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兩人十分默契,不約而同地分頭突圍,只見圓盤狀飛刃在黑暗之中從四面八方襲來,砰砰砰落在他們身后。
有些實在避不開的,蒙犽才停下來一轉(zhuǎn)身,拎起自己的機關(guān)炮,黑暗之中金芒一閃,幾枚飛刃在巨大的轟鳴聲之中七零八落地吹飛了出去。
不遠處曜見狀有樣學(xué)樣,心想這個簡單,我也會,反手一劍斬在一枚劃過的飛刃上,‘嗡’一聲巨響,他手臂一陣陣發(fā)麻,那飛刃也偏向一側(cè)飛去。
蒙犽看了忍不住一伸手,有心想要阻止這家伙,但晚了片刻,那偏向的飛刃擊中一側(cè)的墻壁,咕咚咚滾入黑暗之中。
只過了片刻,遠處便回應(yīng)來一片片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機括聲,灰蒙蒙的墻壁向上翻開,露出下面黑洞洞的機關(guān)發(fā)射口來。
曜看到這一幕登時傻眼。
“別動手,你觸發(fā)連鎖反應(yīng)了?!?p> “這不可能啊,”曜一臉大驚小怪的表情:“我可是學(xué)你的,你剛才怎么沒事……”
“因為上機關(guān)課的時候,你這家伙都在打瞌睡!”蒙犽眼見機關(guān)就要啟動,忙舉起手中火炮,先發(fā)制人轟一聲將那面墻炸塌——大量的碎石與泥土從上方滾落下來,在一片灰塵飛揚之中,總算暫時壓制住了眼下的危機。
不過這大約是有史以來稷下學(xué)院內(nèi)最離經(jīng)叛道的通過止戈道的方式,‘止戈道’顧名思義,止戈為武,機關(guān)學(xué)院令自己學(xué)生在這里培養(yǎng)的實戰(zhàn)技巧,更多是為了自保,而非進攻。
墨家在這類試煉之中,要求本院的學(xué)生持‘非攻’之道,讓他們更謹慎地使用力量,更多地依靠于知識與智慧,而非蠻力。這事實上也是‘止戈道’得名由來。
但顯然,這個道理對于蒙犽來說是不存在的。
曜四下看了看,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這要在本院……我們兩多半要被開除了吧……”
蒙犽不以為意:“墨家的道要這么淺薄的話,我也沒必要再留在這個地方?!?p> 在他看來力量就是責任,有多大力量就代表著多大責任,對于自身力量畏首畏尾,實屬不智之舉。
尤其是從玄雍出身的學(xué)子,玄雍經(jīng)年累月鎮(zhèn)壓海溝之下的敵人,玄雍人天生就有一種休戚與共的責任感。拯救自身便是拯救文明之道,若非憑借前線將士們?nèi)諒?fù)一日的浴血奮戰(zhàn),又豈有他人悠閑度日的余地。
而曜像是察覺對方的默然,不由向那個方向看去,兩人其實認識了一段時日,他知道一些關(guān)于蒙犽與其父的爭端,心知對方又想起了這段往事,一時不由也默然下來。
曜自身雖然看似乎玩世不恭,但畢竟也是出身自玄雍,還有姐姐同樣也是……
止戈道之中好像一時間安靜了下去,若放在平日里蒙犽的反擊必然招致更猛烈的打擊,‘止戈道’可不是這么容易通過的。
可這里畢竟不是完全體的‘止戈道’么,本就拆除了大半機關(guān),這一炮下去,讓整個‘止戈道’剩下的機關(guān)一下子都啞了火。天空中還盤旋著幾枚嗡嗡作響的機關(guān),不過很快都各自撞在石柱上,徹底啞然。
兩人默默走著,一時也沒開口,后者是因為引發(fā)了之前的機關(guān),自覺有些丟人;當然曜臉上也光彩不到哪里去——這路線畢竟是他選擇的,結(jié)果許多事情事先完全沒預(yù)料。
他一向夸夸其談的隊長的職責,但這隊長現(xiàn)在看來有些失職。
他一時間還在盤算究竟哪里出了問題,于是也沒心情開口。
有那么一片刻,止戈道上忽然之間只剩下兩人沙沙的腳步聲,不過過了好一陣子,曜終于又開了口:“喂,聽說你在機關(guān)院過得不怎么樣?”
蒙犽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大約是對于這家伙的八卦不屑一顧,只哼了一聲。
不過曜其實知道一些其中的問題所在,“因為玄雍發(fā)生的那些事的緣故?”
蒙犽不答。
要換作平日里,曜多半來一句‘你不如來武道院’算了,但他張了張口之后,罕見地沒有說出這樣的話來,只默默閉上了嘴巴。
內(nèi)畢竟也并不真是一派平和的景象,事實上自玄雍海溝動蕩以來,那些家園被毀之人流離失所,只能前往最近的稷下來尋求幫助,而學(xué)院應(yīng)不應(yīng)當敞開大門?
在秦執(zhí)為首的那些少數(shù)排外的人看來學(xué)院或許應(yīng)該是超然的,不應(yīng)輕易涉足于凡世之中,以至于自降‘身份’。
曜自己是無法理解這些人的偏執(zhí)。
可身為玄雍之人,也難免會卷入這個漩渦之中。
他和他姐姐其實還好,畢竟是以個人身份拜入稷下求學(xué)——可同為玄雍出身的蒙犽,卻免不了因為與災(zāi)民同樣的出身,就要受外面紛紛擾擾的議論所影響,而以對方的性格,多半不會忍氣吞聲。
若不是為了同伴,他當時又怎么會憤而出手,何況秦執(zhí)那些人所干的事情,在他看來也未免太過分了一些。
“我就不信賢者大人們,真會認為秦執(zhí)他們那些人的所作所為才是對的?!标兹滩蛔〉溃骸帮L(fēng)聞院只不過是一時不察罷了,但總有一天會真相大白的,要是沒人幫忙,我們就自己動手?!?p> 蒙犽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怎么,”曜見他不言,反問道:“你后悔了?”
蒙犽搖搖頭:“我從不會因為自己的決定而后悔?!?p> “我卻有些后悔了,”曜嘆了一口氣:“本天才一直都應(yīng)當是保持冷靜的,可不知為何當時會那么沖動。阿施說得對,我們本不應(yīng)當中了秦執(zhí)那鳥人的計?!?p> 蒙犽回過頭來看著他:“你和鏡姐就是因為這件事吵了一架?”
“那是另外一回事,”曜搖搖頭,“我只是有些疑惑,他為什么非要把問題上升到學(xué)院之間,就算對我們玄雍人有很大的成見,但也不至于如此罷?”
“……刺猬頭,你明白么,要不是如此,我們也不會受那么嚴厲的處分?!?p> 蒙犽有點好奇地看著他。
曜愣了愣:“你這么看我干嘛?”
“我還以為你一直腦袋空空,不會想得這么深?!?p> “你在說什么,我那只是一時不察罷了,你以為我還會再上同樣的當么?”曜羞惱道:“所以這一次我調(diào)查清楚了,并且事先計劃好了,是輪到秦執(zhí)那伙人付出代價的時候了?!?p> 蒙犽搖搖頭,他才不相信這個廢話連篇的家伙。
不過他到未開口說什么,因為在蒙犽看來這事其實遠沒這么復(fù)雜,或者就算它很復(fù)雜,那他也不在乎,因為只要遇到不平之事,一路轟過去就好了。
旁的人皆以為他魯莽,而蒙犽也不屑于與這些人爭辯。
他所追求的,從來都不是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人的認同。
“我卻不去管那么多。”
蒙犽不屑一顧地道:“我就是看不慣那家伙高高在上的嘴臉罷了。”
曜楞了一下,不由點了點頭。
“這倒也是?!?p> 兩人逐漸脫離了東區(qū),進入了魔道學(xué)院的法術(shù)試驗區(qū)。
這地方可比先前危險得多,而危險來源于潛在的未知,因此兩人都不敢在和之前一樣大咧咧,逐小心起來,變得謹慎了許多。
那些高聳的拱廊,由巨大的青銅導(dǎo)軌所雕琢而成,上面布滿了玄奧的符文,天花板則更像是玻璃構(gòu)成的。
星光從上面布灑下來,在黑暗之中點亮了一片清輝——巨大的植物的藤蔓從天花板上垂下,似乎在黑暗之中失去了生機,但又競相盛開一朵朵艷麗奪目的奇詭花朵。
蒙犽更是看到那些游走于陰影之間,存在于浮光掠影之間的奇異景象……
有時候是蒼白的人影,有時候是從未見過的風(fēng)景,如同蜃樓一般,但稍一靠近,便如同夢境一樣片片支離破碎開來。
兩人沙沙穿過那些巨樹之下,而其中還潛藏著一些前所未見的生物,它們倒沒什么攻擊性,只遠遠地潛藏于祟暗的深處,只用打量的目光注視著這兩個不速之客。
但這些目光令曜感到毛骨悚然,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都起了一片,遠遠看著那些明暗不定的陰影,上下牙直打戰(zhàn):“我聽說魔道學(xué)院那些人經(jīng)常用法術(shù)創(chuàng)造一些不屬于這個世界的詭異存在,不會是那些東西吧?”
“謠言罷了,”蒙犽好歹出身于機關(guān)學(xué)院,比曜懂得更多一些,“創(chuàng)造生命哪有那么簡單,機關(guān)術(shù)生命都不算完整的生命,何況魔道那些虛虛實實的家伙?!?p> 他仰頭看著這個地方:“我聽說過云夢澤奇跡一般的荒野森林,這個地方應(yīng)該就是仿造那里而建造的吧,魔道學(xué)的那些家伙就喜歡搞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p> “那么那些東西是什么?”
“誰知道呢,”蒙犽搖搖頭:“魔道的力量千變?nèi)f化,就是賢者也不敢說盡知?!?p> “總之我們還是趕快離開這個地方?!标滋嶙h道。
對此提議蒙犽也深以為然。
他雖然只了解一些魔道學(xué)的皮毛,但深曉這個地方的危險性。
曜又一次拿出地圖,湛藍的光芒之中,上面兩條路線已漸漸重合在一起——再向前穿過西區(qū)的中央?yún)^(qū)域,此行的目的便已近在眼前了。
兩人又走了一段,四周植被逐漸稀疏,兩側(cè)開始出現(xiàn)建筑的輪廓——只是那些灰白的建筑與學(xué)院的整體風(fēng)格格格不入,像是來自于某個古老時代的石質(zhì)建筑群。
不過曜與蒙犽皆認不出這些建筑的功用,也不敢過多停留,只裝作不見,埋頭向前。大約是他們這份謹慎其了作用,這一路上竟然奇跡般沒遇上什么麻煩。
穿過這些建筑群之后,兩人皆松了一口氣,他們生怕那些古怪的荒野森林之中遍布危險,但離開這一區(qū)之后,后面的路便要好走很多。
向前看去,遠處已經(jīng)是整個西區(qū)的中樞所在——昔日的魔道實驗場。那里位于山谷的中央,昔日的榮光早已褪去,只剩下一個個巨大的、神秘的青銅框架。
過去時光之中金燦燦的框架早已消失不見,而今其上只銹滿了淡淡的銅綠。
框架的下方,一片殘破的建筑猶如一片聳立的無聲森林。
曜在此地一停,四下看了看,這才欣喜道:“不出本天才所料,我們果然先秦執(zhí)那些家伙一步抵達,”他回過頭,炫耀道:“怎么樣,我就說吧?”
蒙犽悶不做聲,心中暗腹誹揣摩瞎貓碰上死耗子。
曜環(huán)顧四周,一邊說道:“……這里是兩條路線的必經(jīng)之路,我們只消在這個地方作一些手腳,然后等秦執(zhí)他們上門就可以了?!?p> 他心中盤算著給對方一個‘驚喜’,而這里就是預(yù)先想好的設(shè)伏之地。雖然路上遇上了一些波折,但一切都是值得的——總算是先對手一步抵達了目的地。
蒙犽看了看四周,隱約感到有點不對勁:“哼,你真確定我們真在前面了?”
“怎么?”
事實上蒙犽心下早對那地圖的不靠譜之處產(chǎn)生了一絲懷疑,說是近路,但他們這一路上可談不上順利,可以說耽誤了不少時間。
“我好像聽到有什么動靜?!?p> “我看你是草木皆兵了罷,”曜言之鑿鑿:“我們可是廢了不少功夫才從西施那兒拿到這地圖,要是他們能趕得上來,我就……”
只是這話才說了一半,生生打了個對折。
走在后面的蒙犽這時只見自己的搭檔忽然之間身形一震,登登登連退回來好幾步,一把扯起他的后領(lǐng),面色大變地說道:“快藏起來!”
蒙犽本來個子就稍矮一些,生平最討厭別人拽著自己的后領(lǐng),此刻登時大怒:“放開本大爺!”只可惜話才出口,就被一只手捂得嚴嚴實實,后面的頓時化為無意義的聲音:
“唔唔唔——!”
蒙犽抬起頭,眉頭一揚,怒目相對。
但見曜露出一副警惕的神色,向后看了看,一邊對他作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一邊指了指那個方向,同時壓低了聲音說道:“小聲點,秦執(zhí)他們在外面。”
蒙犽瞪著他,目光之中已經(jīng)透出某個譏諷之意來:‘我們不是應(yīng)該遠比他們先抵達這個地方?’
“啊這……”
曜臉上頓時有點掛不?。骸啊傆惺д`的時候?!?p> “放開——!”
蒙犽不安分地轉(zhuǎn)動著腦袋,呲牙咧嘴的樣子,一副你要是再不客氣本大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下口了的模樣。
曜看著對方尖尖的犬牙,趕忙松手。
蒙犽這才扭了扭脖子,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粗聲粗氣地問道:“那么接下來怎么辦?”
曜撓撓頭,一時之間似乎也沒什么好辦法,畢竟他也沒想到眼下這個狀況。但所幸他天生豁達,馬上便找到了法子——總之以不變應(yīng)萬變。
“至少我們還是比對方先一步這總沒錯……”
“所以總而言之,還是先看看再說,至于接下來怎么辦,一會兒說不定就有辦法了?!?p> 說著,他向蒙犽招了招手,便悄悄向那個方向摸了過去。
蒙犽看著對方的背影,搖了搖頭。不過他也懶得去多想,反正不需要他拿主意,就算遇上了最壞的一種可能性,那也無非是和對方干一架罷了。
那倒是和他本來的想法不謀而合。
于是他二話不說,也跟了上去。
……
與此同時,七八個人正從入口處進入,為首的秦執(zhí)忽然示意大家停住腳步,他握著胸口那件物什,心中卻難掩激動,他立在冰冷的夜風(fēng)之中,輕輕吸了一口氣才使自己的心情平復(fù)下來。
原本就預(yù)料到當晚此行會一帆風(fēng)順,可不知為何心中總有一絲掩不住的不安,他知道不久之前的事情自己得罪了武道院與機關(guān)院的那兩個家伙,對方肯定處心積慮想要報復(fù)回來。
雖然未必會這么巧合就是這一天,可越是接近成功,心中就越是疑神疑鬼。
直到此時此刻,秦執(zhí)才總算松了一口氣——看來真是自己想多了,這一路上都十分順利,外面對于舊觀星臺的傳聞大部分是謠傳,這里靠近學(xué)院區(qū)域,怎么可能會有什么大的危險。
至于觀星臺上的傳聞,對于其他人來說或許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奇異怪談,但對于他來說,卻是一個篤定的事實。
而只要有那個東西,他們就可以輕易找到那個密室,并進入其中,解開觀星臺由來已久的秘密。
古魔道學(xué)派在學(xué)院之內(nèi)雖然一直是暗地里發(fā)展,不過在稷下之外,卻有相當?shù)奶栒倭Α?p> 他要更進一步,必須以此為臺階。
想及此,他心思稍定,這才開口打斷其他人:“前面就是溫控室,經(jīng)過這個地方之后,后面便只剩下唯一一條路線,穿過這一區(qū),并最終進入觀星臺上層?!?p> “后半段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危險,不過各位還是謹慎一些……密室就在司天廳之中,離這里已經(jīng)不遠了?!?p> 眾人紛紛點頭。
見鼓舞起士氣,秦執(zhí)才招了招手,示意其他人繼續(xù)向前,只是正是這個時候,在這片黑暗空寂的殘破建筑之間,忽然之間‘哐當’傳來一聲突兀巨響。
秦執(zhí)抬頭一看,只見高塔之上似乎有什么東西一路跌落下來,沿途發(fā)出一陣金屬交擊的脆響,等到一落地,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截金屬護欄。
有人!
他面色大變,當即向那個方向厲喝一聲:“是誰???鬼鬼祟祟,給我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