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人山人海的街道中,我左看看,右瞧瞧,不少攤位的老板都在大聲地吆喝著,一些說著外地口音的商家比比皆是。
“大家過來看一看瞧一瞧,XJ牛皮鞋,今天老板做活動,一雙真牛皮鞋,不要998,不要888,只要88帶回家,88塊,你買不了吃虧,88塊,你買不了上當(dāng),88塊你能買到的是一雙精品牛皮鞋……”
似乎小鎮(zhèn)的一切都沒有發(fā)生改變,我看了看被老人們圍成一圈的貨車,老人們被商家的花言巧語所吸引,聽得津津有味,農(nóng)村大多數(shù)老人平時都不舍得花錢的,此刻倒是不少人主動掏錢購買,我不禁無奈地?fù)u了搖頭,快速走開。
家鄉(xiāng)所在的小鎮(zhèn)并不是想象中有著上幾百年歷史古色古香的古鎮(zhèn),大多數(shù)建筑都是近二十年修建的,這里能夠發(fā)展起來的原因,主要是因為地處要道,其他相近的幾個鎮(zhèn)子,想要去到Y(jié)B市,都要經(jīng)過這里。
我?guī)缀鯊纳辖止涞搅讼陆郑耪业侥莻€賣糖葫蘆的老爺爺,在我很小的時候,他每逢趕集,都會在街上賣冰糖葫蘆,沒有固定的攤位,拿著插滿糖葫蘆的架子,四處游走。
買了三串糖葫蘆,我自己留了一串,剩下的留給奶奶和小妹?;氐郊遥棠虒ξ医簧婧眉依锏氖聞?wù)之后,便讓我在家照顧好妹妹,她就回老家做農(nóng)活了。我看了看還在熟睡中的妹妹,沒有叫醒她,而是把糖葫蘆放在她床頭柜上,隨后再次出門。
這次,我并沒有在去街上,而是說著我家這棟樓的樓梯,上了頂樓天臺。我所在的這棟樓一共六層,地勢比較高,站在天臺上,幾乎能看到整個小鎮(zhèn)所有的建筑。
這里幾乎沒有人到來,也曾經(jīng)是我一個人的避風(fēng)港,記得初三的時候,因為中考壓力太大,放假玩了一會兒手機(jī)就被我媽丑罵了一頓,心里滿懷著委屈,就跑到這上面來痛痛快快哭了一場。
今天我再次站在這里,當(dāng)然不是來哭的,我拿出手機(jī),找到我爸許志強(qiáng)的名字,猶豫了一下,最終點擊了撥號。
“嘟嘟嘟……”鈴聲沒響過三聲,電話被接通,隨之傳來一聲滄桑且沙啞的聲音:
“喂,許澤嗎?”
我用舌頭潤了潤有些干燥的嘴唇,回答道:“爸,是我?!?p> 依舊是我們父子之間日常尷尬的問候?qū)υ挘诙虝旱某聊?,我開口道:“爸,我過兩天就要去學(xué)校了,你要記得打生活費給我?!?p> “知道了,到時候你到了的時候給我說一下,我用微信轉(zhuǎn)800給你?!蔽野终f道,聲音略顯疲憊。
除了高一的時候,我爸他是用銀行卡給我轉(zhuǎn)錢,之后到我讀大學(xué),他都是用微信的方式給我錢,其中的原由就是他去年依然沒有拿到工程款,最后用自己的身份證到銀行做了貸款,這才把工人的工資發(fā)完。
也是因為這樣,他的身份證因為貸款逾期,被征信系統(tǒng)拉入了黑名單,除了銀行停止對他服務(wù)以外,他就連春節(jié)回家買一張火車票也不行,每年,都是坐工友的車,才能回家。
當(dāng)老爸說完之后,換做以前,我們似乎沒有什么可聊的,但是選擇在這個時候跟他打電話,我自然是有目的。
“爸,還有差不多兩個月,就要過年了吧?!蔽覔Q了一種感慨的語氣說道。
“那可不是,時間一晃,一年又過去了?!睆奈野值恼Z氣里,我也感受到他情緒的變化。
“今年你那邊的工程款,有著落沒有?過年的時候,不可能又是兩手空空地回家吧?”
老爸似乎對我的問題有些意外,稍稍頓了一下,隨后用一種高高在上的語氣說道:
“大人的事,你這小孩懂什么,不該問的就別問,好好讀你的書吧?!?p> 我對他的說法并不意外,老爸總是把壓力一個人扛著,從來不跟我們說,包括我媽,我覺得這一點,我倒是和我爸挺像的。我冷靜地說道:
“小孩?你還當(dāng)我是小孩嗎?我已經(jīng)十六了,這馬上開年我就十七歲了,你總叫我什么別管,好好讀書,那么,你覺得你每年雙手空空回家,你手下的工人帶著一家老小上門要錢的時候,我還能好好讀書嗎?”
老爸被我的質(zhì)問所沉默,他似乎有些驚訝,片刻之后,我聽到他那邊有打火機(jī)點火的聲音,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氣,不在用之前的語氣,而是比較平靜地說道:
“許澤,你覺得你爸我是不是特別廢物,特別窩囊?”
我沒想到老爸會這樣問我,換做三年前的我,可能會啞口無言,但是現(xiàn)在我卻可以冷靜地回答我心中埋藏許久的想法:
“在我心中,你也許不是一個稱職的好父親,但是作為我們家的一家之主,我覺得你很偉大,雖然你沒有給我們兄妹提供過優(yōu)越的生活,但是卻從來沒有讓我們受過委屈,所有的苦痛,你都自己扛,我覺得,你是天底下最成功的人?!?p> 老爸不是特別高大,甚至有些佝僂的身形在我心中浮現(xiàn),若是換作我是他,可能不會做得比他現(xiàn)在更好。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崩习值恼Z氣有些哽咽,但更多的是欣慰。
隨后他繼續(xù)說道:“今年的錢很不好說,最近兩年,房地產(chǎn)都很不景氣,我們這些做建筑的包工頭,都賠了很多?!?p> 這個我當(dāng)然知道,國家政策這幾年正在整改上升過快的房價,全國的房地產(chǎn)都呈現(xiàn)一片萎靡的態(tài)勢,這對購房的人民大眾自然有益,但是對處于第一生產(chǎn)線的建筑工人,卻很不友善。房地產(chǎn)老板的房子賣不出去,沒有資金流動,自然拿不出工資。
“這幾年的工程款都是你自己倒貼的,難道你上頭的大老板不管一下嗎?”我有些激動地問道。
“等過幾年房子賣出去,自然就有錢了?!崩习值恼Z氣有些無奈。
“所以就讓你來當(dāng)這個冤大頭?要想馬兒跑,還不跟馬兒吃草,我不信你那些老板幾千萬,幾個億的工程都敢投,會拿不出幾百萬的工程款?大不了,用法律手段來維護(hù)我們自己的權(quán)益!”對于拖欠農(nóng)民工工資的事件新聞我也看過不少,大多數(shù)老板都是有能力拿出那筆錢,不過卻以為農(nóng)民工好糊弄,不舍得出。
“許澤,你還太年輕,你不懂這里面的人情世故?!崩习终Z重心長地說道。
“我不懂?我只想要拿出我自己的錢難道有錯嗎?”我反問道。
“唉?!崩习謬@了一口氣,繼續(xù)說道:“這幾年,我的人脈關(guān)系都在這邊,若是我逞一時之快,去跟老板打官司,不管是輸是贏,以后我在這片也不用混了,人家都會說我是個見利忘義的人,未來還有哪個老板會找我合作?”
父親的話讓我陷入沉思,仔細(xì)想想確實是如此,但是,那些老板不正是抓住農(nóng)民工的心理,才敢這么肆無忌憚嗎?
“好了,做生意,哪里會沒有風(fēng)險,說不定今年能拿到錢。你說的法律途徑我也想過,但是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選擇的,好了,我一會兒要去工地看設(shè)備,先不說了。”老爸有些不耐煩了,對我說道。
“爸,表哥不是做律師的嗎?要不你把你公司的名字和相關(guān)信息告訴我,我找表哥做一下法律咨詢,看看有什么兩全其美的辦法?!蔽乙仓肋@件事不能急于求成,于是說道,想要先了解一下。
老爸有些猶豫,但是沉思一陣以后,還是同意了,說一會兒吧信息發(fā)到我微信上。
我和老爸這次的交流也算到此為止,我看了看通話時間,已經(jīng)快一個小時了,我不禁有些驚訝,似乎在我跟父親所有打過的電話加起來,都沒有這么長。
沒過幾分鐘,我便收到老爸的微信消息。我看著微信上面關(guān)于公司的信息:
綠能地產(chǎn)集團(tuán)有限公司,老板,劉元洋。
我在手機(jī)上面搜了一下關(guān)于這個公司的更多信息,綠能地產(chǎn)集團(tuán)有限公司,一個注冊資本4000萬的股份制公司,公司有三個最大的股東,也是法人,這個劉元洋就是這個公司最大的股東,持股百分之五十一。
了解了相關(guān)信息后,我嘴里重復(fù)念了幾遍劉元洋這個人的名字,隨后在手機(jī)里找到我表哥的電話號碼,準(zhǔn)備打過去。
顧里,我的表哥,也是我媽姐姐的兒子,比我大十歲左右,云南大學(xué)法學(xué)系畢業(yè),畢業(yè)之后獨自北漂兩年后,回到宜賓成立了自己的律師事務(wù)所。表哥和我的關(guān)系還是很不錯的,我會打各種游戲,還是他帶的頭教我,只是他后來長大,更加成熟了,我們之間的交流才變少了。
我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后撥通了電話。
“喂,許澤,你小子怎么又空給我打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很有磁性的男性聲音。
“哥,我這還不是太久沒見你,想你了唄。”
我隨意跟顧里表哥客套幾句后,他問道我:
“說吧,找哥什么事,又想借我賬號玩是不是?”
“哥,不瞞你說,我還真有事找你,不過是關(guān)于……”
我大概把我爸的事告訴了他,然后把自己和我爸的一些想法也說給他聽了,隨后,顧里表哥不再以開玩笑的語氣說話,而是很正經(jīng)地說道:
“許澤,對于四姨夫(我爸)的這種情況,其實我們還是接觸過幾個差不多類型的案子。要我說,真的想要一勞永逸,還是得把話給他們老板說開,不然,這些以自己利益為主的商人,在利益面前,可不會講什么情義的?!?p> 表哥的想法與我不謀而合,于是我緊接著問道:
“那我們應(yīng)該怎么做,直接跟我爸老板他們老板打官司嗎?”
表哥沉思了一下說道:“我們事務(wù)所在甘肅那邊暫時還沒有涉及,這樣吧,我大學(xué)有個同學(xué)正好在那邊,我把這件事交給他去調(diào)查一下,看看四姨夫他們老板究竟有沒有能力支付拖欠的工程款。要是打官司,還是要聯(lián)合所有權(quán)益受損的工人一起申訴,這樣勝訴的可能會大很多。”
我知道這些方面表哥更加專業(yè),也是不停附和。
他繼續(xù)說道:“等我們搜集足夠多的證明材料后,加上最近國家最新出來的法律條文,幾乎不會敗訴的?!?p> 聽到表哥如此自信,我心里也放心了許多,但是又有所顧慮道:
“那豈不是我爸以后就混不下去了?”
“許澤,我們還是要把眼光放長遠(yuǎn)一點,這個綠能地產(chǎn),在房地產(chǎn)企業(yè)中,也只算個小公司,以后,只要四姨夫技術(shù)夠好,怎么會愁沒有市場呢?”
我想了想,也是,就算以后老爸實在沒有投資方了,他拿到拖欠的工資后,還是可以做其他很多工作的,沒必要在一棵樹上吊死的。
結(jié)束了和表哥的通話,我心情舒坦很多,注視著從遠(yuǎn)方升起的朝陽,金色的晨輝撒在建筑上,金光閃閃,熠熠生輝。似乎周圍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更加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