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中學(xué)時有一次去山上玩,回去的時候剛好錯過了末班車,朋友們就打算在車站里過夜,等第二天的早班車。”
“然后你們在野外過夜了嗎?”
“不。我可不愿意,我想回家洗熱水澡,在自己床上舒舒服服地睡覺,才不要在野外過夜!當(dāng)時我好難受,山上通訊機收不到信號,我也沒有勇氣走回家,就坐在椅子上一直陪著她們。”
“然后呢?”我問。
“時間一點點過去,朋友們都困了,那么冰的長椅我睡不著。她們說睡一次以后就會適應(yīng)了,可是我就是不愿意去適應(yīng)這種事,同樣是第一次的話……這里離港口20多公里,人的步行速度是每小時5公里,我如果從末班車結(jié)束時就下定決心,那我現(xiàn)在都走一半了,我看了下時間,這都磨嘰掉兩個小時了。但是從現(xiàn)在開始走,如果走的快的話,到深夜我就能到家。”
“你不會是走回去了吧?”
“那不然呢?再多猶豫一分鐘就多浪費一分鐘!再猶豫下去我真的會猶豫到天亮!想到這我就立刻跑出車站,往下山的公路上開始跑?!?p> “哇……0.0”
光是聽著我的腿都開始有些酸了。
“我一邊跑一邊想自己已經(jīng)離目的地縮短一點點了,哪怕是一點點。比起下一分鐘再決定出發(fā)的我,已經(jīng)多賺了一分鐘了!我在公路上一路奔跑著,跑累了就開始走,走了一段又有力氣就再小跑一段路,畢竟每邁出一腳都離家更近了些。到后面實在沒力氣就只能走了。最后走了三個多月小時走到了城區(qū)里,眼睛都是花的,月亮的位置也移了。然后我正好就遇見了酒桶大叔的車。我假裝沒看見他悄悄繞開,他見了我立刻過來,下車抱住我,眼淚嘩啦地就下來,他說大伙兒們都出發(fā)去山上找我了。他說他一點也不責(zé)怪我,只要我能安全回家就好。”
“大叔也找了你一晚上。”
“是啊,但我沒上車,我和他說對不起,別攔著我。我就差一點點了,就差一點點就可以破紀(jì)錄,讓我自己跑到家吧!我當(dāng)時還很生氣,非常強硬,絕不能讓他壞了我的好事!我就走自己的,就隨他就跟在身后。我走了半個多小時自己走回了家里。打開門那一刻感覺自己頭上跳出一塊「4小時徒步20公里」的牌子,整個人一下癱軟下去倒在門口,但心里是覺得很開心的!”
“了不起!”
“后來第二天瘸了,沒去學(xué)校就在家里躺了一天,感覺腳上的肌肉都溶解了。過了好幾天我的腳才恢復(fù)正常,并落了個瘋子的外號。但自那以后,我就可以和別人說:‘哈!我曾在夜里的山道上獨自一人徒步20公里,暴走了整整4個小時!’”
徒步20公里對我們來說雖然不算什么,但對于她來說也是個不得了的記錄了。
我說:“這么說的話我也有幾個了不得記錄。我曾經(jīng)40天不洗澡?!?p> “啊?!為什么呀?”
她爬著湊到我臉旁,我差點沒保持平衡把她也摔到草地上。
“當(dāng)時動了手術(shù)不能沾水,就整整40天沒洗澡。靠噴香水過活的?!?p> “那可真是了不得的記錄。我一天不洗澡都受不了,常常一天要洗兩三次澡,早上起來洗一次,中午回家洗一次,晚上睡前洗一次澡。”
“那我們可比不了了,我們那比較缺水?!?p> 不知不覺我們就回到了家門口。
打開門,屋內(nèi)靜悄悄的。安妮還在睡覺,天空只比剛剛微微亮了一些,三兩聲鳥叫回蕩在寂靜的山谷里,外面依舊是清晨。
我把她抱到椅子上坐好,拿來醫(yī)藥箱和冰袋,把冰袋給她讓她自己拿著敷,又打開藥草油,幫她輕輕涂上。
“可能是因為我想留下點什么吧?!?p> “啊?”
我正認(rèn)真涂著藥草油,她突然開口說了句奇怪的話。
“人們總說我是個瘋子,我承認(rèn)。我以前做了那么多瘋狂的舉動是因為我想留下點什么,留下特別的回憶,或美好,或辛酸?!?p> 她揉了揉腳腕,左右兩只腳并在一起對比著。兩只腳的粗細(xì)不一樣,扭到的那只腳腕明顯更腫一些。
“博士你知道嗎?我是在中學(xué)時覺醒了這種意識。有一次朋友去海邊的雨中餐廳吃飯。那時我們已經(jīng)差不多吃完了。我是習(xí)慣把盤子里的東西吃的一點也不剩的性格,我看到她盤子里還剩著食物就抱怨她浪費糧食,督促她把剩下的菜也吃完,一口別剩下。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她反過來對我說:‘你怎么不把水也喝了?’我聽了來氣,當(dāng)時就和她賭氣呀!開始喝桌子上免費的水,那么大一壺的水被我一杯接著一杯喝完了。她被我逼著吃干凈剩菜,吃完也開始喝水。到這還沒完,服務(wù)生看到了又給我們續(xù)了一整壺水。我心想完了,但還得繼續(xù)喝。說好了要把東西吃完不能浪費的。然后我們倆就一杯又一杯,喝完了又一壺水。最后我們趕在服務(wù)員發(fā)現(xiàn)之前撐著腰離開餐廳,抱著肚子趴在路邊難受了好久。”
“哈哈哈,這種事一般人干不出來吧。”
“漲得難受?。嵲谑翘y受了!喝了這么多水,晚餐沒當(dāng)場吐掉就算不錯了!她說和瘋子在一起久了也會變成瘋子,干這事一點意義也沒有。我說這話不對,人生本不就是各種沒意義的事情組合在一起的嗎?”安妮媽媽笑了笑:“我們?nèi)ツ羌也蛷d的次數(shù)不算少,每次點的菜都差不多,時間也差不多,談?wù)摰氖乱矡o非是生活中的瑣事。很多時候記不得哪些事是在什么時候發(fā)生,在哪一年發(fā)生的也記不得。但要一提起喝水喝到撐的那一次,即使不記得具體時間,也鐵定記得是我們倆在這個餐廳,干了這么一件事?!?p> “若能因此記住這件事,吃吐了倒也有其價值。”我跟著點了點頭。
“對,重要的是如果沒有這一瘋狂舉動,那么這次平平無奇的晚餐也將淪為眾多相同聚會里的「某一次」,像一滴水滴進大海那樣溶進回憶里消失不見。再也找不到,再也不會想起,變得毫無意義?!?p> “嗯?!?p> “雖然喝撐了肚子真的很難受,但我現(xiàn)在不難受呀。而且收獲了一次很有趣的回憶,以后可以和朋友聊起這些趣事。雖然我已經(jīng)記不得那個朋友的長相和名字了,但我依稀記得當(dāng)時一杯又一杯地喝水,和抱著肚子扶在路邊難受的慘樣。”
我?guī)退粚訉泳碇噹?,聽她繼續(xù)說著。
“人就是由各種記憶組成的呀。就像博士你說的那樣,要有一天你失憶了,忘了自己的一切,那把你騙到任何一個環(huán)境下,也都是有辦法安心生活的?;蛘呤且粚﹄p胞胎同時失憶了,再給他們對調(diào)到各自的家庭和工作環(huán)境中。他們就會在各自的家人引導(dǎo)下逐漸接受對方的過往和未來,學(xué)習(xí)著新的生活。并且完完全全把自己當(dāng)做是對方,不會有任何違和感。”
我想了想點點頭:“是這樣。所有失憶的人就像工廠里生產(chǎn)出來的產(chǎn)品,沒有過去。他們除了樣貌外任何地方都是一樣的,甚至連性格也都是可復(fù)制的。大家每天忙忙碌碌的生活,看似自己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人,實則只是成千上萬個模板人類里的其中一種。我認(rèn)識的人不算很多,也不算少。學(xué)校里社會上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獨一無二,可我心里總是會默默把他們分門別類:這人是那種沉悶不愛說話的類型;這人是性格開朗不計較的類型;這個是狂妄自戀的類型;這個是會耍小聰明在背后說人壞話的類型。有時新認(rèn)識一個人,若是相處得很糟糕我心里還會想:「你這種類型的人渣我都見過兩三個了,難道還對付不了你嗎?」”
“我想在這世上一定還有許多和我性格相似的人存在。既然大家的性格都是可配套的模板的話,真正屬于自己的,也就只有記憶了。”安妮媽媽溫柔地笑了笑:“總這么看別人,但實際上自己在別人眼里也是如此:這家伙和某人很像、屬于某種特定分類,特定性格。對吧?我就覺得博士和大狗有點像。博士是否也覺得我和念念的性格有些相似呢?”
“是啊,從我嘴里說出來未免不太禮貌,其實我很早就有這種感覺了。”
“嘻嘻~那是自然,念念從小就跟著我混,性格自然會受我影響。”
“你可是她的大姐頭。”
我說罷站起身,把多余的繃帶卷好。安妮媽媽抬起頭望著我,兩手搭在椅子上,兩條腿一晃一晃得像個小女孩。
“不疼了?站起來試試看繃帶會不會太緊?”
她試著站起來,身子歪歪扭扭地保持著平衡,看上去是沒什么大問題。
我收拾好醫(yī)藥箱放回柜子里,回來時看到她拿著瓶酒,指尖夾著兩支酒杯“哐哐”對敲了兩下,眨眼笑了笑。
我有些吃驚:“一大清早就喝酒?”
她卻顯得更吃驚:“哎?治好病不是都要喝一杯慶祝一下嗎?”
如果這又是海島星球上的風(fēng)俗也不是不可以??纯疵刻於寂菰诰评锏亩爬蚀L,真想喝酒還需要特地找理由嗎?
安妮媽媽倒了一杯酒遞給我。我拿著酒杯不知如何是好。但一想到這杯酒在我回憶里的出鏡率也許會比以往喝的每一杯酒都要高,我便閉上眼笑著點了點頭。
“那這一杯就祝安妮媽媽的傷快些痊愈?!?
無銘NANA
嗚嗚嗚沒人看啊,寫的東西沒人看?。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