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一·對錯
昏暗的密道里,李白眼前一黑,倒飛而出,砸在了墻壁之上,砸穿了墻壁,就落進(jìn)了一片驚叫的大廳里。
在火災(zāi)的混亂中,舞姬和客人們已經(jīng)驚恐的逃離,就只有滿地瓜果和殘酒,一片狼藉。
“嘶,好大的力氣……”
李白用力,想要撐起身體,卻感受到了虎口上崩裂的痕跡,幾乎快要握不住劍。而造成這樣的原因,只是因為,在纏斗中,自己不自量力的想要格擋住昆侖磨勒的一擊。
這個家伙,真的是人嗎?
吃什么東西長大的,為什么會有這么可怕的力氣?
明明披著一身重甲,卻能夠?qū)⑸习俳锏木迍]舞的像繡花針一樣輕松,明明如此魁梧,可是卻敏捷輕靈的能夠跟得自己的偏門強(qiáng)攻。
而正面的攻擊,卻全部被那一扇門板一樣的巨劍全部攔截。
防御硬的要命,完全是自己這種速度型劍士的克星!
纏斗?消磨對方的力氣,等待時機(jī)?
沒有那么多時間留給自己……
“投降吧,少年人?!?p> 昆侖磨勒從那一道裂口中緩慢又狼狽的擠出,踏著碎片走上前來:“你不是我的對手。我們一起去找老板認(rèn)個錯,大不了在后廚洗兩個月的盤子不就好了?”
“哈,這就給我下戰(zhàn)敗通知了?”
李白咧嘴,昂首告訴他:“還早著呢!”
昆侖磨勒正待說話,可忽然瞪大眼睛,手中的劍刃抬起。
只聽見空中一道凄厲的碰撞聲,火花碰撞,斬向了他脖頸的劍刃被大劍格住,巨劍橫掃,只聽見一聲鏗鏘的鳴叫。
李白手中那一柄低鳴的古劍未曾能夠跨越巨劍厚重的劍脊,反而被那龐大的重量而彈開了。
不只是如此,猝然之間,自穩(wěn)固如山的格擋之后,昆侖磨勒再度暴喝。
如獅子咆哮。
巨響雷鳴之中,那一柄厚重的巨劍自沉寂中暴起,向著李白的面孔斬落。
鐵衣之下,他右臂之上青筋畢露,恐怖的力量灌注在劍刃之上,緊追著后退的李白,步步逼近!
哪怕從一開始就未曾想著傷及性命,可當(dāng)機(jī)會在眼前的時候,面對敵人,就再能不猶豫!
這無關(guān)冷酷或者慈悲,而是劍士面對強(qiáng)敵時的本能。
此刻,難得的空隙就在眼前,倘若罷手不管,又算得上劍士!
動如雷霆。
李白只感覺眼前一黑,便被那迅速擴(kuò)大宛如鋪天蓋地一樣的劍刃充斥了眼前,完全,來不及躲閃。
格擋在瞬間被擊潰。
緊接著,他已經(jīng)再度倒飛而出,自空中反轉(zhuǎn),落地,輕靈如羽。
卻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鮮血。
竭力喘息。
而昆侖磨勒卻好像比他更加吃驚一樣,挑起的眼眸微微呆滯:“竟然沒有受傷么?”
剛剛那一劍,他用了十成的力量,毫無任何的松懈和留手。
本來根據(jù)他的預(yù)計,應(yīng)該將眼前的這個對手徹底重創(chuàng)了才對。
可是卻沒想到,在突破了斷劍的格擋之后,竟然被他胸前的什么東西擋住了。
護(hù)甲?
而李白,低下頭,看向了自己衣領(lǐng)之下。
他愣在原地。
有一只殘缺的機(jī)關(guān)蜘蛛從那里落了下來,分崩離析,只有兩三塊殘片落進(jìn)了他的手里,斷裂的聲響仿佛哀鳴一樣。
完成了自己主人所留下的最后命令。
——保護(hù)李白。
荀青那個家伙……
在李白的掌心里,機(jī)關(guān)獸的最后一點(diǎn)殘片剝落,便只剩下了一顆宛如琉璃一般純凈的核心滾動出來。
遍布著裂隙,卻在燭光之下煥發(fā)出七彩的光芒。
仿佛有無窮的絢爛色彩從其中醞釀。
映照出屬于靈魂的光芒。
“真美啊。”李白輕聲呢喃。
“那是什么?”昆侖磨勒踏前,拖曳著沉重的長劍,好奇的問道:“機(jī)關(guān)核么?看上去是很便宜的貨色啊?!?p> “不,這是我的朋友?!?p> 李白搖頭,認(rèn)真的回答:“是他保護(hù)了我。”
絕不是什么便宜的貨色,也沒有廉價到隨處可得。
在這個長安里,他未曾見過比這更珍貴的東西了。
“這是他唯一的寶物啊。”李白輕聲呢喃:“如果因為我弄壞了的話,他一定會很難過?!?p> 昆侖磨勒愣了一下,似是理解了一樣,頷首安慰:“別難過,稍后我?guī)湍愕狼赴?,你不是故意的?!?p> “不必?!?p> 李白搖頭,反手握緊了機(jī)關(guān)核,放入了懷中:“道歉這種事情,一定要親口去說才對?!?p> 那一瞬間,他拭去了嘴角的血漬,深吸了一口氣。
不知為何,忽然輕松了許多,就好像自枷鎖中解脫了那樣。
當(dāng)那一顆機(jī)關(guān)核碎裂時,他的內(nèi)心中的那些迷茫和困惑好像也一同消失不見了。
令他做夢也想不到的是,自己困惑了多年的問題,竟然會因為一個才相逢幾日的朋友,有所領(lǐng)悟。
“多謝你了,荀青。”
李白輕聲呢喃,“回頭一定寫首好詩送給你。”
在他的手中,殘缺的劍刃嗡嗡作響,宛如白鶴低鳴。
“你已經(jīng)無法再握劍了吧?”
昆侖磨勒最后警告:“投降吧,少年人?!?p> 而李白卻搖頭笑起來,忽然問:“喂,大個子,你剛剛說,不愿意打傷我,對吧?”
“沒錯。”昆侖磨勒頷首。
“那我也盡量不打傷你?!?p> 李白認(rèn)真的回答,“像你這么好的對手,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如果換做在其他的地方,我一定會好好謝謝你。
如果沒有你的阻攔,我也不可能更近一步!”
他伸手,粗暴的扯過了桌子上的酒壇,仰頭,將香醇的美酒灌入了肺腑之中,鯨吞一般的飲盡之后,漆黑的眼眸便亮如星辰,燃燒著煌煌光焰:
“——可別死了?。 ?p> 那一瞬間,刺骨的危機(jī)從昆侖磨勒心中涌現(xiàn),令他不假思索的抬起劍刃,奮盡全力,斬落!
數(shù)丈的距離在巨人的狂奔之中一躍而過,宛如不存在那樣。
颶風(fēng)席卷,在轟鳴中,恐怖的氣浪從他的周身爆發(fā)。
昆侖磨勒的漆黑皮膚,在這一刻竟然燒成了赤紅,肺腑之中所醞釀的恐怖溫度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龐大力量,暴虐的隨著劈斬宣泄而出。
好像,傳說中的巨神自云端斬落斧刃。
令大地崩裂,山巒移位。
武器、鋼鐵、大地、城墻……一切微不足道的東西都無法阻攔那由純粹的力量所締造的偉岸一劍!
不容許任何的抵抗存在!
那一瞬間,李白的身影,離奇的消失無蹤。
好像泡影一樣蒸發(fā),消失在了昆侖磨勒的眼前。
可在那時間仿佛無限放慢的短短瞬間,他卻看到,有一道凄厲的白虹憑空涌現(xiàn),宛如要刺破蒼穹和大地一樣,帶著煌煌威嚴(yán),撲面而來!
虹光一閃而逝,卻仿佛切裂了所有,穿過眼前的一切,令整個大廳都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哀鳴。
彈指過后,李白,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昆侖磨勒的身后。
魁梧的巨人,轟然跪地。
血色從后心噴涌而出,將大半個舞臺染成了赤紅。
就在他面前,抬起的厚重劍身上竟然多出了一個貫穿的棱形裂口,筆直的向后延伸,一直穿過了他的甲胄,皮膚,堅硬的骨骼,乃至肺腑,最后從后背穿出……遙遙落在了大廳的廊柱之上,便留下了一道筆直而光華的裂痕。
“那是……什么?”
昆侖磨勒茫然的抬頭,無法理解。
“劍氣?!?p> 李白微笑著,低頭凝視著手中的沉寂的劍刃:“拜你所賜,我所領(lǐng)悟的,‘劍氣’!”
原地踏步一年之后,他終于跨入了夢寐以求的新境界。
以氣魄為田,將胸臆間醞釀的詩篇為種,沃灌以烈酒,便萌生出這至純至銳的凌厲劍氣!
將手中的鋼鐵,在瞬間,轉(zhuǎn)化為無堅不摧的虛無劍氣,便得以貫穿堅城與要塞,撕裂一切防御!
“真……厲害啊……”
昆侖磨勒羨慕的笑了一下,閉上眼睛,倒地不起。
——勝負(fù)已分!
不久之前,大廳之中的熊熊烈火蔓延,滾滾濃煙。
眼看著荀青倒在了地上,想要爬起,季獻(xiàn)旋即猛然一腳,踹在了他的臉上,令他再也無法動彈。
“呸,垃圾!”
季獻(xiàn)不屑的啐了一口,提起了自己的包裹:“連打架都不會,和你爹娘一個慫樣!”
時間短暫,已經(jīng)沒有功夫再理會那個死瞎子了。
他提起了自己的布袋,匆匆轉(zhuǎn)身,想要離去,可腳下忽然一緊,險些倒地。
當(dāng)他回頭,就看到地上的荀青伸出手,抓住了自己的小腿。
他用力的掙扎,可是卻不知道這狗東西哪里來的力氣,竟然掙脫不開。
而在地上,荀青卻好像瘋了一樣,抬起胳膊,死死的將他的腿抱住,不顧季獻(xiàn)的踢打,張口,咬在了他的腿肚子上。
劇痛之中,季獻(xiàn)慘叫,神情越發(fā)猙獰。
“松口!”
他再次提起了沉甸甸的布袋,奮力的砸著荀青的后腦勺,怒吼:“松口!松口啊廢物!”
可他不論如何的攻擊和掙扎,荀青依舊紋絲不動,就像是垂死的野狗一樣,不肯松口。到最后,就連布袋都已經(jīng)崩裂,其中的珠寶和銀票從裂口中灑出,落了一地。
“我的錢!”季獻(xiàn)如喪考妣的尖叫:“松口啊,混賬,我給你錢……我把錢都給你……松口啊!”
“我不!”
荀青的含糊的痛呼,回憶起當(dāng)年自己所遭遇的一切,他的父母,他的妹妹……眼眸,就變得血紅!
“我不會放過你的,季獻(xiàn)——”
哪怕是死了也沒關(guān)系……
這一次,我再也不會搞砸了!
“給我松口?。 ?p> 季獻(xiàn)咆哮:“你和你的老師都是一樣扶不上墻的爛泥!有錢不賺,活該爛在泥塘里!”
他奮他盡最后的力氣,一拳,令荀青的雙眼翻白,嘶吼:“我不一樣,我不一樣……我才不會和你們一樣!”
荀青無力的倒地,再也動彈不得。
可眼瞳,卻依舊直勾勾的拿著季獻(xiàn)踉蹌逃亡的背影,沙啞呢喃:“他一定,一定會……會抓到你的……”
“嗯,我一定會抓到他!”
烈火之中,有一個消瘦的身影浮現(xiàn),那個遲來的少年如是堅定的回應(yīng)。
“好慢啊你。”
荀青嘶啞的抱怨。
“對不起,我來晚了。”他低頭,認(rèn)真的說:“但你真的很厲害——”
端詳著眼前遍體鱗傷,無比狼狽的朋友,他滿懷著敬佩致謝:“如果沒有你的話,今天他一定會逃之夭夭,我一定趕不及?!?p> “蠢貨,別廢話了?!?p> 荀青勉強(qiáng)的笑了笑,看向門外:“快去。”
無人回應(yīng)。
因為那個少年,已經(jīng)沖入門外動蕩的夜色中去!
長樂坊的喧囂和繁華,被那突如其來的火光打破了。
在這人流如織的繁華街道之上,行人們錯愕的駐足,而各個酒家和歌樓之中的人也從高臺之上投來疑惑的視線。
在這寸土寸金的繁華地段,往日高不可攀的云間樓,此刻竟然升起了熊熊大火,一時間,不止是兩側(cè)的商家,就連虞衡司的機(jī)關(guān)水車都已經(jīng)驚動了。
賓客舞姬一個個灰頭土臉、不著寸縷的從里面跑出來,而圍觀的人群也越來越多。
太多的人了,攔在前面,太多的阻礙。
眼前熟悉的燈紅酒綠,繁華的街頭,好像忽然之間變了一個模樣。
往日明明被他握在手中,肆意把玩的一切,此刻竟然都開始居高臨下的俯瞰,風(fēng)中像是回蕩著遙遠(yuǎn)的冷笑聲。
季獻(xiàn)絕望的喘息著,奮力的將眼前那些礙事兒的家伙推開,踉蹌向前。
行人們愕然的看著這個蓬頭垢面,好像瘋子一樣的家伙,在遠(yuǎn)處嫌棄的指指點(diǎn)點(diǎn)。
就像是看著一個骯臟的流浪漢一樣。
無人伸出援手。
在恍惚之中,就仿佛再一次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些在陰暗的地方,在臭水溝的旁邊度日的痛苦過去。
無形的恐懼便攥緊了他的心臟,令他喘不過氣來。
“為什么要這么看我!”季獻(xiàn)怒吼,“你們眼睛瞎了嗎,連我是誰都認(rèn)不出么!”
沒有人回應(yīng),只有隱約嘲弄的哄笑。
誰會認(rèn)識一個流浪漢呢?
像個臭要飯的一樣……
“沒關(guān)系。”
有人在遠(yuǎn)處輕聲說:“季獻(xiàn),我還認(rèn)識你?!?p> 明明是那樣平靜的話語,可是卻令他如墜冰窟,當(dāng)他不可置信的回頭,便看到那個從火光中一步步向他走來的身影。
手握著長劍,面無表情。
只是凝視著他的面孔,那眼神平靜的讓人心悸。
“救……救命……”
難以克制,從喉嚨里發(fā)出的悲鳴。
季獻(xiàn)癱軟在地上,手足并用的向后爬,嘶啞吶喊:“救命!救命?。?!”
他抬起頭,看向四周,用盡自己所有的力氣尖叫:“有人要?dú)⑽遥【让?!?p> 可是無人回應(yīng)。
所有人都愕然的看著那個握著長劍一步步走上來的少年,涌動的人潮在他的面前向著兩側(cè)開辟。
好像被無形的氣魄所壓制著,就連喧囂的聲音都再也聽不見,一片死寂。
季獻(xiàn)驚慌的伸手,想要扯住身旁的人,可在他身邊的人都退之不及的避讓開來,只有腳步聲漸進(jìn)。
在絕望里,他艱難的爬起,又跌倒,不顧一切的狂奔,可是卻無法擺脫那一道如影隨形的眼神。
明明云間樓之外的世界如此寬廣,他卻感覺無處可逃。
只能徒勞的一遍遍呼喚,哽咽的流下眼淚,哀鳴祈禱,就像是曾經(jīng)死在他手里的那些無辜者一樣。
“救命!救救我啊!”他尖銳的哭喊:“我有錢,我會報答你們的,一定會報答你們的……”
無人回應(yīng),只有冷漠的低語。
“你可以盡管逃,季獻(xiàn),但沒有人能夠救你,這就是你的報應(yīng)?!?p> 李白揮手,滿盈盛怒的劍氣揮灑而出,貫穿了漫長的距離,自季獻(xiàn)的腳踝上留下一道缺口,令他摔倒在地。
再然后,劍刃抬起。
報應(yīng)已經(jīng)來的太晚了
所以,這一次,它不會推遲——
可風(fēng)中,有弩箭的呼嘯聲響起,在街道的高處,來自鴻臚寺的警衛(wèi)扣動了警告的扳機(jī)。
遲來的喧囂聲打破了寂靜。
“讓開,讓開,鴻臚寺辦事——都讓開!”
在疾馳而來的機(jī)關(guān)馬車之上,精悍的警衛(wèi)們跳了下來,令地上的季獻(xiàn)狂喜,幾乎流出了眼淚。
“大人,救我!救我啊,我是季獻(xiàn),你們不認(rèn)得了嗎?”
他驚喜的凝望著那些熟面孔,回頭指控,“就是他,還有他的同伙燒了云間樓!這群惡徒還想要?dú)⒘宋?!救命啊!?p> “……季獻(xiàn)?”
為首的捕頭皺眉辨識,旋即面色大變,緊接著,那些從裝甲奚車上走下的警衛(wèi)們就抬起了手里的弓弩,嚴(yán)陣以待。
“你以為他們會救你?”
李白置若罔聞的低頭,望著警衛(wèi)后面狂喜的季獻(xiàn),滿懷不解:“你覺得自己做下的那些事情,不會有任何的后果么?”
“什、什么事情?”
警衛(wèi)后面,季獻(xiàn)被逗笑了,笑得鼻涕泡都快要炸開了:“你是哪兒來的鄉(xiāng)下土包子么?蠢貨,這里是長安,說話可是要講證據(jù)的!”
在李白身后,云間樓的熊熊火光升騰著,哪怕火勢無法再擴(kuò)散,可已經(jīng)足以湮滅所有的證據(jù)。
賬本、密道、工坊,還有那些人證。
想要指正自己,除非花幾個月的時間把那里徹底挖開,那個時候他早就跑到玄雍去東山再起了,哪里還用得著在乎這種東西?
證據(jù)?
李白恍然的點(diǎn)頭。
感覺自己又學(xué)到了一個新的道理,感覺似乎是那個姓狄的家伙會喜歡的東西。
自從來到長安之后,他感覺自己好像真的變成了一個長安人口中的‘土包子’,一個沒有見過世面的鄉(xiāng)下佬。
他已經(jīng)去過了那么多地方,那么多不同的大地、天空和城市里,見過那么多不一樣的風(fēng)景。
可當(dāng)他來到整個世界最繁華的地方,迷惑的感覺,便停不下來。
奚車、花燈、機(jī)關(guān)師、馬球、美酒、佳人、霓虹和乞巧節(jié),還有移動坊市……新的東西太多了,陌生的東西也太多。
真迷茫啊,就好像忽然之間來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里。
一切都變得和過去不同。
可哪怕一切再怎么變化,也一定有什么東西不變的。
哪怕有再多的規(guī)矩、律法、條陳和道理,也一定會有一條最簡單,最樸素,也最不會改變的定律。
對,就對。
錯,就是錯了。
謊言不會變成真相,丑惡的種子里,也開不出美好的花。
一直以來,李白都很不理解,為什么會有那么多人抱有期待,也不明白什么時候起,就有那種綽號背在身上
他不覺得自己做了什么特別的事情,可卻總有人會覺得他很厲害。
實際上,他只是受不了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而已。受不了別人犯了錯之后逍遙無忌,受不了有人踩在別人的身上,還洋洋得意。
有的時候,在從別人那里聽到自己的傳聞,也會忍不住臊的臉紅,羞于承認(rèn)傳聞中那個英武不凡的英雄是自己。
可有的時候,看到這個本該無比美麗的世界上如此丑惡的人存在,他就會覺得,或許,這便是上天賦予自己這一份矛盾才能的意義。
予善以詩,予惡以劍。
唯有如此,才是不變的真理!
“你知道么?”
死寂之中,李白低頭,看向腰間的玉佩,那一只被血所染紅的鶴展開雙翼,仿佛要凌駕于天穹之上。
“在云中,大家都說:如果你犯了錯,那么就要受罰。如果地上的教條無法讓你醒悟,那么天上的懲罰就會到來——”
那一瞬間,李白握著劍,向著眼前的整個長安,再度,踏前一步。
“你要記住,我來自云中,我的名字叫做李白——”
少年的眼神中浮現(xiàn)決然的光焰,就好像要將阻攔在面前的整個世界也焚燒殆盡一樣:
“——我是‘天上人’!”
高亢的鶴鳴迸發(fā),自殘缺的劍刃涌現(xiàn)。
唯有當(dāng)激懷壯烈的詩意寄托于鋼鐵之上,才會自酒與詩之中升華出如此純粹的精魂。
當(dāng)它向著天空和世界展開翅膀,便要駕馭著狂風(fēng),高傲的將一切都籠罩在自己的雙翼之下。
向著重圍之后的呆滯的季獻(xiàn)。
斬!
肉眼難以窺見那一瞬間的變化,可所有人卻聽見了那穿行在凝固時光之中的鳴叫。它從嘈雜的人潮之中掠過,輕靈如飛鳥那樣,飛翔,擴(kuò)散在塵世之中,回蕩在每一個人的耳邊。
飛過廣廈高樓,掠過陰暗的小巷,無遠(yuǎn)弗屆的回蕩在整個長安的夜色之中,令黑夜也泛起了層層的漣漪,星辰的微光閃耀。
在懷遠(yuǎn)坊,破廟之中的冥思的僧人抬起眼眸。鬧市里,有打瞌睡的守門人從夢中翻了個身,揮出一拳。
街道之上,巡行的威武將軍好奇的昂首。而古老院落里,彎腰同孩子們嬉戲的先生困惑回頭。
而在華麗的歌舞之前,那個依偎在美艷舞姬的懷中,沉醉在舞樂和美酒之中的中年男人微微抬眼。
這個被譽(yù)為長安第一的劍客側(cè)耳,聆聽著那遠(yuǎn)方的美妙余音,衷心贊嘆:“好劍!”
當(dāng)那悠遠(yuǎn)而漫長的余音自驚叫中斷絕時,李白手中的古劍重歸沉寂,再無剛剛那奪目絢爛的光華。
在他身后,季獻(xiàn)呆滯的昂起頭,眼瞳之中最后的光彩緩緩的熄滅。
伴隨著悶響,倒在地上,再無法爬起。
就在季獻(xiàn)身旁,那個剛剛還威風(fēng)八面怒斥的官差吞了口吐沫,難以置信眼前的一切。
“他……他死了?”
可當(dāng)醫(yī)師伸手,地上的人時,卻發(fā)現(xiàn),除了身上狼狽的舊傷之外,根本沒有奪命的重創(chuàng),也沒有流淌。
甚至,還有呼吸!
“還沒死!”
醫(yī)生撐開‘尸骸’的眼睛,奮力搖晃:“喂?喂?能聽見我的聲音嗎?說話!”
可不論如何呼喊和刺激,甚至耳光,那一具癱軟的軀殼,也毫無反應(yīng),只有粘稠的口水從嘴角留下來。
他還活著。
“不,他已經(jīng)死了?!?p> 人群之外,馬車上趕來的狄仁杰不快的輕嘆。
季獻(xiàn)已死。
此刻存留在這里的不過是一具空空蕩蕩的軀殼而已,其中最關(guān)鍵的東西卻消失無蹤。
魂魄以逝。
他回頭,看向李白空空蕩蕩的手掌,還有崩裂的虎口上所滲出的鮮血,眼角不由得輕跳了一下。
回憶起那剛剛相隔遙遠(yuǎn),卻又那么清亮而高遠(yuǎn)的鶴鳴聲。
那是殺魂的一劍啊……
而自始至終,李白都再沒有說話。
只是抬頭,眺望著城市的燈光。
自報姓名之后,就好像等待著長安的回應(yīng)一樣。
許久,無聲的,微笑起來。
你好,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