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消息
推開屋宅前的木門,李仲恪手里提著用油紙包好的肉包,濃郁的肉香在清凈的小巷子里飄散出去。
老舊木制榫卯結(jié)構(gòu)發(fā)出吱呀的聲響,他抬頭迎面便見到一穿著簡樸的中年健婦正端著一盆水往外走。
見到李仲恪,女人臉上勾勒出一個淳樸的笑容,道:“早啊,鹿仁。吃飯了沒有,沒吃的話,待會晌午來嬸子家吃。嘗嘗我昨天回娘家?guī)淼拇翰?,剛摘的,還新鮮著呢?!?p> 李仲恪腦海中浮現(xiàn)出原身的一些記憶,便想起來了這人是租住在自家的農(nóng)戶。
她家中四口人,除開做給人做短工的丈夫之外,還有兩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女兒。
本來是鶴江城邊上小村子里土生土長的農(nóng)民,只不過前些年鬧災(zāi),人心惶惶,加上兩個女兒生了重病,便將土地便宜賣了,舉家搬遷至有著高厚城墻的縣城中來,以給別人做工為生。
作為房東,李仲恪與這家人的關(guān)系并不算差,甚至偶爾還會善心大發(fā)教她家兩個女兒們識字。
“早,陳嬸?!崩钪巽『唵位卮鹨痪?,道:“不了,昨晚飲了一夜酒,勞困得很?!?p> 兩人寒暄一會兒,便錯身交過。
他自家的這房子是前一后二的布局,后來為了生活,將兩間房屋租住了出去。前屋就租給了陳嬸一家人,后面則是住著一個孤寡的老童生。
兩姐弟為了安全,又在后院砌了一堵墻,將自家徹底隔絕起來。
墻是請陳嬸的老公幫忙砌的,給她家免了一個月租金,毛料來自于最先前后院中間的那堵青墻,因此沒有額外耗費。
只是從此以后,進出自己家都要先從另外兩家租戶房前經(jīng)過,稍微有些不方便。
不過為了不徹底斷絕生活資金來源,這點繁瑣也只好忍耐了。
昨日劉二虎來時,兩家租戶顯然也受到了波及。
面對強橫的潑皮喇虎們,他們沒有為孤寡的兩姐弟出頭,而是一聲不吭,倒也在李仲恪的預(yù)料之中。
說到底,大家只是泛泛之交。
雖然后院的老童生偶爾會與自己討論文章,前院的陳嬸做好了飯菜,也會不吝接濟自家。
但是面對可能會摧毀自己一家人的災(zāi)難橫禍之時,隱匿不出,才是常理。
李仲恪也不會因此而覺得世道昏暗,對他們冷眼交加。
說到底,在這個落后愚昧的時代,底層人自有生存邏輯。
包括今天,陳嬸一看就不是恰好出門倒水遇見的自己。
顯然,一個身手嫻熟操持家庭的中年健婦不會在早上九點鐘還沒做好家務(wù)活計,更有可能是她等待了許久,直到聽見大門響動后才匆忙端起水盆出門,目的就是創(chuàng)造一個與自己打照面的機會。
目的么,無外乎是昨天躲在屋子里的時候聽見了自己跟縣衙模糊有點關(guān)系。
夜里又瞧見了自己外出,一夜未歸,便上了心,刻意找個時機提醒一下自己‘昨天她回娘家了’這件事。
相比起來,常年躲在家中的那位老童生好歹還有些文人的體面,未曾試圖消解房主心中可能存在的不滿。
對于這些人情世故,李仲恪只道平常,內(nèi)心無甚波瀾。
抵近自家院墻的木門前,他敲了敲門,喊道:“姐,開門,我回來了!”
李秋蘭拉開大門,道:“怎么這么晚?”
“江文泰不讓我走,非扯著我聊天,早上又跟著他去學(xué)了學(xué)下河捉魚的技巧?!崩钪巽⌒χ忉尩?。
他壓根沒打算將昨夜發(fā)生的一切告訴自己的姐姐,那除了將這個可憐的女人嚇壞之外,沒有任何好處。
“下河?下次別去了,現(xiàn)在天冷了。”李秋蘭聞言,不自覺提高音量,連忙阻止道,又將門閂插上。
“嗯,知道了?!?p> 二人進了屋,李仲恪將油紙包解開,說:“不光下河,還去吃了早餐。你嘗嘗,北區(qū)老字號鋪里的手藝?!?p> “包子!”李秋蘭驚喜道,又說:“要花不少錢吧?!?p> “沒事,文泰在江龍派里幫差,平日里的小錢少不了他的?!崩钪巽⌒ξ恼f:“我吃飽了,特意給你帶的,快些吃吧。
待會兒晌午吃飯就別叫我了,困得很,我現(xiàn)在沾床就睡?!?p> “那…好吧?!崩钋锾m擺擺手,道:“快去睡吧,看你能的,下次不許喝一晚上的酒了啊?!?p> “沒喝那么久,都在聊天來著?!?p> 李仲恪撩起布簾,鉆進屬于自己那間偏僻的房中。
耳中是油紙清脆的折音,他兩下蹬掉了鞋,躺進被窩。
這一睡,就是昏天黑日,直到第二日的清晨,才被李秋蘭給堪堪叫醒。
二十多個小時的睡眠,總算補充回來了一些元氣。
李仲恪睜開朦朧的雙眼,見到李秋蘭的臉上帶著關(guān)切之色,正在不斷的晃動他的肩膀。
“鹿仁,鹿仁…你醒了?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嗎?”
“嗯……多久?!?p> “足足一天一夜!”
李仲恪活動著身子骨,從床上坐起身來。他和衣而睡,因此也不虞什么禮教之防。
“嗯,我精神飽足!下次可不敢通宵了,太費精力了?!?p> 見到自家弟弟沒事,李秋蘭才拍拍心口,道:“呼,我叫了你數(shù)次,你都不應(yīng),嚇?biāo)牢伊??!?p> “無事,你瞧,我只是心神損耗過大,多睡了一會兒,便補充回來了?!?p> 李仲恪含糊應(yīng)付過去,瞧了瞧日頭,已上三竿,約莫中午時分,便道:“我已洗心革面,既沒考進學(xué),卻也不能再如往日那般窩在家中死讀書了。
姐,我準備出去瞧瞧,看看有沒有什么掙錢的營生,先做著,免得斷了財米?!?p> 李秋蘭聞言,便待拒絕:“罷了。我現(xiàn)在幫人漿洗、縫補衣裳,三天兩日里,總有十文八文進賬,加上房租,一月里吃食總有。
鹿仁,你還是該好好學(xué)習(xí),以期將來?!?p> 李仲恪正欲再言,卻聽得院落里啪啪有人砸門。
“此處可是李仲恪家中?!吾等奉輯命司,司命大人之令前來,請速速開門!”
“輯命司?!”李秋蘭臉色驚恐,道:“他們來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