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纖凝跟在林昭筠的身后,心里也是十分的忐忑。幾個孩子在前面,肖書函抱起肖安然,肖書宇跟肖嫣然一左一右的,畢竟還是幾個孩子,看見什么都覺得新奇要去鬧一陣子。
“今日,妾身多謝老夫人!”穆纖凝想了想,還是開了口,“街上不便行禮,老夫人勿怪,回頭,妾身一定登門道謝?!?p> 林昭筠擺了擺手,“不必這些虛禮。老身今日也不全然是為了你?!?p> 穆纖凝心里自然明白。之前她還不覺得,后來聽見有人議論鎮(zhèn)國公寵妾滅妻什么的,就懂了今日肖書宇帶她出來的目的。也明白林昭筠的言下之意,可無論老夫人是處于什么心里,她也是受了恩惠,她大哥從小便跟她說,受人恩惠一定要還!
便是,日久見人心吧,穆纖凝從不在乎是否被誤解,她出生江湖,只信問心無愧。
說話間,走到一家布行,林昭筠頓了一下,走了進去,穆纖凝忙喊住幾個孩子,肖嫣然是女孩子,自然喜歡這種地方。但是肖書宇就覺得無趣,好吧,她心里腹誹了一下自己,果然啊,當男人久了,連潛意識里都覺得自己是個男人了。
肖書宇跑到林昭筠的面前,拉著她的手說,“外祖母,讓姨娘跟大姐還有安兒陪著您唄?我跟二哥去前面齊巧閣看看。去晚了,怕就沒有好玩的東西了?!?p> 林昭筠輕輕捏了一下肖書宇的鼻子,“就你愛玩。行了,去吧。錢不夠,就掛太傅府的帳。”
“好嘞!嘿嘿,那孫兒就謝過外祖母啦!”說完,抱了一下林昭筠的胳膊,便轉身跟穆纖凝行了個禮,拉著肖書函便跑了。肖書函只得匆匆跟林昭筠行了個禮。
齊巧閣在京城也是比較有名氣的,那里據(jù)說都是別國的東西,各個新奇又好玩。看著他們哥兩跑了出去,穆纖凝連忙叫了侍衛(wèi)跟上,這才抱著肖安然,帶著肖嫣然跟著林昭筠進了布行。
布行的活計自然認得林昭筠,見她進來,連忙迎了出來,還有一個小伙計趕忙跑去后堂叫管事的。
管事的出來,親自將一行人帶到了三樓的雅間里,“老夫人今日怎得有空閑出來逛逛?”
“過了年,新開市,老身來看看有沒有什么新的物件。”林邵筠喝了一口管事的奉上來的茶。
管事的姓湯,是這條街上十幾二十年的老油條了,早在之前藥鋪的事情,他便聽說了,如今又看著林昭筠帶著一個沒見過的婦人和兩個孩子進門,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連忙笑著說,“呦,老夫人這是來的巧了。昨兒剛到了一批新布料,這就給您拿過來?!?p> 不多時,幾個小丫鬟便進進出出的,抬了十幾匹布料過來。林昭筠站起身,走到布料前挑選著,穆纖凝規(guī)矩的跟著,并不多言。
不多時,林昭筠便選好了布料和新畫冊里的樣式,讓湯管事安排著做。這些樣式都是新到的開春的衣服款式,湯管事暗暗記下心里,這些樣式給了林昭筠,便不太方便再賣給別人了。而一旁的穆纖凝則是觀察著,也在心里記下了林昭筠大概喜歡的顏色等。
出了布行,林昭筠便說自己有些乏了,讓穆纖凝帶著幾個孩子繼續(xù)逛。林昭筠剛要轉身,便聽見一個熟悉的小孩子聲音,喊著,“姨娘,姨娘!”
穆纖凝抬眼看去,便是肖書宇跟肖書函,兩個人一路跑著過來,還都帶著傻傻的笑。只是看見林昭筠的時候,肖書函還是下意識的緊張了一下,臉上的表情也規(guī)矩了起來。
林昭筠看見肖書宇跑近了,佯裝生氣的說道,“臭小子,這般咋咋呼呼的哪有規(guī)矩?”
肖書宇吐了吐舌頭,笑著說,“外祖母莫怪,孫兒就是一時有點激動,嘿嘿。”
林昭筠也不是真的要怪他,伸出手點了點他的眉心,“臭小子,下次不許這樣了?!?p> “恩恩?!闭f完,肖書宇眼睛亮亮的看著穆纖凝,一臉獻寶的表情將手里的盒子遞了過去,“姨娘,送給你?!?p> 穆纖凝愣了一下,隨即看了看林昭筠。林昭筠挑了挑眉,沒說什么。穆纖凝看著肖書宇的笑臉和肖書函期待的目光,伸手將禮盒接了過來。
肖書宇便說道,“姨娘,快打開,看看喜不喜歡?!?p> 穆纖凝將手中的禮盒打開,之間里面靜靜的放著一只琉璃簪。那琉璃通體幽藍,上面若有似無的點綴著一些黃色。
肖書函期待的眼神,卻還是規(guī)矩的問道,“姨娘,喜歡嗎?”
“姨娘,你戴上試試?我跟老板說了的,如果姨娘不喜歡,一盞茶的時間里,我可以原封不動的拿回去。”肖書宇笑著說道。
穆纖凝的眼角微微紅了,她不知道要怎么表達自己的內心,只能點點頭。在旁邊看著的林昭筠明白了肖書宇的意思,看了文嬤嬤一眼,文嬤嬤便微微福身,走過去,帶著笑說道,“側夫人喜歡的話,老奴給側夫人戴上?”
“好。有勞嬤嬤了。”穆纖凝好不容易控制住心神,微微低頭,讓文嬤嬤將那只琉璃簪戴在她的發(fā)髻上。
穆纖凝本就出身江湖世家,身上帶著些江湖兒女特有的氣質。這琉璃簪雖沒有繁復的花紋,樣式也簡單,卻更顯出了一絲細膩幽柔,溫和內斂。穆纖凝戴上它,使得本就如玉的肌膚,襯得更加白皙,不失一種簡潔貴氣。
林昭筠點了點頭,說道,“果然是年輕,戴什么都好看?!?p> 穆纖凝臉頰紅了些,她輕聲說,“妾身粗鄙,恐配不上這簪子,讓老夫人見笑了?!?p> 林昭筠沒說什么,旁邊的肖書宇說道,“外祖母,您可是讓我掛太傅府的帳了。那這簪子,我可跟齊巧閣的人說了,回頭您可得替孫兒付賬??!”
“臭小子,就知道坑害你外祖母?!绷终洋薨琢诵钜谎郏€伸出手刮了一下肖書宇的鼻子。肖書宇吐了吐舌頭,惹來林昭筠的輕笑。
幾人說笑一番,林昭筠半帶著太傅府的人走了,文嬤嬤則留了下來,跟在穆纖凝和肖嫣然的身后。
穆纖凝想了想,帶著她們去了飾品店,給肖嫣然買了一個碧玉藤花玉朱釵,一只紅寶石點翠的步搖,還跟肖安然買了一小喜鵲樣式的玉佩,和一雙玉手鐲。
想給肖書宇買個玉簪子,肖書宇說啥也不要,前世她便不喜歡戴這些玉的東西,總覺得帶著一股子脆弱易碎的意思。
反倒是肖書函買了個純白玉的玉佩,他笑著說,“等回頭,二哥學好了手藝,給宇兒雕一個?!?p> 穆纖凝一聽,就覺得自己這錢要白花了,在看看那塊純白的玉佩,心下道,可惜了。肖書宇卻是一口答應了下來。
沿街走去,看見賣糖葫蘆的,穆纖凝給幾個孩子一人買了一個。聽著她們的笑聲,穆纖凝也露出了笑容。
她們幾人不知,從藥鋪開始,便有一人一直在跟蹤觀察著他們。此刻見到穆纖凝的笑容,那人竟也露出了真心的笑,卻嚇得一直跟在他身邊的侍衛(wèi)腿肚子一個抽筋,差點跌倒在地。
穆千秋一臉鄙視的看著身邊的侍衛(wèi),“青唐,你昨晚干啥去了,這怎么還腿軟了?”
青唐嘴角直抽抽,“爺,您只要別笑得這么嚇人,屬下就沒事。”
穆千秋一個巴掌打在青唐的后腦,“滾一邊去!”
自從穆纖凝嫁給肖祉,穆千秋幾次派人來京城暗中探查,回復都是姣好。穆纖凝帶回去的書信也都是報喜不報憂。穆千秋雖然知道穆纖凝真心喜歡肖祉,但是他總是對這些朝廷的人沒什么好印象。
只是前幾年,穆家內部爭斗也很厲害,又加上穆千秋將嫡親的妹妹嫁給了鎮(zhèn)國公,許多穆家原本反對穆千秋的勢力借題發(fā)揮。穆家雖然退隱多年,好歹曾經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家族,便說是當初的武林霸主也不為過。穆家上下不論男女皆習武,哪怕是族中下人,也多少會一些,本以為習武之人多以義氣為先,卻不想在權利和金錢面前,人不過都是一樣。
但自從上一代家主穆風杰,也就是穆千秋的大伯過世之后,內部爭斗一直沒斷過。以大伯的兒子穆炫榮為首的一撥人,認為穆千秋的家主,得來有異,幾次三番針對穆千秋,認為穆炫榮才是正統(tǒng)的家主繼承人。還有以穆千秋的小叔叔穆風林為首的,想要穆家重出江湖,重回往日頂峰的一些人,借著穆纖凝出嫁之事,屢屢挑起內斗。剩下的便是穆千秋的自己人,他差不多花費了將近十年的時候,才平息了穆家內部的所有爭斗,就算是表面上的,那些人現(xiàn)在也都對穆千秋惟命是從。穆千秋這才敢離開穆家莊,悄悄的前往京城來看看自己的妹子。
穆千秋這十年來,對一直過著刀尖上的生活,是以總是不茍言笑,說句面若寒霜也不為過。青唐跟在他身邊八年之久,這還是第一次看見自己的主子笑,怎能不嚇到??墒乔嗵茀s不知道,在穆纖凝離開穆家之前,穆千秋卻經常露出這種帶著寵愛的笑容。
穆千秋跟穆纖凝的父母在他們二人還很小的時候,便雙雙離世,那以后一直都是大伯在照顧著他們。關于他們父母離世的原因,大伯從未說過,只是告訴他,過去的事情便過去,冤冤相報只會讓自己心里苦,還不如放開一切,還說,若她們的父母在天有靈,定不會希望自己的孩子們滿是一顆復仇的心。
是以直到現(xiàn)在,穆千秋也不知曉父母的死因,不是他不想查,而是他不想違背父母和伯父的話。所以他讓穆纖凝嫁入京城,時隔近十年,才再次見到自己的妹妹。只是剛入京城,聽見各方流言蜚語,又聽得店鋪掌柜多有遮掩的回答,心里卻是帶著深深的擔憂。如今,親眼看著她雖身為姨娘,卻備受夫家信任,也與幾個孩子相處融洽,穆千秋的心下,多少有了些安慰。不過終究還是要在探查一番才好。
于是,他讓青唐假裝壞人,趁他們幾人在街上行走時,故意撞了穆纖凝一下。本來想著,就做做樣子,輕輕撞一下,看看那幾個據(jù)說是肖祉嫡出的孩子們,那一瞬間的真實反應。卻不想,還沒等青唐撞過去,肖書宇便一個健步擋在了穆纖凝的身前,用力退了一把青唐,并順勢在他的膝蓋上狠狠踹了一腳。雖然肖書宇用了足夠的力氣,但畢竟她現(xiàn)在還是個小孩,只是讓青唐稍微趔趄了一下。
還沒等青唐想著,這臭小子反應怎么這么塊,身后的肖書函已經上前,一只藏在他腕中的銀針被他拿在手里,雖然身高還不到青唐的胸部,氣勢卻不弱,那銀針扎在青唐的大腿根部,那種威脅,讓青唐后背開始冒冷汗。肖書函壓低聲音說,“你是誰?要干什么?”
肖書宇在肖書函沖上來的一刻,便退回到穆纖凝的身邊,將穆纖凝護在身后,穆纖凝這會兒也回過樂神,她一只手抱著肖安然,一只手緊緊的拉著肖嫣然,將她抱在懷里。肖嫣然在被穆纖凝抱住的時候,整個人僵了一下,她靠在穆纖凝的身前,穆纖凝身上帶著淡淡的檀香。只是,秦心嫻還在的時候,便甚少這樣抱她,不是說秦心嫻不愛她,大概是因為秦心嫻從小的教養(yǎng),在肖嫣然三歲之后,秦心嫻便開始教她禮儀,教她規(guī)矩,后來再大一些,便是教她身為國公府的嫡長姐,應該要懂得的事情。
就好像她剛才在藥鋪,站在穆纖凝的身邊,帶著保護穆纖凝的意思。但那也只是因為她不想與肖書宇生分罷了。卻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一個女人,像母親一樣,緊緊將她抱在懷里,保護她。
這一切不過發(fā)生在一瞬。在不遠處看著的穆千秋顯然沒想到,這兄弟兩的反應如此快,而且配合的如此好。且看看肖書宇,這個正經的嫡子,對穆纖凝的保護。小小的孩子,身上卻帶著一種上位者的氣壓,讓穆千秋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青唐卻叫苦不迭,心里想著,爺呀,您快別看笑話啦,快出來救救屬下啊。你這什么外甥,也太狠了點。
此時,穆纖凝忽然看見了青唐腰間的腰牌,連忙說道,“二公子,快住手,這是妾身兄長的侍衛(wèi)?!?p> 這句話,讓肖書宇跟肖書函同時懵了一下,誰?兄長?穆家當家的?肖書函只愣神了一下,青唐便連忙后退兩步,站到了安全距離,對著穆纖凝抱拳,“大小姐!屬下青唐?!?p> 肖書函挑了下眉,憋了憋嘴,向后退了兩步,站在肖書宇的身邊。肖書宇揚了揚下巴,“你既然是穆家舅舅的侍衛(wèi),方才卻為何鬼鬼祟祟靠近姨娘?”
舅舅?誰?
鬼鬼祟祟?誰?
青唐覺得他腦子有點不夠用。
這時,一身藏青色長衫的穆千秋漫步走過來,他眼角帶著寵溺的目光,定定的看著穆纖凝。
穆纖凝看見穆千秋,臉上頓時帶了驚喜,表情都生動了起來,仿佛回到了十五六歲的時候,那個還跟在自家兄長身后的調皮鬼,總是歪著頭喊他,“兄長大人,今日可好呀!”
穆纖凝帶著穆千秋回到鎮(zhèn)國公府的時候,肖祉已經下了早朝回來有一會了,聽見下人來報,說穆姨娘的兄長到訪,他想了想,換了身衣裳便來到了前廳。
肖祉與穆千秋是見過的,甚至還很熟。當初肖祉身受重傷,在林子里昏迷不醒,便是被穆纖凝撿回了穆家莊,后來傷勢好轉,他也醒了過來,便見到了那會兒剛當上家主不久的穆千秋。到后來,兩人還曾經把酒言歡,暢談人生。
可如今見到,卻不再是那江湖中人,肆意暢快了。
穆千秋起身對著肖祉微微行禮,“國公爺?!?p> “穆家主快別多禮,請上座?!毙れ韺δ虑镞€是有很大的好感的。別人不知道穆纖凝的來歷,可是肖祉心中比誰都清楚,穆家莊的武力,絕不比一個正規(guī)軍要差,只是他們隱居避世幾十年,如今已經鮮少有人提起。
穆千秋也沒跟他客氣,笑了笑便同肖祉一起坐在了前廳的正位。丫鬟們端了茶水上來,肖祉笑著說,“不知穆家主怎會來京城?”
穆千秋喝了一口茶,點了點頭,新近龍井,看來小妹的生活還不錯。他笑著說,“家中事務安置妥當,已經多年未見小妹,這才貿然來京城,希望國公爺不要見怪?!?p> 肖祉擺了擺手,“怎么會。穆家主言重了。”說完他看了看坐在下首的穆纖凝,見肖安然正坐在她的懷里,一口一口的吃著桂花糕,穆纖凝邊給她擦嘴角,邊讓她慢些。旁邊肖嫣然靜靜的坐著,眼睛看著穆纖凝和肖安然的互動,穆纖凝偶爾抬頭笑著跟肖嫣然說句話。
肖書宇跟肖書函則坐在她們對面,兄弟兩不知道低頭在聊些什么,眼角眉梢也都是笑意。
肖祉的神情有一瞬的恍惚,好似許久了,他沒在家里看到過這種情景了。所謂母慈子孝,合家歡樂,大抵不過如此罷了。
穆千秋不動聲色的看著這一幕,心底更是帶著一股暖意。便是許多年以后,穆千秋垂垂老矣,斜靠在穆家大宅內的時候,他也能回想起當初,他在鎮(zhèn)國公府這天看到的,穆纖凝有夫婿如此,孩兒如此,他便可放心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