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二天，金鉤似的彎月還冒著所剩無幾的冷光時，顧準(zhǔn)屹就來了，給他開門的是一直等著莊廷山的沈瑤。沈瑤正打算天再亮些就去顧家問問顧準(zhǔn)屹，可他先來了這一點兒也不讓人舒心。其實所有的一切都已經(jīng)給了沈瑤一個再明確不過的答案，只是活著的人不愿意相信罷了。
清兒進(jìn)來的時候顧準(zhǔn)屹已經(jīng)站了好一會兒了，但誰都沒有開口。顧準(zhǔn)屹早已褪去了當(dāng)年混不吝的樣子，帶著一種軍人的剛毅，他本以為沈瑤會有無數(shù)個問題，可她竟一句話都不說，他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以哪種方式開口。
看見清兒之后，沈瑤還是靜靜地坐著沒有反應(yīng)。顧準(zhǔn)屹先開口了：“三嫂?！敝婚_口叫了一聲，顧準(zhǔn)屹便朝著沈瑤的方向直直地跪下了。沈瑤還是未動，連眼都未抬一下，這種情況下饒是清兒也不敢動，只有顧準(zhǔn)屹的聲音在屋子里徘徊。
“三哥他，他回不來了，”屋子里依舊安靜，“年前在東北的最
后一戰(zhàn)三哥替我擋了一槍，他只留了兩樣?xùn)|西?！鳖櫆?zhǔn)屹拿出
一個墜子和一封信擺在地上，沈瑤還是沒動。顧準(zhǔn)屹接著說：
“我顧六這輩子，是三哥救我千百回，從前小的時候是他替我
出頭，末了還是我給他添麻煩。我真情愿走的人是我，可是我得回來給三嫂您一個交代，今天我在這兒任憑您怎么樣，就是殺了我也毫無怨言?！彼统鰜硌g的槍擺在墜子旁邊，這番話他說的擲地有聲，但誰也無法忽視那哽咽與嘶啞，就是沈瑤不怪他，他自己都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莊廷山死了，這就是答案。
事實就是事實，任憑誰說得再委婉動聽，脫掉那一層層包裹，剩下的再殘忍那都是事實。其實顧準(zhǔn)屹到底說了什么，沈瑤都沒有聽清，從她看到顧準(zhǔn)屹的時候就什么都清楚了。她以為自己哭了，伸手摸一摸卻沒有眼淚。過了半晌，沈瑤起身走到跪著的人面前，蹲下，她將槍別回顧準(zhǔn)屹腰間撿起其他兩樣?xùn)|西，起身說：“他不要他的命，是他自己的事，我管不著。有多少人感激著你們這些勇士呢，你起來，走吧?！闭Z氣冰冷。
話說完沈瑤沒管他到底有沒有起來，經(jīng)過他身旁就走了，拿著那兩樣?xùn)|西。
“三嫂，三哥他是真的愛你，我們快要回到北平的時候他總說等回了北平就帶著你去南洋，他說這是你的愿望。他救了那么多人，唯獨對不住你，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說三哥他值得你嫁?！?p> 沈瑤是背對著門聽完了這番話，聽完就走，單薄的身影在小路上晃呀晃，風(fēng)都不敢用力吹，生怕她倒了。
沈瑤回到房間看著那兩樣?xùn)|西，墜子墜著的是塊羊脂玉，上面嵌著的東西她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是莊廷山要她嫁給他那晚沈瑤手上那取不下來的鐵環(huán)，那天取下來之后她再也沒關(guān)心過這個東西去哪兒了，隨手丟了也不稀奇，莊廷山竟然一直留著。沈瑤不知道的是那天莊廷山拿著這兩樣?xùn)|西去玉器鋪子的時候，老板直說是塊好玉，得知要嵌這個鐵環(huán)的時候滿是不解，來來回回問了莊廷山好幾遍：是不是真的要鑲？答案是當(dāng)然。這種回答在依舊笑嘻嘻的鋪子老板的心里換來的是對莊廷山這種“有錢人”不屑和嘲諷。
左右看了幾遍，沈瑤的臉上依舊盡是木然，她現(xiàn)在仿佛已經(jīng)失去了表情。打開信，她一個字一個字地看，像研究多復(fù)雜的東西一樣：
瑤瑤，從我剛認(rèn)識你開始，我就明白你是個活潑單純的姑娘，久而久之我也發(fā)覺你雖單純但絕不是無知，你有著很多的想法甚至有著你自己的抱負(fù)。嫁與我多時，我看到了你身上太多的變化，好像是一夜之間的事，你很少有自己的情緒，給予我的也永遠(yuǎn)是溫柔和理解。
我對你的虧欠不是只言片語可以償還的。我常常思考我這樣舍棄一切在做的事情是否值得，時至今日我想是值得的，如果我假裝沒有看到一切帶著你去過自在的生活，我不知道我還是不是莊廷山，不知道那樣的我是否值得你鐘意至此。
沈瑤，我決意要自私到底了，我負(fù)你十多年，余生、下輩子或是永遠(yuǎn)我都要纏著你了。沈小姐，那日在日本你若不回頭，我恐怕要孤獨終老
了。我...
這是一封未完的信，莊廷山寫了一半就接到緊急命令，最后一戰(zhàn)了，他想著回來再寫也行，這次他要親手交到沈瑤手上了。
誰也沒有想到，后來是只有沈瑤一個人的后來。
沈瑤把信和墜子一通鎖到梳妝盒里，和其他一百一十一封，連同沈瑤的心一起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