?zhí)僦铺梢紊?,一個身穿粉青長裙,長著圓圓臉蛋、眉眼彎彎的小侍女,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自己看。屋內(nèi)陳設考究,雕梁畫棟,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
“你醒啦,”小侍女喜笑顏開,“稍等一下,我去請王爺過來?!?p> “王爺?什么情況?在云州第一次出手這么快就栽了?這讓我青玉堂大師姐的顏面何存?”景笑天一激靈,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腳都使不上勁,甚至扭頭都很困難。
原來,這云州乃是祁王的封地,祁王是當今圣上的皇叔,也是云州最神秘、最權(quán)威的人物。多年前,年輕的祁王離京就任云州,錦衣玉食,逍遙快活,但好景不長,一年后云州突發(fā)蝗災,緊接著瘟疫橫行,百姓流離失所,民不聊生。時任知府危難之際,竟然率府眾倉皇出逃。囿于云州城混亂的局面,官員們生怕殃及自身,推三阻四,竟無一人愿意出任云州。祁王果斷開倉放糧,賑災救荒,身體力行組織民眾自救,幾年之后災情得到控制,百姓的生活開始恢復,祁王也得到了云州百姓的信任和擁戴,只是新任知府在赴任途中竟被云州百姓圍堵,攆回了老家。幾次三番之后,官員們誰也不愿意接手這個燙手山芋。朝廷原本以為百姓是受祁王指使,調(diào)查下來,發(fā)現(xiàn)祁王并未參與其中,實在是之前官家對災情聽之任之的態(tài)度寒了百姓的心,積怨太重。由于云州急需休養(yǎng)生息,朝廷只好暫時放棄在云州重設府衙的念頭,如此治理云州的實權(quán)自然也就落在了祁王身上。如今的云州城雖說富庶繁華,不過這祁王平日里并不怎么干涉地方事務,也鮮少有人見過祁王的真容,祁王府的大門,常年緊閉。
景笑天正尋思著,一個體態(tài)清瘦、八尺多高的男子疾步走了進來,束發(fā)高冠,身著黑底銀花織錦長袍,目光如炬,雖是耳順之年,依然難掩儒雅倜儻,不用說,這就是祁王了。小侍女一路小跑跟過來,進的房間,趕快繞到景笑天身后,扶起她的后背,讓她坐起來。
“姑娘,得罪了。”祁王邊說邊坐下。
“蒙汗藥加軟筋散,王爺好手段?!本靶μ炖淅涞卣f。
“情急無奈,還請姑娘海涵,姑娘身手著實厲害,想和姑娘平心靜氣地對話,本王只得出此下策?!逼钔跽f得極為誠懇。
“廢話少說,王爺把我綁過來,究竟意欲何為?”景笑天口氣依然凌厲。腦子里念頭一個個快速閃過:祁王與蘇啟正交好,要為蘇啟正報仇?可壽宴上那把為祁王留著的座椅,始終是空著的;祁王要治我濫用私刑?但江湖傳言,只要不出人命,王府便不會有人插手;祁王要動青玉堂?青玉堂在云州地界上似乎也沒干過太出格的事……
“姑娘,你先看看這幅畫像。”祁王將手中的一幅卷軸緩緩打開,呈在景笑天眼前。
畫像上是一個妙齡女子,明眸皓齒,梳著十字髻,珠翠滿頭,衣袂飄飄,還帶著兩分病弱嬌羞,讓人心生憐惜。
“王爺要我來,就是欣賞美人圖?”景笑天哭笑不得,“不對,您是要我?guī)湍胰税??好說啊,給銀子就能辦的事兒,您何必下藥呢?”
“姑娘,你不覺得這幅畫眼熟嗎?”
“您這么一說,多少有點兒,不過美人嘛,都長得差不多?!?p> “畫中人是本王的女兒——安寧?!逼钔趼f道,眼中盡是悲戚之色。
王爺?shù)呐畠海磕遣痪褪强ぶ??郡主不見了?與情郎私奔?不對,我為什么要覺得這幅畫眼熟?
“安寧自由體弱多病,所幸這些年有驚無險長大成人,不料兩個月前一場大病,藥石無醫(yī)?!?p> 郡主死了?找我干什么?景笑天后背一涼。
“王爺節(jié)哀。不過——”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本王雖痛心至極,也只能接受現(xiàn)實,只是家母年事已高,為靜心養(yǎng)性,這幾年一直在慈恩寺清修,所以安寧離開的噩耗也就一直瞞著她,如此這般本來相安無事,不承想慈恩寺大修將至,家母欲回府住上一段時日,本王實在不忍心……所以,”祁王用手指輕輕拭了一下眼角,“姑娘,本王一直在尋找同安寧模樣相近之人,而姑娘你與安寧有六七分像?!?p> 景笑天睜大眼睛,把畫像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像嗎?”一旁的小侍女點頭如搗蒜:“像,像極了!”
“我明白了,您是要我冒充安寧郡主?!?p> “姑娘果然聰明,那你這是答應了?”祁王一邊說著,一邊卷起畫軸,“姑娘有什么要求,盡管提出來,本王全部滿足?!?p> “沒有要求,我不答應。”景笑天一口回絕。
祁王倒也不意外,笑了笑:“為什么?”
“第一,王爺既然把我弄到這兒來,想必我是什么樣的人,王爺也一清二楚了,我這從頭到腳,哪一點像王爺家的千金?即便是樣貌有幾分像,可說話行事,樣樣都會露出馬腳。令堂大人雖說年事已高,但想來并不糊涂,自己的親孫女會認不出來?”
“第二,我生性自由,野慣了,做不得金絲籠中的小家雀,這慈恩寺大修,多久能修好?三月五月?一年兩年?這和軟禁有什么分別?”
一番話說得小侍女瞪圓了眼睛,手不禁一松,景笑天軟綿綿地躺了下去。
“姑娘爽快,但不妨再聽聽本王的想法。第一,我祁王府不講究什么禮儀規(guī)矩,姑娘以往怎樣,在祁王府依然怎樣。青禾是安寧的貼身侍女,最會梳洗打扮,以后她就跟著你;第二,我會告訴家母,你大病之后,神志受到影響,許多事記不太清,性子也有些改變,再者家母這幾年與安寧相處的時日本也不長,你無需擔心被識破;第三,你在祁王府期間,依然可以出府,只不過不得顯露伸手,并由青禾和侍衛(wèi)陪同;第四,三個月過后,如姑娘不愿繼續(xù)呆在這里,我自會設法送姑娘出府,絕不強留。”
景笑天瞟了青禾一眼,青禾趕緊又將她扶起來?!澳俏矣帜艿玫绞裁春锰幠??”
“你成全本王的一片孝心,本王保你三月衣食無憂、無人叨擾?!逼钔醭T外看了一眼,“星月客棧的房費,已經(jīng)有人替你付過了。荀覓,你進來?!?p> 一個身著藍色長衫的青年男子應聲而入,“往后,郡主的安全,由你全權(quán)負責。”祁王看著景笑天吩咐道,口氣不容置疑。
“屬下領命。”荀覓給祁王行過禮,轉(zhuǎn)過身,朝景笑天一拱手:“見過郡主?!?p> 景笑天看著荀覓的臉,一時有些呆了,原本她覺得唐越、吳冕就算是難得的美男子了,這也是她愿意讓唐越、吳冕跟著她做事的原因,沒想到這個叫荀覓的侍衛(wèi)容貌竟是如此精致,五官深邃,眉如墨畫,鬢如刀削。心中不禁埋怨祁王,早讓荀覓進來,自己不就早答應了嗎?還說什么三個月!
“等等,是不是你給我下的藥?”景笑天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道模糊的藍色身影,到底是青玉堂大師姐,美色當前,理智尚存。
“屬下無意冒犯,只是奉命行事?!避饕捗菜浦t恭,卻又云淡風輕。
“青禾,帶郡主回秋水苑休息吧?!逼钔跄罅四竺夹模⒁曋靶μ?,似有一絲欣慰,“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跟青禾講?!?p> 就這么定了?
就這么定了?
就這么定了。
景笑天有些不敢相信,不過想想,這交易也算公平。
“王爺,郡主的藥效還沒過呢?!鼻嗪痰吐曊f,她看看景笑天,猶豫著要不要把她扶起來。
“我來吧?!避饕捳f完一把抱起景笑天,穿過議事廳后門,經(jīng)過兩個回廊,又繞過一個花園,來到一個內(nèi)院門前,青禾打開院門,又小跑著打開其中一間的房門,示意荀覓進去。
荀覓的腰挺得直直的,昂著頭,景笑天幾乎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看見他流暢的下頜,頎長的脖頸。她只覺得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厲害,似乎要從喉嚨里冒出來。正胡思亂想著,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荀覓扔到了床上,不由倒吸一口氣,算了,來日方長。
“藥效還有多久?”看見荀覓轉(zhuǎn)身準備離開,景笑天急忙問。
“郡主活動一下手腳試試?!避饕捳f得客氣而又疏離。
景笑天聽得荀覓話里有話,暗自運氣,這才發(fā)現(xiàn)藥效已經(jīng)過了,不由漲紅了臉,抬頭看見荀覓已經(jīng)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