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手·落子
“狄大人！”秘藏閣的女侍看見來人，連忙站起身道。
來人一身利落的大理寺官袍，衣飾有鎏金邊，藍色的腰帶交織在腰間，佩戴有金魚袋。
他的頭發(fā)有一束異色，整個人超乎想象的年輕，雖然還是少年容貌，但是眼神卻十分銳利，仿若洞察人心。
女侍面對著這雙眼睛，本能的就有幾分畏懼。
“狄大人這么晚了，還在忙案子？”
狄仁杰微微點頭，道：“扶桑使者將要來京。扶桑乃是小國中的大國，來訪長安，須得提前有所準(zhǔn)備才是。查。扶桑使團情報檔案?！?p> 女侍拿起手中的狼毫小筆，工工整整的寫下‘查扶桑使團情報檔案’，然后便將紙條封在了機關(guān)囊里，放入旁邊的銅管之中，隨即，便有一股吸力，將機關(guān)囊吸了上去。
狄仁杰則繼續(xù)在旁邊等候。
秘藏閣內(nèi)，滿頭大汗的男人終于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旁邊的阿離，見到阿離只是好奇的看著已經(jīng)旋轉(zhuǎn)打開了一部分的寶相花，里面露出的密密麻麻的機關(guān)零件，精密而繁復(fù)，相互之間的精巧聯(lián)系配合足以讓人發(fā)瘋。
男人無奈的嘆息一聲，伸出手來自己擦了擦頭上的汗珠，朗聲笑道：“雖然那三十六道機關(guān)環(huán)環(huán)相扣，但在我面前，尚且不足稱道。我已經(jīng)解開了其中三十五道，只剩下最后一處子午乾坤鎖，隨著時間的變化而變化。每次要解開的時候，它又發(fā)生了改變，所以我需要專心推算它變化規(guī)律一陣，才能將其破解?！?p> “看來機關(guān)和圍棋，亦有相似之處。”
弈星微微點頭，正準(zhǔn)備贊許他幾句，就聽到身后傳來一聲機關(guān)簧卡住的聲音，三人臉色具是一變，回頭看到福伯趴著呼呼大睡的桌子上，一根銅管豁然彈開，露出其中的一枚機關(guān)囊。
“不好！”男人飛奔向桌子，打開了機關(guān)囊，抽出紙條看了一眼，猛然抬頭道：“查扶桑使團情報檔案……是狄仁杰！”
“先把機關(guān)歸位?！蹦腥税咽职丛诹私鸨P上，正準(zhǔn)備按下去，阿離卻急道：“我們馬上就要打開了。如果只有一個老人看守這里，他要是提前睡著了，沒有反應(yīng)也是正常的吧?！?p> 男人冷笑著搖頭道：“福伯……可是睡著了都睜著一個眼睛的人啊！你根本無法想象他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什么?！?p> 弈星低頭一看，桌子上呼呼大睡的福伯果然有一只眼睛是半睜著的。
“福伯絕不會玩忽職守，我下了分量很重的迷藥才讓他睡著，他就算去巡視其他地方，最晚一刻之后，也必然會找到對應(yīng)的情報發(fā)回去。所以我們只有一刻的時間。快找！”
三人轉(zhuǎn)動了金盤，陰陽魚眼跳起，所有的金色花瓣豁然收回，繼續(xù)化為那朵巨大的寶相花。
“我們一開始進來，出現(xiàn)的就是扶桑的情報！”公孫離急忙道。
“乙卯十六！”男人說出了對應(yīng)的干支密碼。
伴隨著機關(guān)的啟動聲，一面書架被送到眾人面前。
“扶桑諸大名考！北條家商隊，葦名國商隊……這是扶桑的貿(mào)易情報?！?p> “轉(zhuǎn)到乙卯十一……”弈星繼續(xù)轉(zhuǎn)動金盤。
…………
狄仁杰在外閣待得有點久了，他眉頭微蹙，右手搭在一旁，若有所思的敲擊著。
女侍看到他等得久了，微微躬身道：“許是福伯上了年紀，腿腳慢了些，我這就催催他……”
狄仁杰抬了抬手，搖頭示意不用。
“乙卯第七……這是琉球國的情報！”
公孫離不待書架完全滑行到位，便搶先躍了出去，找到了情報回報道，男人滿頭大汗猛然抬頭道：“我們沒時間了，撤！”
“再試一次。”弈星猛然抬頭道：“乙字卯號第九！”
男人看著弈星堅定的臉龐，一咬牙滑動了兩下金盤，用力錘在了中心的陰陽魚上。
隨著寶相花再次開始轉(zhuǎn)動，原本感覺太快，甚至讓他們有些看不清楚的機關(guān)，這時候卻顯得時間分外的漫長。
當(dāng)那片巨大的金色花瓣脫離寶相花的時候，男人不知不覺已經(jīng)握緊了雙拳，不待書架停穩(wěn)，弈星便走上前去，拿起書架角落最新放上去的那卷檔案。
張開檔案，起首第一行字便是——
“扶桑使節(jié)團長：高岳秀策，二十六年前以扶桑王子之身來訪長安，如今已為皇室親王?！?p> “高岳親王棋術(shù)非常高超，乃是扶桑國內(nèi)最為高超的棋手，不過在前些日子，輸給了自己的弟子道策。此次來長安，應(yīng)是為了兩國的友好，以及見識世間更為高超的棋術(shù)而來……”
弈星看到這里終于松了一口氣：“找到了……”
他將卷軸卷好，拋給了男人，男人接過卷軸連忙塞進機關(guān)囊中，隨著機關(guān)啟動的抽氣之聲，看著機關(guān)囊沿著銅管傳遞出去，男人連忙回頭道：“抓緊時間，狄仁杰心細謹慎，隨時有可能發(fā)現(xiàn)不對。”
…………
“檔案調(diào)過來了！狄大人?！迸虖你~管中拿出機關(guān)囊，雙手遞給了狄仁杰。
狄仁杰面色不變打開了機關(guān)囊，但看著卷軸，他卻沒有立刻展開，而是摸了摸系在卷軸上的繩子。
“嗯？卷軸應(yīng)該被打開過了。”狄仁杰看著卷軸上微微皺起的紋路，心道：“而且繩子的系法也不對，雖然看起來很像，但福伯是左撇子，打結(jié)時用力的那只手和常人相反……”
“而福伯早已經(jīng)對秘藏閣的檔案爛熟于心，根本不需要打開來確認，是我多心了？還是……”
狄仁杰抬起頭來，臉上的表情絲毫不顯，繼續(xù)對女侍道：“調(diào)，長城守衛(wèi)軍蘇烈案情報。”
女侍有些不解，但還是抄寫了一枚紙條，送了上去。
…………
“長城守衛(wèi)軍蘇烈案情報?！惫珜O離讀出紙條，男人一拍腦袋：“糟了！應(yīng)該是情報送下去太晚，引起懷疑了。”
弈星看著身后浩瀚如煙海一般的情報，斷然道：“乙酉十七！”
公孫離下意識的轉(zhuǎn)動金盤，將乙酉書架送來，在一片藍色的竹簽之中果然夾雜著一枚顯眼的紅色簽子——長城守衛(wèi)軍蘇烈案。
“真的在這里！”公孫離有些驚喜的拿起卷軸，就要裝進機關(guān)囊里，卻遭男人的阻止道：“等等！”
“狄仁杰的試探，沒有那么簡單?！蹦腥四氐淖叩浇鸨P之前，他轉(zhuǎn)動金盤，停留在甲子·一的位置上，然后按動了陰陽魚，巨大的寶相花頂端再次綻放，最頂端的一枚花瓣飄落，來到他們面前迅速展開。
書架張開的時候，密密麻麻都用朱砂寫就的紅簽垂落在書架中，滑到了三人的面前，公孫離看著那些顏色猶然鮮艷的紅簽，一時失神。
“前朝李信謀反案！”
“上官太傅案！”
“英國公謀反案！”
“長城守衛(wèi)軍蘇烈案！”
“這些都是大理寺中那些陳年舊案的情報檔案……”
男人站在書架之前，拿起蘇烈案的卷軸，平靜道：“它們有的是陛下登基前的案子，有的甚至來自前朝，一些是沒有下落的懸案，另外一些卻是早已經(jīng)審判過了。狄大人上任之后，除了審判新案，就連這些他翻閱過檔案，覺得案情尚有不清楚之處的舊案，也重新提了出來，布置了這個書架。準(zhǔn)備等到有了新的證據(jù)和發(fā)展之后，重啟案件。”
“他應(yīng)該會常常來這里翻閱這些檔案。所以，如果是福伯，不需要怎么強調(diào)，也會選擇從這個書架之上拿走正確的檔案。”
弈星凝視著那一片片觸目驚心的紅色，他閉上眼睛，想象著這些斑駁的紅色忽然化為鮮血，可以染紅了多大的一片。
眼前似乎有一片鮮紅，鋪滿了他的眼眸。
“你為什么會知道這些？”弈星沒有回頭，只是低聲道：“你不是說自己并不知道秘藏閣內(nèi)的情況嗎？”
男人并沒有回答，而只是凝視著書架上的某個紅色的標(biāo)簽，伴隨著一聲低沉的笑聲，道：“也許今日之后，這里又將會多一個紅簽——大理寺秘藏閣失竊案！”
伴隨著一聲機關(guān)囊卡扣鎖緊的聲音，他手中的那份檔案便被送到了外閣。
狄仁杰打開蘇烈案的卷軸，看到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自己批注的字跡，眼神微微深邃，幽暗了片刻，然后轉(zhuǎn)身喚來閣中的守衛(wèi)道：“你們跟我一起上去！”
隨著一聲機括聲，散開的寶相花中間的花臺的三十六道子午乾坤鎖終于解開，寶相花紋路的地面驟然滑開，一個猶如黃金寶匣一般的金匱升上地面，公孫離這時候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她們所尋找的那份情報，應(yīng)該就放在其中，只要打開金匱，今晚這場驚心動魄，意外頻發(fā)的行動，便能圓滿功成。
“堯天所追求的盛世，必將會到來。那一刻已經(jīng)越來越近了呢！”
“到時候，他也會回來吧！他還會遵守我們約定嗎？”阿離抱著自己的小花傘，眼中有些出神。
三人環(huán)繞上前，準(zhǔn)備開啟金匱，公孫離拔下自己的發(fā)髻，將一枚金釵咬在口中，用手中另一枚猶如鳳首的金釵刺入金匱中，去撥撩金匱的鎖芯，她口中含糊道：“好精密復(fù)雜的鎖，但只要給我一小會時間……”
這時候，弈星卻突然感應(yīng)到手中一枚棋子傳來的微妙震動，然后抬頭道：“沒時間了！”
他伸手向身后擲出一枚白子，對身后的兩人道：“撤！”
門外卻傳來狄仁杰清冷的聲音道：“你們無路可逃。元芳，攔住他們……”
一道金色的令牌從門外飛入，正沖著弈星迎面而來，弈星身影一閃，側(cè)身躲過了這面金牌，但是一道旋轉(zhuǎn)的飛輪已經(jīng)從身側(cè)劃來，他身在半空，無處借力，眼看就要被飛輪打中，就在這時，一把花傘驀然推來，將飛輪擋住。
弈星扯住身邊垂下的一根絲線，順著牽引的力量迅速飛起。
破門而入的狄仁杰只來得及看他一眼，弈星便已經(jīng)消失在銅梁之上。
“追！”狄仁杰冷聲道。
“狄大人等等我！”長著一雙招風(fēng)大耳朵的孩子，甩出一只巨大的飛輪，在地上劃過一道痕跡，身形緊跟其后，追著狄仁杰沖出了秘藏閣！
此時大理寺內(nèi)警報四起，弈星和公孫離的身影在建筑飛檐上不斷起落，躲避著四處崗哨射來的箭矢……
他們的身影閃動，身影猶如鬼魅一般迅速來到了大理寺周圍的坊墻附近，這時候追兵已經(jīng)失去了他們的身影。
坊墻望樓上的資深密探，滿頭大汗的掃視著坊墻之上每一處可疑的位置，心中更是焦急。讓人無聲無息的混入大理寺最機密的秘藏閣，狄大人追究起來，自己是一定會吃掛落的，眼角看到機關(guān)人小七的崗哨還在不斷的發(fā)出注意的輕度警戒信號，不由得暗罵一聲：“遲早要把你這個破爛拆了！”
弈星和阿離站在小七身旁，借助機關(guān)人圓滾滾的身子遮擋其他望樓的視線。
“阿離，你先飛傘離開?！鞭男瞧届o道。
“可是，星！你……”公孫離擔(dān)憂的看著弈星，看見他堅定的眼神，才微微搖了搖下唇，手中的花傘旋轉(zhuǎn)飛出。
月光下旋轉(zhuǎn)的花傘劃出一道妙曼的弧線，吸引了坊墻上所有密探的注意，各處的望樓沿著導(dǎo)軌開始滑動，調(diào)整位置，阿離的身影突然在傘下出現(xiàn)，然后花傘旋轉(zhuǎn)推出，擋住了身后所有射來的箭矢。
這時候，狄仁杰一張蓄勢待發(fā)的金牌才猛然打出，擊中了花傘脫手的阿離。
阿離痛呼一身，被金牌攜帶的力量定住了，身體一軟，朝著下方墜落而去。
元芳迅速踩著飛輪，躍下坊墻，狄仁杰緊跟其后，朝著阿離墜落的身影飛奔而去，眼看被金牌打中無力動作的阿離就要被兩人追上，身后的黑暗之中，卻有一個身影踩在了望樓的飛檐上。從他手中射出一道白影，狄仁杰反手以令牌擊中，卻不料那枚白色的暗器竟然沒有被擊落，而是余勢不改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同一時刻，一股無形的氣場籠罩了狄仁杰，黑白之光輪轉(zhuǎn)，魔道的力量在他面前豎起一道無形的壁障。
此時，李元芳也感覺到腳下也傳來一股顫動，瞬間麻痹了自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阿離扶著肩膀，重新抱著花傘，飛身向黑暗中，幾個起落便消失不見。
弈星隨手再落下一枚黑子，落在街上的白子與黑子碰撞，發(fā)出一陣并不劇烈，但卻遮掩了眾人視線的爆炸。
“分不清楚黑白的愚人，眼睛自然也無法看穿棋盤上的點線！”
狄仁杰追出爆炸的煙塵，卻只聽到了這一聲淡淡嘲諷的話語，他目光掃視，兩個大膽潛入大理寺盜賊的身影，卻都早已經(jīng)消失在視線之中。
“哼！”
狄仁杰臉色并不好看，看著兩人消失的黑暗冷冷道：“逃得出我的追捕，再來說這話吧！”
他低頭蹲下，凝視著地上一黑一白兩處棋子，其中那枚白子是盜賊打向自己的暗器，而那枚黑子，卻是早已經(jīng)布置在街上了。
“算定了我們會踩上去嗎？”
狄仁杰掏出懷中的手帕，拾起了地上的兩枚棋子。
這時候，急急追出去的元芳，才訕笑摸著腦袋一路小跑回來，小聲道：“大人，他們跑得太快了！”
狄仁杰凝視著那兩個罪犯逃離的方向，低聲道：“他們逃不了太久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