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佛曰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放不下。
1
他們相愛了,并且還有了個可愛的孩子。
但,終是沒有逃過天帝的耳目。
作為懲罰,擱去神職,墮入輪回,經歷苦難,永生永世不得再相見。
如此這般,倒可憐了那個剛出世的孩子.........
2
我是一株彼岸花妖,生于冥界的忘川河畔。
冥界,是所有生靈死后的必經之地。
往生者的魂魄自鬼門關入,再由我們接引,尋到忘川河邊,喝孟婆湯,過奈何橋輪回轉世,這便是一個普通人的一生。
但總有一些出挑的魂魄,或是作孽太多,被抓回冥界受煉獄之刑;或是未滿陽壽,不得不在黃泉路上飄蕩,作只孤魂野鬼;或是不肯喝孟婆湯,甘愿跳入忘川,忍受千年折磨,只為保留前世記憶......總之,形形色色,千奇百怪。
而我,也算是一株最出挑的彼岸花。
這千萬年來,不僅沒有出現(xiàn)一個要我接引的魂魄,而且自我出生以來,身上的兩片綠葉就從未凋謝過,不論我是否開花,它都一樣堅持生長著,上下相錯,翠綠依舊。
我一直以為,我會以這樣的形態(tài)永遠綻放在黃泉路上,沒有朋友,也不需要完成什么使命,完全被遺棄一般。
直到那一日,一只在黃泉路上游蕩了數(shù)十年的魂魄無緣無故的倒在我面前,化成一縷青煙,飄散在空氣中。
我很奇怪,他怎么就在自己面前魂飛魄散了?緊接著,一陣旋風襲來,我搖晃了好幾下,才勉強站穩(wěn),面前出現(xiàn)了個一身紅袍,虎背熊腰,頭上還冠著頂烏紗帽的滿臉胡渣的人。
此時他正怒目圓睜地瞪著我,眉毛上挑,胡子被氣得一抖一抖,指著我,怒聲呵到:“此等妖物,執(zhí)念太深,終成禍患!”
什么?!
就因為一只孤魂野鬼在我面前魂飛魄散,就說我是禍患,我可是碰都沒碰到他?。?p> 這人怎么這么不講理!我在內心咆哮著??蓱z我現(xiàn)在只是一株不會言語的花妖,想反駁都開不了口,只能任由他將罪名扣在自己身上。
那人說完,就直接走到我面前,毫不猶豫的伸手,準備將我連根拔起。這架勢,分明就是要治我于死地嗎!
我終是害怕了,畢竟,我也只是一株無用的花妖,肯定斗不過面前這個狀似關公的人。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股無名的火焰突然在我的體內燃了起來,帶著無邊的恨意,沖昏了我的頭,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沉,意識被一點點的剝奪。
身上的花瓣散發(fā)著更為妖冶的光華,紅的仿佛都能滴出血來,灼灼的熱浪從我的體內噴涌而出,火光包裹著我的身軀,殃及了周遭昏黃的枯草,連綿的火焰瞬間燃成一片。
恨,蝕骨的恨充斥在心頭,我完全失去了理智,只想用這無邊的火焰燃盡一切。
“滴答。”
一聲輕響,一滴水落在我的身上,瞬間使我清醒了許多,包裹在外的火焰被這一股清涼冷冽的寒氣褪去,一層一層的削弱下來,直至消失。
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身子變得越來越輕,即便我此時被人攔腰折斷,也感覺不到一點疼痛。
面前的這個男人,墨色長發(fā)如綢緞般垂至腳邊,細碎的發(fā)梢勾勒出俊逸的臉龐,一身玄色長袍,銀紋鑲邊,包裹著高俊挺拔的身姿,那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威嚴霸氣讓人不容抗拒。
此時,他懸浮在半空中,幽深的眸子正凝視著漂浮在他手掌上的我。
沒錯,就是他熄滅了我的火焰,并將我折了下來。
“鐘馗,你怎的如此魯莽?”他仍是目不轉睛的盯著我,好聽的嗓音從他口中說出,卻是在訓斥站在地上穿紅袍子,帶烏紗帽的叫鐘馗的人。
“冥王,我也是心急,并不曾多想,就......”鐘馗低頭賠罪,話語間帶著些許的緊張。
他就是冥王?。?p> 我心中不免驚訝,沒想到主宰這冥界一切的冥王是這般模樣。
“唉,罷了......”他輕蹙眉頭,一束華光像箭一樣刺到我身上,耀眼的白光越來越強,強得我根本無法看清周遭的一切,接著便是火燎火燎的疼,我徹底暈了過去。
再次擁有意識的時候,我已經落到了地上,墨色的長發(fā)披散而下,膚若凝脂,雪白剔透,修長的雙腿,婀娜的身段。
我震驚萬分,感受著身下石頭傳來硌人的刺痛,這一切就像做夢一樣,冥王他...竟賜了我人形!我欣喜若狂,對于這副軀體我愛不釋手。
撐起身子,我想站起來向他道謝,可是卻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真疼,可是我一點都不在乎,再抬頭時,眼前一片雪白,一件白衣包裹住我的身軀,使我輕巧的落在地上,站在冥王面前。
“如今,我賜你人身,是要你收斂心性,不可再涂炭生靈。”
“我沒有!”一想到這件事,我就生氣,“那只魂魄無緣無故在我面前消散,我連碰都沒碰到他,然后這個紅袍老兒就趕來罵我是禍害,要治我于死地?!?p> 我氣呼呼的瞪著鐘馗,生平最討厭別人冤枉我了。
“我說的并非此事?!彼抗忾W了閃,似是在笑我,然后指了指地上,那塊被我的怒火燒的焦黑的土地,“而是這個?!?p> “......哦?!蔽业拖履X袋,悶聲認錯。
“你可曾有名諱?”
“不曾。”
“......既如此,我贈你一個可好?”
“好。”
他沉默了片刻:“彼岸花開,花開千年,花落千年,花葉相錯,永不相見。你既是彼岸花,又不是。自此后,你便叫彼岸,做我的侍女,跟隨我修行?!?p> “那你是?”
“冥王,墨玄?!彼淖旖菭科鹨荒ê每吹幕《龋挪匠易邅?,修長的手攤在我面前,“跟我走吧?!?p> 我怯怯地將自己的手伸了過去,被他輕柔的握住,掌心的熱度順著手臂傳到我的心里,我一驚,莫名的心跳加速,任由他拉著自己向前走。
墨玄拉著我,在眾目睽睽之下過了奈何橋,估計,我是唯一一個過奈何橋不用喝孟婆湯的妖了。我很自豪,能跟在墨玄身邊。
冥界很大,最起碼比我想象的大,在我的印象里,茫茫無邊的黃泉路已經是我的全部世界了,可是沒想到黃泉路,奈何橋,都只是冥界的一小部分。
連綿的高山,清澈的河水,亭臺樓閣,民房街區(qū),軍隸部隊,這里儼然是一個國度,由冥王統(tǒng)治的國度。
“墨玄,你一定很辛苦吧?”我沒來由的說了一句。
統(tǒng)治這么大的一個國度,每天肯定要做很多很多的事,就像人間的皇帝一樣,我猶記得不知是什么時候看見一個路過的魂魄被一株彼岸花牽引著要去奈何橋,他一路上哭著嘆著,說什么做皇帝太苦太累,下輩子投胎再也不要生在帝王家。
“彼岸,為何這樣問?”墨玄轉過身,看向我。
此時,我們正在一葉扁舟上,鐘馗在前面擺渡。
“因為你要統(tǒng)治這么大的一個地方,平時一定很忙很忙,要做很多的事情?!蔽铱鋸埖纳扉L手臂,比劃了一個很大的圓,滿臉的天真。
他聽罷,愣了一下,輕笑了幾聲,伸手輕撫我的頭頂:“我雖主掌生死大權,但平日里的瑣事都是交由鐘馗他們幾人打理的,所以并不辛苦,倒是很清閑?!?p> “哦?!蔽尹c了點頭,看著逆光中的墨玄,他笑得很溫柔,我癡癡的看著,如果時間能定格在這一刻多好......
墨玄帶著我一直住在碧晴湖邊的竹屋里,他說這里是最適合我修行的地方,非常清凈,沒有旁人打擾。而我卻最喜歡這里的風景,每每夕陽落日時,我都會坐在湖邊的棧橋上,晃著兩只腳丫,滿臉幸福的看著夕陽落下,夜幕拉上,滿天繁星。
有時,墨玄會陪我一起看夕陽,直到我倒在他懷里,睡得昏昏沉沉時,才將我抱到屋里休息。每每這時,我都會賴在他的懷里不肯下來,弄得他哭笑不得。
我以為,我的一生都會在這里度過;我以為,墨玄會一直陪著我;我以為,我會一直無憂無慮............
可笑的是,一切,都只是我以為而已。
3
“一,二,三.........三十九,四十,四十一!”此時,我正趴在棧橋木板上數(shù)著我親手畫的劃痕。
想想,這已經是我待在墨玄身邊的第四十一個年頭了。時間過得真快啊,一眨眼,四十年就過去了,我感覺自己被墨玄收為侍女的事就發(fā)生在昨天。
突然,眼前出現(xiàn)了一雙鞋,抬頭看去,墨玄正微笑著向我伸出手,我順勢將手放在他的掌心,被他拉了起來。
我整了整衣衫,拍掉裙擺上的灰塵,沖墨玄調皮的笑了笑。
“都跟了我這么長時間,怎的這性子還是如此頑劣,這剛換的衣衫,又弄臟了?!蹦业母觳玻屛以剞D了一圈,白色的裙擺上有一些臟兮兮的泥巴印。
“這又不能怪我,白衣服本來就容易臟,哪像你,一身黑......”我小聲地嘀咕道。
墨玄說我穿白衣服好看,其他顏色配上去顯得怪異,他看不慣,于是,我的衣柜里全是清一色的白衣。
我并沒有太在意這件事,反而內心歡喜,因為在我看來,墨玄說的都是對的。
不料,這句話被墨玄聽見了,他用手戳了戳我的腦袋:“敢頂嘴了,真應該找人給你做一件永遠都不會臟的衣服。”
“好啊好啊,那我以后就不用為洗衣服發(fā)愁了?!蔽覠o辜的朝他吐了吐舌頭,飛快的朝竹屋跑去,“我去換身衣服。”
.........
鐘馗來了,就在我關門的那一剎那,無意間瞥見一抹朱紅色的人影出現(xiàn)在墨玄身邊。
我從窗口看見鐘馗不知對墨玄說了什么,墨玄那一慣清冷的眼中閃現(xiàn)出異于平常的驚喜之色。
這是我從未見過的,就算墨玄對我笑時,那雙眼眸也是一貫的平淡,從不摻雜任何的情緒。我固執(zhí)的認為,墨玄本就如此,從不喜形于色。
但我錯了,我眼睜睜的看著墨玄在我眼前化成飛煙,乘風而走,瞬間我的心就沉到了谷底,墨玄走時,甚至連回頭看我一眼都沒有。
徒然升起的不安一直徘徊在我的心頭揮散不去,我皺緊了眉頭.........
墨玄再也沒有回來過。
我在碧晴湖畔等了三年,期間,我一直在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墨玄只是在忙,他一定會回來的,只要我守在這里,他就一定會回來找我的。
然而,天不遂人愿,三年后的一天,終于有人來找我了,卻不是墨玄。
那天,我如往常一樣坐在棧橋上釣魚,身后突然響起了腳踩在棧板上的嘎吱聲,我以為是墨玄回來了,興奮得趕緊轉頭,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身著紅袍的小屁孩,十二三歲模樣,白凈的小臉卻有著異于常人的沉穩(wěn),容貌并不出眾,是那種扔到人堆里就找不到的。
不過,我倒是認出了那身紅袍,是鐘馗穿過的,只是小了很多。
我臉上的驚喜瞬間消失,皺眉看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踱來,手里還捧了個白色的物件。
“墨玄呢???”我站起身,向他跑去,抓著他的肩膀就問道。
他是這三年里唯一來過這里的人,我一定要問清楚,墨玄這三年來到底在哪里,為什么不來找自己。
那人沉默了很久,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笑著將捧在手里的衣服遞到我面前:“姐姐,這是冥王要我轉送給你的衣服,他叮囑我一定要親自交到你手里。你快試試吧,這可是用流云和冰蠶絲織成的,天上地下,獨一無二呢?!?p> “你這丫頭,真該找人給你做一件永遠都不會臟的衣服。”.........
往事歷歷在目,我想起了墨玄臨走前,我和他說的那玩笑般的話,只是他卻真的記下了,真的為我尋了這么件衣服。
我鼻子一酸,淚水便在眼眶里打轉,伸出發(fā)抖的手,輕輕撫上,指尖傳來絲絲冰涼柔順的觸感,一如墨玄那清冷溫雅的性子。
“你快告訴我,墨玄到底怎么了,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歇斯底里的喊著,淚水已經完全模糊了視線,我跪倒在他面前,鎮(zhèn)定了三年的自己,在這一刻毫無形象的大哭起來,“我求求你,告訴我墨玄到底在哪兒............”
“彼岸姐姐,冥王說你看到這件衣服一定會很高興的,你為什么要哭啊?”他仍然笑著,將衣服遞到我面前,“你快試試吧?!?p> 我這才意識到,如果我不穿,他是絕對不會告訴我墨玄的下落。
我狠狠地一抹眼淚,抓著那件衣服就披到身上,霎時柔光四起,這件衣服緊緊的貼合著我的身軀,褪去了之前的衣物,將我包裹在其中。
恍惚間,我似乎又見到了墨玄,一如往日那般朝我笑著,向我走來:“傻丫頭,怎的還守在這里?”他輕輕的撫上我的頭頂,嘆息一聲,像是道盡了歲月的滄桑,“彼岸,我要走了,對不起.........”
我呆愣了片刻,頭頂上早已沒了他輕柔的力度,眼前這溫潤如玉的墨玄變得越來越模糊,我拼命的想抓住他,一遍又一遍地喊著他的名字,眼眶里的淚怎么都止不住,我癱坐在地上,好像用盡了畢生的力氣,可是,他卻變成了細碎的磷光,一點一點消散在面前。
好真實的幻境啊.........
我立在棧板上,包裹著我的白光早已消失,眼前的事物也逐漸變得清明,心好疼,像是被人用刀生生剜去一塊,空出一個大洞,疼得我窒息難受。
我強忍著看向他,等待他給我解釋。
“姐姐,我叫鐘徹,是新一任的鐘馗呢!............”
蓮上妖
以字數(shù)斷章節(jié),一章大概四千到五千不等,內部有小標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