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去哀哪里知道,仇無怨一句無意的“白霜月”,竟然惹出這么多麻煩。她有一種感覺,似乎不止一雙眼睛在盯著她。這些監(jiān)視的眼神中,有好有壞,敵友難分。
比這些眼神更令她無所適從的,是舟渡野的殷勤。
舟渡野將風(fēng)去哀帶回了千機門。本來他想再追加書信,正式地和法門取消婚約。不過,法門收到他的求親信后一直沒有回應(yīng)。又過了四五天,舟渡野心中猜測,可能是法門把他的求親信當(dāng)做兒戲,不予理會。
“老天你還是眷顧我的!”舟渡野今天練完劍,神清氣爽,非常滿意地夸贊了老天一句。該去看看小呆在干什么了。
把小呆從沙漠里帶回來之后,舟渡野大致了解他離開之后發(fā)生在小呆身上的事。原來小呆需要白霜月掩蓋臉上的火紋。她說,火紋會讓人誤會她是一個犯下累累命案的殺人兇手,所以要想盡辦法消除它。
至于仇無怨對千機門和神龍山莊的指責(zé),舟渡野挑挑眉,沒有解釋,反而低頭跟風(fēng)去哀說:“小呆,喜歡通過訴苦抱怨來講道理和討公道的人,本就不該踏進武林之中。武林中只相信勝敗。贏了,活下來,就是正義。輸了,是死是傷,都成了事實,要學(xué)會接受它?!?p> 風(fēng)去哀有些動搖。不久前,她也殺了人。那人受了重傷,已經(jīng)垂危,因為他殺了仇無怨,她便殺了他替仇無怨報仇。
沒有閱卷,沒有罪名,沒有頒法旨,沒有讀法令。她就那樣舉起匕首,殺了他。
風(fēng)去哀心里隱隱覺得舟渡野說得不對,但是她親手殺人之后,思緒紛亂,千頭萬緒,唯獨是不后悔,所以她無法反駁舟渡野。
她一旦認真思考,那股不自知的風(fēng)流就淌了出來。
舟渡野眼里溢滿了笑意,抬起手想要捧一下心上人的面龐,半路又換了方向,改為將小呆耳邊的碎發(fā)撩到耳后去。小呆慌亂的眼神四處瞟,就是不敢看舟渡野。
舟渡野忍不住笑出來:“你又在緊張嗎?”
風(fēng)去哀盯著地面,老老實實地回答:“男女授受不親,我們這樣親密,似乎有些不對?!?p> 舟渡野走近一步,深深地嗅了一口從她身上傳過來的幽香,爽朗地說:“現(xiàn)在也沒人知道你是女子。但是,你要和他們保持距離,我千機門的弟子都非常聰明,還都是男人,如果靠太近,你很快就會被識破。知道嗎?”男人總是狡猾地,舟渡野很明白。
自從他把小呆帶回來之后,千機門上下就懷疑少主有龍陽之癖。他毫不在意,也完全不避嫌,在弟子們面前依舊和小呆親熱無間。舟渡野心想,等和小呆成親那天,才可以大方一點讓他們瞧瞧小呆的女相,到時候一定會羨慕死他們。
風(fēng)去哀看看自己的打扮,一身男裝,頭梳道髻,確實也看不出是女子。左臉頰下的火紋,此時已經(jīng)被舟渡野畫成一朵紅櫻。
“你這紅櫻有些褪色了,今晚來我書房,我再幫你補上。”舟渡野側(cè)過臉去看風(fēng)去哀的紅櫻花,輕輕地說。
原來,兩人回了千機門之后,舟渡野就領(lǐng)著她共處一室三天三夜,想盡辦法掩蓋她的火紋。
一開始,他們想把火紋涂成象牙色,融入風(fēng)去哀的肌膚顏色中。可惜,當(dāng)他們把象牙色調(diào)制出來之后,發(fā)現(xiàn)那朵火紋根本無法上色。說來奇怪,同樣是風(fēng)去哀的肌膚,其他地方都可以涂顏色,唯獨這朵火紋無法上色。
后來,風(fēng)去哀提出,直接把火紋那塊皮膚剜下來。
舟渡野無奈地說:“要是再長出來一朵火紋,你又繼續(xù)剜?那豈不是整張臉上坑坑洼洼地,成了個丑八怪?!?p> “我不怕變成丑八怪,我連……我……”風(fēng)去哀想說我連女刑師的身份都不要了,更不在乎這張臉。她忍住了,說:“你說的也有道理。剜了又長出來的話,就徒勞了。”
最后,還是舟渡野想出畫成櫻花的主意。
“既然火紋無法染成象牙色,何不把周圍的肌膚也畫成紅色?”舟渡野目光盯著風(fēng)去哀的臉。
風(fēng)去哀仔細一想,欣喜地笑起來,像一朵驟然開放的花:“對!這倒是個很好的辦法!”
舟渡野第一次見她笑得如此盡情,也被她感染了,笑著說:“小呆,你喜歡什么樣的花?我想,這朵火紋可以描成一朵花的模樣?!?p> 風(fēng)去哀愣了一下,她還從未仔細想過自己喜歡什么,于是她反問:“那你喜歡什么花?”反正是他畫,他喜歡什么,便畫什么。
舟渡野把風(fēng)去哀拉到身邊,打量她。舟渡野坐著,風(fēng)去哀站著,他的視線正對著她胸前。
他并沒有局促不安,而是抬起頭來認真地觀察那朵火紋,心中已經(jīng)盤算從哪里下筆,畫成什么模樣,才無損小呆可人的容貌。
風(fēng)去哀原本覺得不妥,見舟渡野眼神澄明,毫無邪念,轉(zhuǎn)念又想,他是在幫自己,就不計較那么多。
她哪里知道,舟渡野對著她的身子,能如此自在,是因為心中已經(jīng)把她當(dāng)做了未來的妻子。
過了一盞茶時分,舟渡野還在看那朵火紋。風(fēng)去哀忐忑地盯著舟渡野的眼睛,生怕這個方法又有阻礙。
舟渡野收回目光時,才發(fā)現(xiàn)她在緊張地看著自己。他很得意,小呆開始依賴他了。
“就畫一朵櫻花吧?!彼麪恐〈糇叩綍琅裕屝〈舭胩稍跁琅赃叺呐P榻上。他平時看書累了,就在這張塌上休息。
臥榻靠著的墻上有一扇大大的圓窗,窗外一株晚櫻開得正燦爛,一枝櫻花從窗外遞進來,瑩白的花瓣比清晨的白露還要純潔。
舟渡野輕輕地扶住風(fēng)去哀的臉,手提朱砂筆,在她左臉頰描上櫻花的花瓣。
他以火紋為花蕊,層層疊疊地添上花瓣,不時地抬頭看那株送到窗內(nèi)的白櫻,又低頭專注地描繪。花瓣不能太大,否則,小呆的臉會令人害怕。花瓣也不能太小,否則,乍一看,看不出是花朵,也同樣會令人覺得不喜。舟渡野像是在一件絕世珍寶上作畫,舍不得畫歪一絲一毫。
風(fēng)去哀盡力克制自己的呼吸,生怕驚擾了舟渡野的筆尖。
感受到小呆正在艱難地保持著靜止,舟渡野停下了筆:“小呆,放松點兒。要不要休息一下?”
風(fēng)去哀一動不動,眼珠子轉(zhuǎn)了一圈,示意舟渡野繼續(xù)畫。
她靈動俏皮中帶著不自覺的秋波洶涌,舟渡野差點就把持不住。
武林中人一向不計較媒妁之言,你情我愿,便成夫妻。此前舟渡野正式寫信向法門求親,是因為法門或許在意,而非他拘泥于此。舟渡野喉嚨發(fā)緊,心中短暫地天人交戰(zhàn)一番,很想直接問小呆,是否有意嫁給他。如果愿意,不如今夜二人便拜堂。
不過,此時以夫妻之禮對小呆的話,肯定要嚇跑她的。他苦笑了一下,再多等些時日吧,她是個對男女之情沒那么敏感的小家伙。他不希望小呆因為救命之恩而強迫自己嫁給他,那他就有些趁人之危了。
月亮馬上就要從窗外移走,舟渡野告誡自己要集中精神,趕著今夜畫好,小呆明天便可以出門見人了。
他停筆的那一剎那,風(fēng)去哀身子歪倒。他眼疾手快地抱住她。
看來是他下筆太輕柔了,這個原本半躺著的小呆頭竟然睡著了。
他隨手丟開朱砂筆,摟住小呆頭,將她平放在臥榻上,他動作非常小心,風(fēng)去哀毫無感覺。
舟渡野走到自己的房間里,拿來一床被子。路上遇到巡邏的千機門弟子,弟子對他行禮,他仿佛沒看見一樣,徑直走進書房,隨手把門關(guān)上。門外弟子們低聲嘀咕:“少主還真是聽話,掌門人讓他禁足,他連睡覺都在書房里睡?!?p> 結(jié)果第二天,他們才知道,少主不僅沒有禁足,還夜闖大漠,帶回來一個小兄弟。
那一夜,舟渡野就坐在書桌旁,深深地看著風(fēng)去哀酣睡的模樣,他腦子被一個念頭緊緊地纏繞住,拳頭握緊了又松開。
她躺在面前,他有很重要的問題想立刻問她,也只能干看著,受盡折磨,卻又舍不得不看她。
她明明躺在數(shù)丈之外,他總覺得她的氣息就在自己的鼻底,撩得他心癢難耐。
舟渡野,你沒碰過女人嗎!太沒出息了!他一邊暗暗地罵自己,一邊癡癡地看著風(fēng)去哀。她完美誘人的側(cè)顏,吹彈可破的肌膚在月光的襯托下發(fā)出淡淡的光輝。那副纖弱修長的身子,慵懶無力地躺著,看上去毫無抵抗之力,這簡直是誘惑舟渡野主動欺負她。
舟渡野喉結(jié)緩緩地上下滾動了一回,狠狠地咬著牙,他很想找點其他事做,沖淡那個念頭。只是,平時最讓他投入的畫筆,也顯得十分乏味。
于是,他把椅子拖到臥榻旁邊,湊出了半張小床,和衣躺下去。這樣,二人并非同床,但也足以安慰他。
聽著她安穩(wěn)的呼吸聲,他漸漸地睡了。他一連做了好幾個夢,醒來后早就忘了夢見什么,只覺得心滿意足,別無所求。
多年后,再想起這一夜,舟渡野心中便淌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