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被嫌棄的王位

　　諾克看伊菲格蕾絲始終陰沉沉的，干脆放棄治療了。

　　他也是經(jīng)歷過百般磨難的人，很能理解女兒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諾克能硬著頭皮繼續(xù)叮囑：“他要給你們禮物，你們就收下，別拒絕。但一定不能當(dāng)面打開?！?p>　　兩個男孩子乖乖點(diǎn)頭：“知道了?！?p>　　伊菲格蕾絲還是無動于衷。

　　諾克只能獨(dú)自嘆氣。仔細(xì)看這小姑娘，他發(fā)現(xiàn)她這段時間迅速瘦了很多，面無血色，也不怎么吃東西，有幾分大病臨頭的征兆。

　　昨天皇后給他寫信，告訴他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她確定這次懷的是個女孩，壞消息是她最近總是夢到伊菲格蕾絲死去時的場景：在一個小房間里，滿懷怨氣地拒絕牧師為她做臨終式，并在閉眼前詛咒了整個愛維里奧皇室。

　　孕婦精神錯亂是經(jīng)常有的，諾克也沒認(rèn)真研究這回事，他認(rèn)為妻子是心里對女兒感到虧欠和內(nèi)疚，又害怕女兒怨恨自己，所以老是做惡夢。于是回了一封很長的信去安慰她并且保證自己會早點(diǎn)回去陪她，并且把三個孩子平平安安、完完整整的回去。

　　經(jīng)過半天的馬車、半個小時的渡船，又兩天半的馬車，他們終于到了倫德威爾德。

　　馬特亞帝國新占領(lǐng)區(qū)和巴庸王國邊界上用羊毛氈搭起了一座藍(lán)灰色的大帳篷，兩方軍隊一東一西地駐扎著。

　　諾克直接領(lǐng)著孩子們進(jìn)入帳篷，伊菲格蕾絲抬頭看了一下，帳篷的帳頂是打開著的，大概因為是白天，方便采光吧。東西兩邊各開一個門。

　　諾克在南邊就坐，北面坐著一個穿褐色狐皮大衣的老頭子，精神頹靡，頭發(fā)依然全白，黑棕色的拐杖靠在他的椅子扶手上。這大概就是巴庸王了。

　　西面坐著10個巴庸貴族，東邊就坐著的是10個馬特亞軍官。

　　這老爺子也打量著她：墨綠色的頭巾、墨綠色的天鵝絨高領(lǐng)連衣裙，手里拿的羽毛扇子是深綠色的孔雀尾羽做的。

　　老爺子不由地想起自己跟第一任妻子所生的兩個女兒。

　　她們還活著的時候都很愛打扮，他那時有很多個孩子，不想把錢花在女兒們的衣服和貴重首飾上，總想著節(jié)約用度、為以后兒子登基多留些錢。兩位王女一邊羨慕別的貴族小姐珠光寶氣，一邊埋怨父母重男輕女，連自己身邊的女仆都沒小貴族千金身邊的女仆人數(shù)多。那時他還常責(zé)怪女兒們不懂事。她們出嫁時的嫁妝也很寒酸，為此沒少被其他的貴女笑話。這個舉動把她們推到了自己的敵對面。

　　她們出嫁時都不到14歲，因為年少且過于頻繁的生育，她們都不到20歲就過世了，她們的孩子也很早夭折了。

　　醫(yī)生說她們是年幼時身體沒養(yǎng)好，所以自身體質(zhì)和生出來的孩子的體質(zhì)都很差。結(jié)果是喪妻又喪子的女婿們都很怨恨他。

　　再后來，兒子們要么病死，要么被刺殺……到頭來什么都沒剩下。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只有無限的哀痛與后悔。

　　“你就是伊菲革涅亞？”

　　伊菲格蕾絲很冷淡：“是?！?p>　　“比畫像上的漂亮?！崩项^子惋惜道：“可惜長的只像馬特亞人?！?p>　　我踏馬有且僅有四分之一巴庸血統(tǒng)好伐？其他的四分之三全都是馬特亞血統(tǒng)！你當(dāng)我稀罕長得像個巴庸人？

　　不過，歐仁妮的相貌基因確實不強(qiáng)大，所有現(xiàn)存血緣后代里面竟是沒有一個長得像她的。

　　“過獎，我本來就是馬特亞人?！币练聘窭俳z說。

　　“你很像你父親?！?p>　　她笑而不語。

　　“你對我這個王朝末代君主怎么看？”

　　伊菲格蕾絲說：“巴庸王國佩爾基斯王朝應(yīng)該不存在末代君主這個概念，不是嗎？”

　　你活著困難的時候就別想著有親戚了，等你咽氣了你的遠(yuǎn)親們會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繼承你這個名義上的君位。

　　君位也許華而不實，可它的的確確是個實用的符號。不是天子挾天子以令諸侯，自己當(dāng)天子就直接拿雞毛當(dāng)令箭唄。

　　“看來你是做了功課來的?！卑陀雇踔罌]什么客套可說的了，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骸澳憔司嗽鯓?？?p>　　“我從沒見過我兩個舅舅?！?p>　　巴庸王略呆：“連聽說都沒聽說過？”

　　那可真沒聽說過！

　　伊菲格蕾絲只好敷衍：“有聽說過，聽說都是很好的人?！?p>　　巴庸王也知道她在敷衍自己，于是，繼續(xù)問：“哪方面很好？”

　　伊菲格蕾絲只好繼續(xù)敷衍：“德行和智慧都不錯。”

　　巴庸王苦笑：“他們會奧格蘭斯語嗎？”

　　伊菲格蕾絲說：“這種問題您直接找合亞蘭大使一問不就好了嗎？我們都是馬特亞族的人，可用不著在信里寫奧格蘭斯語?！?p>　　巴庸王無法，選擇直截了當(dāng)：“如果你舅舅當(dāng)了巴庸國國王，你怎么看？”

　　伊菲格蕾絲答道：“這個問題與我無關(guān)，這是貴國內(nèi)政和我舅舅的個人之事——最多是兩國國事。無論是誰，您后繼有人都是幸事。”

　　巴庸王認(rèn)為她這是故意裝作無事，他說：“可是你想過沒有？如果你舅舅君臨巴庸，愛維里奧皇室就相當(dāng)于被卡特列里克皇室南北包圍了。”

　　伊菲格蕾絲算了一下中國歷史上秦國從建立道統(tǒng)一的年數(shù)，說：“549年?！?p>　　巴庸王云里霧里：“你說什么？”

　　伊菲格蕾絲笑著說：“秦國從建立到統(tǒng)一全國用了549年。”

　　巴庸王滿臉問號：“秦國是哪個國家？”

　　伊菲格蕾絲淡然一笑：“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所說的事情確實與我無關(guān)。”

　　接手他的王位就相當(dāng)于當(dāng)年秦國開國之君秦襄公在周平王那里接過了有名無實的國號和君位，自己依仗原來的彈丸之地，然后要一代接一代地征伐西戎、開疆拓土，最終完成兼并六國，一統(tǒng)天下的大業(yè)。

　　很可惜，她沒這野心，也沒那愚公精神。

　　巴庸王感到很難堪，但地繼續(xù)問：“在我死后，你能不能關(guān)照巴庸人？”

　　“可以，只要他們在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和我們保持一致且沒沖突。但這聽起來有點(diǎn)難，那就簡單點(diǎn)：生活習(xí)慣上相互尊重或者互不相擾，語言文字上能相互交流，宗教信仰上互不干涉，商業(yè)貿(mào)易上平等互惠，勞動工作上男女同工，薪金報酬上同工同酬——目前我想得起來的就這些了?！?p>　　諾克頭一次聽見把“沒商量”說的這么磕磣人的。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除非同化成自己人潛能遵紀(jì)守法，否則就免談了。她才不會在自己土地上把外國人當(dāng)爺供起來。

　　巴庸王清了清嗓子：“你這小丫頭想得到挺多的?！?p>　　伊菲格蕾絲道歉：“隨便說說，請勿見怪。”

　　“你想過繼承巴庸的王位嗎？”

　　應(yīng)對這種突然性的發(fā)問，伊菲格蕾絲并沒發(fā)愣，她說：“這老天爺根本就沒這個打算，否則干嘛把我生成女孩？”

　　“你可真是……心直口快?！卑陀雇跤謫枺骸叭绻悄愕艿苣兀俊?p>　　伊菲格蕾絲往身后一指：“問他。”

　　諾克的并沒表態(tài)，只想看孩子怎么表演。

　　邁克洛夫特?fù)屩l(fā)話：“我不愿意！”

　　他雖然沒聽懂姐姐在說些什么，但是多少聽的出全程甩鍋。他選擇堅定不移的跟姐姐站在同一立場：姐姐覺得不好的，絕對不是什么好東西。

　　歐文似乎生怕掉隊，于是說：“哥哥不愿意，那我也不愿意?！?p>　　一時間氣氛無比尷尬。

　　伊菲格蕾絲不失時機(jī)地的扎心：“看樣子您還是沒有受夠主少國疑的苦啊～”

　　“哈哈哈，你可真是不一般?！卑陀雇蹰_懷大笑，招了一下手：“這是給你們姐弟三人的禮物?！?p>　　一個貴族端上一個長方形的小盤子，盤子的底面鋪著白色的細(xì)綢布，上面放著三顆水滴形的寶石，一樣大小，從天窗上露下來的光照在上面，璀璨奪目。

　　鉆石？不會吧？目測20克拉一顆，感覺還比較貴的樣子。

　　姐弟三人一人拿了一顆，伊菲格蕾絲拿到手中時，透明的鉆石居然變成了紅色的。

　　伊菲格蕾絲本能地感到毛骨悚然：難道我拿到了傳說中的圣石？

　　她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為什么只有我這顆會變色？”

　　巴庸王一臉奸計得逞的表情：“這證明你是天主選中的巴庸之主?！?p>　　伊菲格蕾絲把這顆圣石放回盤子里：“干不了，謝謝?！狈呕乇P子里離手的那一刻，那圣石褪回了原色了。

　　兩個小男孩也把東西放了回去。

　　看到她那丟之唯恐不及的表情，憋笑良久的馬特亞軍官們低下頭笑起來。這恐怕是世界上第一個被嫌棄的王位。

　　巴庸貴族們在驚恐之余面面相覷。他們從沒想過他們所信仰的天主會欽點(diǎn)一個如此年幼的女子當(dāng)他們的共主，更沒想到這個女孩還能淡然拒絕。

　　她怎么能拒絕？她怎么敢拒絕！

　　巴庸王此時也擺出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那你就去找出另外一個像你一樣的人，然后把王位傳給他?！?p>　　伊菲格蕾絲看了一眼那些不明所以的巴庸貴族，說：“巴庸不承認(rèn)女王，您這么做了也沒用?！?p>　　巴庸王說：“我是把巴庸國王的位置讓給你，讓你當(dāng)國王，不是女王?！?p>　　我勒個去，還能這么玩文字游戲的？！

　　“這個國家的國王就是個符號?！卑陀雇跽f：“這是我的遺產(chǎn)清單和我繼位時王室領(lǐng)地的清單，遺產(chǎn)絕大部分都是不動產(chǎn)，還有一些你曾外祖父留下來的珠寶。王室領(lǐng)地在我親政前就失去大半了，等我一死，剩下的領(lǐng)地估計也保不住了——因為我過女子30歲才算成年，到那個時候才能加冕主理政務(wù)。30歲之前你愛去哪去哪，但是最好早點(diǎn)結(jié)婚生子。此外，還有一筆債務(wù)，等你找到新任國王，記得要他把債務(wù)還清……”

　　伊菲格蕾絲撇撇嘴：你這樣強(qiáng)行交代后事真的無妨？

　　但是這位國王生活慘度跟戰(zhàn)國末期的周天子有的一比！

　　巴庸王讓身邊的人直接將一份很厚文件和一個寬高一尺、長三尺的雕花木箱子呈交給諾克。

　　諾克沒有看那個文件，也沒有查看箱子里面的東西。

　　伊菲格蕾絲說：“我是許多巴庸人的敵人，手里沾滿了巴庸人的血。沒人愿意我這樣的人當(dāng)他們的王，哪怕只是名義上的?！?p>　　“你殺的都是些可有可無的賤民，他們能夠拋棄自己的主子、拋棄自己的國家去別的國家做一條喪家之犬還到處亂咬，死不足惜！”巴庸王說：“等你成了他們名義上的主子，他們就不得不忘記曾經(jīng)的過往了?！?p>　　“為您的國家長遠(yuǎn)計，此事請您慎重考慮。我先告辭！”伊菲格蕾絲轉(zhuǎn)過頭對諾克說：“父親，我覺得有點(diǎn)頭暈，先回去了。”

　　她是真頭暈。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向東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