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大概沒有什么所謂了吧
從望鄉(xiāng)臺的另一邊下來后,腳下的路面被分成了兩個岔路。路口中央有一座亭子,三面通風(fēng),一面是封實的白墻,墻上從頂?shù)降讘覓熘粔K黑底的幡布,幡布上是白色的字符。亭子中央靠白墻的位置上有一張黑漆長桌,桌子兩側(cè)各有一把木椅子相對放著,正好一把在亭子左側(cè),一把在亭子右側(cè),而桌子上空無一物。
我面無表情的往亭子這里走來,沒有別的原因,因為除了往這個方向有路外,其他任何方位的路面都是黑沉沉的如深海一般,腳踩上去不僅軟綿綿的往下陷更仿佛像是伸進(jìn)了猛獸的嘴巴里一樣有被咬斷骨頭的痛感。我倒是沒那個膽子嘗試,只是看著黑乎乎的一片我就已經(jīng)不敢動腳了。是走在我前面的一個半大的小孩,看起來就十來歲的樣子,瘦瘦高高的,剃著板寸頭,穿著松松垮垮、破破爛爛的外套,褲腳也卷了好幾層,沒有穿鞋子的腳上更是布滿了斑斑駁駁的抓痕。他走在我前面,不時的東張西望,又把腳故意或無意的踩進(jìn)那黑色的路面里,然后就咋咋呼呼的大叫:“哎呀!掉進(jìn)去了!掉進(jìn)去了!好疼好疼!有東西在咬我,有東西在咬我!”
大抵因為到“底下”都得從這條路過吧,所以走在這條路上的鬼魂有很多,有從望鄉(xiāng)臺下來的,也有直接從奈何橋過來的。小孩的大喊大叫并沒有讓其他鬼魂有多注意,畢竟到了這里的“人”大概什么都看透了吧。而這個小孩也并不指望其他鬼魂搭理他,只是玩自己的,直到被黑色路面里的什么東西咬痛了小腿才消停了一會。
這小孩生前估計是個熊孩子,還沒消停一會,就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一根黢黑的棍子捅了捅走在他前面的鬼魂。走在他前面的是一個佝僂著背的老爺爺,小孩的棍子正好捅在他的背上,老爺爺一個激靈,手上的拐杖不由自主的一揮便打在了他前面的鬼魂身上。那個鬼魂回頭一瞪,竟是在黃土路上走在我右側(cè)的那個精神抖擻的老婦人。
只見她氣呼呼的瞪了瞪老爺爺,老爺爺大概眼神不好,弓著腰左右點了點頭表示歉意。老婦人看了看,便轉(zhuǎn)頭往后瞧,正撞見小孩得逞般的哈哈大笑。而老婦人知道是這個小孩搗亂,竟也不生氣,只幽幽地看著他,嘴角噙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說實話,那笑,竟讓我一只鬼魂感到了毛骨悚然。
突然一陣刺耳的鈴鐺聲自頭頂而下直至如利劍般貫穿了我們的全身,我們雙手捂著耳朵痛苦的蜷縮成一團(tuán)。那尖銳的聲音似乎是要震破我們的耳膜、化成利刃撕碎我們的身體一樣在我們的腦海里轟鳴不已。就在我覺得自己的眼睛、耳朵都要充血而爆的時候,鈴聲戛然而止。
此時大家都已經(jīng)四仰八叉的倒在路面上動彈不得,亭子里墻壁上的幡布卻無風(fēng)動了一下,頃刻間就從里面走出了兩個穿著長袍的鬼差。一個身著淺白色,一個身著墨綠色,皆是長發(fā)挽于頂,身后的黑、白色發(fā)帶飄然而下。長相清秀,五官分明,白面黑眸,眉長且細(xì),整張臉看起來像是化了戲曲演員的妝容但是又感覺哪里不太一樣。兩人一個手捧一冊舊時的賬簿本子,一個手持一柄白色的輪廓圓潤的木板,其中一人朝路面上倒著的鬼魂看了看,便對另一人說:“今日場多,速戰(zhàn)速決吧?!?p> “女貞,著急作甚?我看這場也沒那么多,往日綿延數(shù)里的場面你我也見過,這才多少!”穿墨綠色長袍的鬼差揮袍坐在亭子左側(cè)的椅子上,淡淡的說。
身穿淺白色長袍名叫女貞的鬼差挑了挑眉。
穿墨綠色長袍的鬼差從袖袍里拿出冊子,冊子上寫著“功過薄”,鬼差將簿子擱在長桌上,慢悠悠的打開來細(xì)細(xì)看著。
女貞瞪了鬼差一會兒,然后嘆了一口氣,在亭子的右側(cè)椅子上坐下,幽幽的說:“衛(wèi)矛,明日定昏后你同我一起去趟人間吧?!?p> 對面叫衛(wèi)矛的鬼差繼續(xù)翻著薄子,漠然地說:“不去。”
女貞頓了頓,然后直接一揮袖,掌風(fēng)將衛(wèi)矛的簿子給合上了。
衛(wèi)矛便往后靠了靠,倚在漆黑的木椅上,問:“去人間作甚?”
“師尊說近期冥府入了很多半魂,渾渾噩噩,不僅缺魂少魄不記前事,而且癡癡傻傻的無法往生。就連察查司也無法勘看出其命喪始末,遂命我前往人間查探一番?!?p> “既是師尊有令,你去便是,與我何干?”
“衛(wèi)矛,師尊雖明面上是將旨令傳達(dá)于我,但冥府眾人誰人不知你我二人如一人。況且,師尊還明言了,若想辦得此事圓滿,沒有你衛(wèi)矛大人可不行?!?p> 衛(wèi)矛輕嗤了一聲,忍不住的質(zhì)疑道:“師尊既如此看重我,何不直接將此事交托于我?”
“你傻呀!”女貞空虛點了點衛(wèi)矛的腦袋,朝衛(wèi)矛笑了笑,“其中有數(shù)起都是發(fā)生在你的管轄境內(nèi),按理,你該避嫌!”
“哼——咱們冥府什么時候怕閑言閑語過?”
“是啊,所以這件事師尊便交給了我呀!”
衛(wèi)矛看了看女貞,女貞又掩嘴笑了笑,說:“面上規(guī)矩還是要聽一聽的。”
衛(wèi)矛默了默,沉思片刻后突然長袖一揮,原本倒在地上的鬼魂全都被提了起來,那一瞬間,無形中就像有一只大手將我從地上硬拽了起來。路上的鬼魂全都乖乖巧巧的站著,就連剛剛一直鬧騰的小孩此時也變得無比恭順的慢慢往前走著。于是大家排著隊,一個個的走上前去。
走在第一個的鬼魂是一個看起來五六十歲的大爺,他顫顫巍巍的走到亭子里站在中央位置,女貞用白木板在他的頭上輕輕一拍,衛(wèi)矛的簿子上就顯現(xiàn)出了一長串的文字,文字上描述的盡是大爺?shù)纳绞论E、功過得失。衛(wèi)矛略看了一眼,說了一句“去”,大爺便直直的走向衛(wèi)矛身后的道路,從亭子的左側(cè)走了。
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有的往左側(cè)走,有的往右側(cè)走。大家懵懵的進(jìn)來,再懵懵的出去,既不知道為什么要進(jìn)去,也不知道出去后又要走到哪里。但是仍然一個接著一個毫不停息、毫不猶豫。大概既來到了這里,也便沒有什么所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