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退學風波（四）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鐘慧看著鏡子里的兩只熊貓眼，頭有些隱隱發(fā)疼。

　　昨天晚上，她失眠一宿，大姑父的話總是時不時地在她耳邊響起，讓她原本已經(jīng)堅定的心，又有些動搖。

　　鐘慧用涼水洗了把臉，頓時感覺清醒了很多，就開始做早飯。

　　這邊的習俗，早上一般都是小米飯。這小米飯的做法也不繁瑣，就是小米加土豆塊，和做大米飯一樣，煮一會兒，瀝出米湯，接著再燜上一刻鐘。等到土豆小米飯燜好以后，可以再用鐵勺子碾一碾，軟糯可口的小米飯就做好，可以上桌了。

　　米香夾雜著土豆香，村里人早晨就著自家腌制的咸菜，吃上一、兩碗后，再喝點米湯，這一天下來，干什么感覺都帶勁。

　　祖孫倆人吃過早飯后，鐘慧提了兩桶水，就開始洗衣服。

　　洗到一大半的時候，鐘慧聽到院子里傳來王晶晶的聲音，“慧慧，慧慧?！保娀巯氲溃壕Ьг趺唇裉鞗]上學？

　　“哎，晶晶我在家呢，來吧?！辩娀垡贿厬溃贿吋{悶地來到屋門口。

　　看著迎面走來的幾人，鐘慧突然心里酸酸澀澀地，有種想哭的感覺。原來除了王晶晶外，后面居然還跟著班主任高老師、學校的李校長。

　　......

　　可鐘慧不知道的是，后面跟隨她步入屋內(nèi)的高南，這時的心里除了難受，同時還感受到了強烈地震憾。

　　剛才他看到的，用舊塑料布釘著的窗戶，還有眼前瘦的有些脫相的鐘奶奶，以及屋里雖然整潔，但卻異常簡陋的擺設，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在一次次地沖擊著他的內(nèi)心。

　　這是怎樣貧困的一個家??！他沒想到現(xiàn)在，竟然還有這樣的家庭......

　　高南其實是聽說過，鐘慧家境不好，可是他沒想到，這個不好，竟然是這樣地不好。

　　再看了眼，炕上放著剛洗一半的衣服，和一旁強作鎮(zhèn)靜、卻無法掩飾無措的鐘慧，高南只能掩飾性地低下頭，因為他居然掉眼淚了。

　　......

　　同樣難受的，還有后面進來的李校長。李校長名叫李部，今年四十二歲。

　　其實他是和鐘慧這屆新生同一時間來的這所中學，本來他是在縣城重點初中任校長的，但是由于當時學校里出了一件事，受此事牽連，李校長被學校處分，并被調(diào)至高地鄉(xiāng)中學。

　　......

　　李校長當然以前就是知道鐘慧這個學生的，當老師的嘛，對好學生總是會多關(guān)注一些。

　　這個學生雖然學習好，可聽其班主任高南的評價，說其性格有些孤僻，不太融入班集體。所以有一段時間李校長也觀察過這個學生，經(jīng)過觀察，他倒是有些不太認同高南的說法。

　　在他看來，鐘慧倒是個心里有乾坤的孩子，而且也并非不合群，只是她在學習上太用心，把學習看的太重，可以說是一心撲在了學習上，所以在其他事情上，她可能就不會分太多的關(guān)注力，甚至可以說有些漠視。

　　但不可否認，鐘慧在學習上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所以當他聽到高南說，鐘慧要退學。李校長除了無奈，也有著無法抑制的憤怒。

　　原來李部當時之所以受處分，就是因為一個女學生在家里和父親發(fā)生矛盾后，回到學校想不開喝農(nóng)藥自殺了。

　　自殺的女學生，本來學習很不錯，可就是因為家里重男輕女，當?shù)母撬阑畹乇浦⒆虞z學，讓孩子早早地就要外出打工。

　　女孩兒一時想不開，小小年紀就走上了絕路，花一樣的年紀，還未盛開，就已凋零！

　　到現(xiàn)在為止，李部每每想到這件事，心里仍深感沉痛，多么鮮活的一條生命，卻那樣的戛然而止。

　　那么，像鐘慧這樣一個愛學習的孩子，怎么會自己退學呢，必然是家庭原因。

　　現(xiàn)在雖然早已經(jīng)提倡男孩女孩都一樣，可是在農(nóng)村，重男輕女的想法還是很嚴重。

　　李校長覺得他不能讓同樣的事情，在他眼前發(fā)生第二次。

　　他不能讓一個本該有著美好前程的孩子，過早地被扼殺在這種封建思想里。

　　所以他聽到這件事情之時，當下就作出決定，一定要來一趟學生家里，務必做通學生家長的思想工作，讓孩子早日回歸學校，好好學習。

　　可此時看著眼前白發(fā)蒼蒼地鐘奶奶，李校長感覺嘴里有些苦澀，原來準備好的一肚子話，忽然感覺那樣蒼白。

　　......

　　“李校長、高老師，你們快坐，快坐?；刍郏s緊把這些衣服拿下去......”，鐘奶奶自從聽晶晶介紹了兩位是學校老師后，這嘴就沒停下來過，一直絮叨、熱情地招呼著兩位老師。

　　鐘慧這時也回過神來，趕忙開始收起衣服，旁邊的王晶晶，也上前幫著收拾。

　　“大娘，您老兒身體還好啊，還硬郎??？”回過神地李校長有些詞不達意地問道。

　　“好著呢，好著呢，咱窮苦人，命硬著呢?！辩娔棠绦Φ?。

　　這時鐘慧她們也把炕都收拾好了，李部、高南就都跨坐到了炕沿邊上。

　　可是兩人誰也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左一句、右一句的閑聊了幾句后，李部覺得他還是需要為孩子說點啥。

　　下定決心后，李部看著鐘奶奶，慎重地說道：“大娘，我們這次來，主要是為了鐘慧同學上學的事情。您也知道，孩子學習非常好，就這么輟學，不僅僅是可惜，真是把孩子的前途全部斷送了呀。”

　　鐘奶奶一聽，人家校長都說她家慧慧學習好，看來那真是好?？墒撬窒肫鹆藘鹤拥脑挘植恢涝撛趺椿卮鹆?。

　　李部看著鐘奶奶漸漸暗淡下去的臉，又斟酌著再次說道：“大娘，我也知道咱們家里現(xiàn)在這種情況，確實有些特殊，現(xiàn)在我們學校決定了，今后對鐘慧同學免去書費、學費所有費用。”

　　“大娘，我們希望您和家人能慎重考慮一下，還是讓孩子繼續(xù)回去讀書吧，再窮不能窮教育呀?！?p>　　“您也知道，我們老一輩人，那就是土里刨食，靠天吃飯?？墒谴竽铮F(xiàn)在不一樣了，人家大城市里現(xiàn)在孩子都在用電腦，學英語。還有國外，聽說人家種地都是機械化的，就是我們國家，現(xiàn)在也都講究個科學種田?！?p>　　“所以，大娘呀，那沒有文化，以后真是連地都種不了呀。人家一畝地能產(chǎn)一百斤，您就只能產(chǎn)五十斤嘍。您說，這不讀書是不是落后啊？我們可不能再讓孩子們將來出去，也還是兩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會，什么都不懂啦。您說是不是？”

　　鐘奶奶只聽到李校長說她家慧慧以后學費全免，可以白上學，當即震動不已，對于一個農(nóng)村家庭，那也不是個小錢......，當然電腦、英語什么的，鐘奶奶就不知道是在說啥了，也就只能自動忽略......

　　李部看著陷入沉思地鐘奶奶，繼續(xù)勸道：“當然了，大娘，如果孩子學習不好，那早一點另謀出路也無可厚非，可是鐘慧同學，不僅成績好，而且還相當刻苦。依我看，要是孩子繼續(xù)上學，考個大學那真是不在話下。您說說，咱們家長、學校，誰也不愿意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大學生苗子就這么廢了吧？”

　　其實，鐘奶奶從心底里，是愿意讓鐘慧上學的，畢竟家里要是真能出個大學生，在農(nóng)村，不要說是現(xiàn)在，那啥時候也真是祖墳上冒青煙，大造化??！可是......

　　“老師啊，聽說這上大學可是要花不少錢的吧？”鐘奶奶沒忍住，還是躊躇地問道。

　　還沒等李部開口，旁邊剛進入狀態(tài)的高南接道：“大娘，上大學是要花錢，可是現(xiàn)在國家有政策，對于學習好的、家庭貧困的學生，學校里也是設有各種獎學金的，這么說吧，就是孩子學校好了，學校也會獎勵錢，夠她上大學花銷的?！?p>　　“再說，退一萬步講，要真是考上大學，鐘慧沒拿到獎學金，或者獎學金不夠，您老也不用愁，放假了讓鐘慧自己打工賺錢去交學費，現(xiàn)在很多孩子也都是這樣的。那會兒她可不能再什么都指著家里了。您說是不是？”

　　鐘奶奶一聽，這上大學還發(fā)錢呀！那她家慧慧學習那么好，肯定能拿到獎學金呀。

　　“那上大學可真是好，真是好?！辩娔棠桃粋€勁的說道。

　　鐘奶奶看了看，站在地上，正抿著嘴，兩眼亮晶晶地聽著的鐘慧。

　　隨后老太太堅定地道：“老師們，我老太太決定了，讓慧慧還上學去。”

　　鐘奶奶的話一落地，李部和高南都長舒了一口氣。旁邊的王晶晶更是高興地推了一把鐘慧，低聲道：“慧慧，你又可以上學了?！?p>　　鐘慧高興地“嗯”了一聲，可是王晶晶沒有發(fā)現(xiàn)鐘慧眼里一閃而過的猶豫。

　　這邊，只聽李校長笑道：“大娘，您看看，家里還有什么困難，我們學校能幫上忙的，您老盡管說?！?p>　　鐘奶奶連連地說道：“沒有，沒有了，可不能再給學校添麻煩。”

　　鐘慧聽了李校長的話后，猶豫之后，還是說道：“李校長，高老師，我能每周都請兩天假嗎？”

　　鐘慧還未說完，就被鐘奶奶打斷道：“你這孩子，請啥假呀，家里的事兒有你大姑兒，你別亂操心了?！?p>　　李部、高南互望了一眼，都有些不解，李部笑道：“鐘慧啊，有什么想法你就講講，我和高老師，咱們一塊想辦法解決?！?p>　　“李校長，我奶奶雖說現(xiàn)在可以下地，但家里還是離不開人的。大姑能幫著照顧，可是她那邊也是一大家子事兒。我想和大姑兒輪流著在家。不過，老師放心，我學習絕對不會落下的。李校長、高老師，您們看，這樣行嗎？”

　　高南為難的看著李校長，李部想了一下，也只能這樣。

　　鐘慧家的情況，在來的路上，王晶晶就已經(jīng)和兩位老師詳細地說過了?，F(xiàn)在鐘奶奶身體不好，鐘家這里也確實離不了人，情理之中的事啊！

　　......

　　就這樣，鐘慧再次上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