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抹跳躍的鮮紅直直飛入東皇的掌心,將祂放在眼前,靠近了仔細看,還能看到鮮紅里隱約有幾縷淺金色的細線。
“可惜了?!睎|皇捧著那抹鮮紅的火苗,看著那幾縷淺金又轉口說道:“也算萬幸了?!?p> “這是……昆侖的心火,你要他何用?”女媧不解,她如今竟是猜不透眼前這個往日在自己眼中只是率性貪玩的男孩,卻在她不經意的時候成長為了心思深沉的男人,到底意欲為何?
“大人且安心,我不過是想救昆侖出黃泉。他乃是盤古大神一魂所化,如今卻并入黃泉深埋地下實在可惜。再者,即便昆侖將自己的神魂化作魂火以解燃眉之急,卻始終不能長久,而我用本源之火替代,卻可萬年不熄,永世輪回?!?p> “本源之火?”女媧皺眉,“帝俊為何要從臨淵海盡頭帶回這兩顆石子來?”
“此事兄長未作說明,他渡劫前只是托付我好生保管,以防來日?!睎|皇輕柔的將昆侖的心火收進袖中,“兄長曾說,他在臨淵海盡頭看到了創(chuàng)世之初的模樣,而那個地方名為歸墟?!?p> “當日,我得到這兩顆石子,一時間好奇和貪玩,也去了臨淵海,想找一找兄長所說的歸墟為何物。不曾想中途卻迷失了方向,而待我自臨淵海歸來時兄長已隕落天地間,未留一句話?!?p> 東皇抬手接過落下的雨水,今時今日的雨水不復從前的清澈,變得無比渾濁,還雜著一絲腥味在內。
那是鮮血的味道,是貪婪的味道,是怨恨的味道,是被守護的凡人,回饋天地的味道。
東皇嫌惡的倒掉掌心里的雨水,眼前蒼茫遼闊的天地里不見光明,只有狂風暴雨。從前他曾以為沒有什么是四海八荒所承載不了的,可嘆從前的他太過單純,沒料到人的欲/望是如此沉重,它高可蓋過天際,重可壓垮大地。
“兄長自臨淵海盡歸來后,您可知道,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什么嗎?”
“帝俊說過些什么?”女媧搖頭,她聽聞帝俊隕落,蚩尤撞斷不周山后才自天外天歸來,未能見帝俊一面。而這不僅是昆侖的遺恨,更是她的遺恨。
“兄長不止一次的對我說,千萬不能小看這些凡人,他們雖弱小無力,卻可顛覆天地?!睎|皇看著為拯救這片蒼生而耗盡神力的女媧,認真的問道:“您貴為大地之母,是您創(chuàng)造了他們,那您可知兄長此話,是何深意?”
女媧反復低語了幾遍,卻依舊是神色迷茫,她望著那些躲在高處哭喊不停的人,第一次開始深思自己當年造人的初衷。
那時,看著自己與伏羲的后代在蒼茫無際的大地上孤獨奔跑,覺得十分可憐。她原本只是想造出幾個來做陪伴的,可當她再回神時,他們已是滿山遍野,繁衍了數(shù)代。
東皇其實也未對女媧的回答抱有希望,與其是問女媧,他更像是在問自己。畢竟如今人間的統(tǒng)領是自己,而非早已功德圓滿退居天外天的女媧。
女媧在時他們單純可愛,日升而起,日落而息,是在自己統(tǒng)領這片大地后,他們才有了改變。東皇覺得責任在自己,而非女媧。
“我在臨淵??嗨剂嗽S久,也不能領會兄長的意思,可我卻發(fā)現(xiàn),臨淵海的石子正在急速減少。臨淵海也因此搖晃不定,結界似有坍塌的跡象。”
女媧被他的話震驚的倒吸一口氣,她為救蒼生已是許久未曾去過臨淵海靜思了。
東皇從袖中取另一個閃著五色光芒的石子,將祂遞給女媧。而與前一顆帶著無上威壓不同,這一顆石子好似擁有一股如生命初始的清新氣息在內,祂的出現(xiàn)讓這一片天地都煥發(fā)出了久違的生機。
女媧接過石子,祂還不及自己掌心大小,卻有著萬鈞重量。若此前那顆包含了洪荒宇宙內的萬千星河在內,那掌心的這一顆里,就包含了那萬千星河里的所有生靈。
她無法相像帝俊將這兩顆石子帶出臨淵海,帶回人世間,這其中究竟是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早前不懂,而此時想來,這兩顆石子也許就是他被天道降罰的原因。
女媧握著這顆石子,感受著祂無盡的生命力,心底隱約有種猜測,但就如東皇所說的那般,一切皆已從帝俊的隕落而成為了無人可解秘密。
原本女媧自視極高,她為這方世界創(chuàng)造出這些凡人,為大地帶來生機,正因此而功德圓滿。可她卻無力管束這些凡人,任他們的魂魄被污染,被貪婪與欲/望填滿,讓這方世界因為他們而天塌地陷,毀去無數(shù)生靈。
她心有愧疚,但一切已無從挽回。如今唯有讓一切災難與天罰停止,才能抵消她的罪過吧。
“東皇,如今伏羲與一眾上神皆阻于天門里短期內無法降臨塵世,后土化身封印將三尸之氣永世壓入地下不得出,而我與昆侖也將殉道。此后這世間唯留你一人守護,所以,答應我,無論你心中有再多的怨,再多的不甘,都要擔起這片天地的責任,它是你神來生來就有的職責,而如今已是不容你再推卸了?!?p> 東皇聞言只是轉頭望著風雨飄搖的大地,一言不發(fā)。
女媧抬手輕撫他的臉頰,在她心里東皇一直就是個任性愛玩的孩子。
仍記得他出世時萬里山河,吉光涌現(xiàn),鳳鳴龍嘯,這片大地上的每個人都能感覺到他出世的歡喜,那時她便知這個孩子將會接替自己,守護這片天地。
只是這份責任太過沉重,她一直覺得東皇還小,還無力擔負。
他是心懷大愛而出世的孩子,他對這片大地上的一切都喜愛至極。可人間有愛,亦有不愛,而這些對于率性單純的東皇而言太過復雜。女媧擔心自己完全撒手不管后,他一時接受不了這世間的復雜,便一直不曾真正完全的放開手讓他學會獨自成長。
女媧一直呵護著他慢慢長大,小心翼翼的,讓他一點一點去了解一個完整的世界??伤暮亲o被神農破壞的一干二凈,神農將一個復雜而陰暗的世界毫無保留的呈現(xiàn)在他的眼前。他最愛的兄長被自己一直維護的凡人算計陷害,默然隕落。
東皇不僅恨,更是對人世里一切都喪失了信心,身為人皇卻不再信任受自己保護的人世,這讓他十分痛苦。
女媧心疼他一夜間的成長,卻無可奈何。如今天地分崩,眾神離世,再是不忍也要他擔起自己該擔負的責任與未來。
“大人,他們已不需要我了?!彼麄冇凶约旱南敕ǎ瑫醋约旱南敕ㄈプ?,不再需要神的指引與教導。
“他們需要的,這片大地上所有的生靈都會需要你的。照顧好昆侖,待他醒來?!?p> 女媧溫柔的聲音漸漸消失在天地界,隨著女媧聲音的消失,風雨漸緩,云團散去,久違的陽光終于又重照耀在大地之上。翻涌的洪流雖然依舊在群山間崩騰,但大地已恢復平靜,逐漸有新的生靈誕生。
女媧補天,后土封地,兩位上神的獻身讓這片天地終于又重獲新生。
東皇只靜坐山巔上,護著昆侖留下的一小簇魂火,默然無聲的望著眼前日夜輪替,斗轉星移的天與地。他是世間最后一位應世而生的神,沒想到最終也成為了世間唯一的神。
可他卻不曾再現(xiàn)身人世里,他自煥然新生的大地上悄然消失,他的名諱再未出現(xiàn)于人們的口中。直到到最后,人間再聽不到東皇太一這四字。
時間倉皇流逝,終于有一日,天門重啟,眾神再次降臨塵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