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間痕倒下去了。
屹立七百年的法門,竟然如此輕易地倒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沒人敢上前查看風間痕的狀況。那倒下的身軀仍然有著不能僭越的威儀。
只有唐向和唐顧北知道,劇毒已經(jīng)攻入風間痕的心脈,他躲得過走火入魔,躲不過四肢癱瘓。
皇帝也反應過來了,喜出望外,站起來吩咐左右護衛(wèi):“快!把風間痕這個逆賊當場絞殺!”
“且慢?!碧葡虿粷M地看了皇帝一眼,這個老昏君頭腦錯亂,敢在這個時候殺掉風間痕?
法門的副刑主皇甫禁名、兩位副刑執(zhí)聶家兄弟,以及真正的風去哀,都逃出去了。如果風間痕死了,皇帝還有什么本錢去誘捕這四人?
“唐統(tǒng)領(lǐng),你又有什么意見?”除了風間痕,皇帝對誰都非常傲慢和不耐煩。
唐向慢條斯理地說:“陛下。法門刑主死在朝堂之上,傳出去,恐怕會引起民間對皇帝不必要的猜測。”
皇帝迫不及待地要回后宮慶賀一番,心不在焉地說:“你就說他當場刺殺朕,你們把他殺了?!?p> 在場的文武百官,不少人倒抽了一口冷氣,弄出的聲響也不小。
皇帝聽到了,有些愕然,難道大家不想取了風間痕的狗命?
這個昏君!唐向心中暗暗咒罵,朝堂上大大小小文武官員一百來號人看著今早的大戲,還有一半并非京官。這部分人,回到自己的轄區(qū)里,會怎么形容這場風波?這老家伙光明正大地栽贓,生怕其他官員聽了不心寒,又不是所有的官員都對風間痕恨之入骨,與皇帝同心同德!如果此時以刺駕為名,殺了風間痕,一定會鬧得滿國風雨。
“陛下。風間痕有心刺駕,但還是需要證據(jù)才能服眾?!碧祁櫛本従忛_口說,暗中給皇帝一個臺階下。
皇帝雖然昏庸,但也不是傻子。他從剛才眾人的反應中,知道自己的做法并不得人心,見風去哀給他臺階,連忙順坡下驢:“風刑師說的是。還是要證據(jù)確鑿,才能讓民間都看清楚風間痕的真實嘴臉。那……那就交給你和唐統(tǒng)領(lǐng)去處理吧。要不,風去哀你先擔任法門刑主,全權(quán)處理風間痕。退朝?!?p> 唐向命人將風間痕收入天牢,等候法門新刑主風去哀搜集罪證,再做公開審判,以服天下悠悠眾口。
皇帝還沒說完,就急匆匆地離開了。眾臣也都無心戀戰(zhàn),各懷鬼胎地互相道別。其中,一些較為正派的文武官員總覺得,刑主罪不至此,最多是藐視皇權(quán),法門享有超然地位已經(jīng)快七百年,沒那么尊崇皇帝,也不是什么十惡不赦之罪。
眾人散去之后,仍留在朝堂之上的,只有唐向和新任刑主風去哀。
“恭喜女刑師。不對,本統(tǒng)領(lǐng)該稱呼你為女刑主了。”唐向微微一笑,她沒有辜負他的厚望。女刑師親自出手,大義滅親,眾臣哪里懷疑有假。這讓唐向結(jié)結(jié)實實地贏了第一回合。
“唐統(tǒng)領(lǐng)說笑了?!碧祁櫛泵鏌o表情地說?!斑€是唐統(tǒng)領(lǐng)提拔。我何德何能,當刑主?”
“現(xiàn)在,你就是執(zhí)掌法門的刑主?!碧葡蚝V定地說,“我會幫你掌握法門?!?p> 唐顧北略微皺起眉頭:“法門中至少還有一百多個弟子,是跟過風間痕的。他們對風去哀并沒有感情。如果知道風間痕被抓了,肯定要鬧事。另外,風去哀的行蹤不明,皇甫禁名和聶余、聶歡又逃脫了?!?p> 今日早上,她設(shè)計騙皇甫禁名喝了一杯毒酒。不料,那老家伙非常精明,對她戒心極重,沒有真正地喝下那杯酒。饒是如此,皇甫禁名也被她的衛(wèi)隊劃傷了面容,負傷逃走。
至于二聶,她則謊稱風間痕有急事喚她上朝,要二聶準備陪同。從法門到金鑾殿之間,有一段非常僻靜的小路。二聶在那條小路上遭到法門四百弟子埋伏攻擊。聶歡受了重傷,帶著死活不明的聶余逃走了。
為了消除這三人,唐顧北統(tǒng)轄的法門弟子死傷一百多人。風間痕的人,果然個個都是戰(zhàn)神。
所幸,經(jīng)歷了竺沙白一役,法門幾個帶頭人都不同程度地受了傷,舊有的法門弟子死了近四百人,導致現(xiàn)有弟子中有過半是新人。這批弟子一直由法門培養(yǎng),由于此前不曾到法門駐守、出任務,不了解法門,對幾個帶頭人也沒有感情。所以很快就被“風去哀”籠絡(luò),唯命是從。
“我會出內(nèi)衛(wèi)軍,全城搜捕皇甫禁名和二聶。他們受了傷,不會走太遠。至于風去哀,就要靠你了?!碧葡蛞馕渡铋L地說。
唐顧北非常矛盾:“我不喜歡頂著這張臉。我唐顧北的臉,容貌只在風去哀之上?!?p> 唐向目光變得陰冷:“沒有這張臉,你什么也不是,什么都沒有。”明人不說暗話,對付唐顧北這種從小就在陰謀詭計中長大的人,唐向懶得花心思當個偽君子,她習慣了別人的惡毒。
“爹!”唐顧北尖聲叫道。
這聲爹,在唐向聽來,沒有任何溫馨和感情,反而充滿了威脅和挑釁。
“跟你說了多少次,不準叫我爹。”唐向垮下臉,沉聲說道。當年他一個外室瞞著他,生下了唐顧北。他經(jīng)年不去一次,偶然回去發(fā)現(xiàn)了一歲多的唐顧北,外室被當場處死。唐顧北長得頗像唐向親妹妹小時候,唐向便將她留下來。
養(yǎng)到五歲,唐向得到情報,法門刑主在收養(yǎng)與風去哀同齡的孩子,就把唐顧北送到法門附近的農(nóng)家,暗中令他們在風間痕出巡的路上棄養(yǎng)唐顧北。
風間痕便將唐顧北收進了法門之中。
“哼。為了保持身子能長得像她,我這些年吃了多少苦頭?!碧祁櫛辈桓市牡卣f:“等我把法門余孽一網(wǎng)打盡,法門就是我唐顧北的。我再也不想用風去哀這個賤人的臉?!?p> 唐向點點頭:“眼下,你還得頂著她的臉,去做一件最重要的事?!?p> 唐顧北狐疑地瞟了唐向一眼:“嫁給千機門少主舟渡野?”
唐向默認了。
“法門刑主,嫁給千機門少主?要怎么跟法門上下還有天耀的人交代?”唐顧北蹙眉問。
唐向失聲笑道:“你還真當自己是法門刑主?這些問題不需要你考慮,法門名聲越臭越好,天耀根本不需要法門,有宗人府和大理寺處理案件,就夠了。法門是多此一舉?!?p> 唐顧北什么也沒說,她把受到的委屈都撒在風去哀頭上:姓風的,你奪走了我十二年青春,讓我沒名沒分地活在你的影子里?,F(xiàn)在,我要把你的一切都拿走,你的法門,你的父親,你的追隨者,你的愛慕者,包括你的名字。我要你一無所有。
唐顧北以法門新刑主的名義回了千機門一封信。
這封信還沒到千機門。千機門中又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從正午到現(xiàn)在,足足一個時辰,少主舟渡野煩躁地在大廳里走來走去。弟子們依次來請示關(guān)于千機大試的安排,都被他斥退了。掌門人舟上尊在一次比試中受了傷,閉關(guān)不見人?,F(xiàn)在千機大試交給少主舟渡野。
這天清晨,他終于忙完了千機大試的雜務,興沖沖跑去書房里,拉走小呆,想要開開心心地過半天。
兩人私下定了男女名分之后,小呆就住在舟渡野的書房之中。
原本想要盡快和舟上尊見一面,誰料,舟上尊和千山老人巫云來過招的時候,被巫云來傷了。沒人知道傷勢如何,舟上尊謝絕了所有的會見,閉關(guān)養(yǎng)傷,留下掌門令:千機大試交給少主,千機大試的裁斷人是千山老人巫云來。
見面的事,便這樣耽擱了。
這些天里,舟渡野一邊處理門務,一邊帶著小呆到處玩。小呆是個不粘人的,平時舟渡野沒時間,她就自己在千機門做做雜事。
“小呆,好一個大晴天,我?guī)闳ド酵馔嬉煌??!敝鄱梢暗穆曇魝鬟M書房,風去哀放下了手中的書,跑去開門。
門外,一個少年長身而立,孔武有力,笑意滿滿。兩天不見,他又成熟了許多。
風去哀情不自禁地笑了,舟渡野見她笑,低下頭親了一下她的前額,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的手。
兩人手牽著手,來到了山下不遠處的小村莊里,正好今天是趕集日,小村子里很熱鬧。
一個愣頭愣腦的青年人橫沖直撞地,大叫:“千機門,千機門,我要進千機門?!?p> 這個小村莊里的人,也不是安分守己的農(nóng)戶,許多地痞流氓。見他傻乎乎地,有幾個人互相使了眼色,迎上前去:“這位小兄弟,找千機門做什么呀?”
青年人抓住那人的胳膊:“你是千機門的人嗎?”
那人故意賣關(guān)子:“你不說你想做什么,我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要害我們千機門?”
青年像是遇到了救星一樣:“我從孟村來的,我叫孟田。我父親被孟村的錢大戶毆打致死,我母親去找官府伸冤,那小官怕錢大戶報復他,裝病不敢出頭。我母親來回奔波,不明不白地死在途中。我也不求官府了,我要自己去報仇!我要進千機門學武功。我聽說,這里離千機門最近,所以來這里找一找!還請各位救救我,助我伸冤!”
孟村?風去哀有些印象,十歲的時候,去過孟村說法。孟村一向民風淳樸,有一兩個藐視王法的權(quán)貴并不出奇,怎地連官府和其他村民也助長這種氣焰?
“那你就遇對人了!”幾個人將孟田拉到一邊,給他寫了一張條子,“來,識字嗎?簽字畫押,交二十兩銀子,我們帶你進千機門?!?p> 孟田有些不好意思,真誠地說:“我身上只有十五兩銀子。”
那幾個人一愣,嫌棄地說:“行行行,遇到就算倒霉吧,誰讓我們江湖中人講義氣呢!簽了吧!”
孟田不疑有他,拿過筆就簽字。隨后,他從懷中掏出一大包鼓鼓囊囊地碎銀子,遲疑了一下,下定決心交給那幾個人。
那幾個人掂量了一下,差不多是十五兩。他們收好銀子,孟田著急地問:“我們立刻啟程去千機門吧!”
“你順著這條大道,走十里地,然后上山。那里就是千機門?!币粋€人大咧咧地指著前面的大路。
孟田一下子蒙了:“你們不是要帶我進千機門當?shù)茏訂幔俊?p> “千機門是你能進的嗎!蠢人多做夢!我們說的是,給你指路,帶你去千機門,不是讓你進千機門當?shù)茏??!币粋€人拿出那張簽了孟田大名的紙條,“白紙黑字,清清楚楚,你可休想賴上我們?!?p> 七尺多高的莊稼漢,喪父亡母,全身僅剩的銀兩又被騙走。他沖上去要打那幾個人,卻被那些人反按在地上揍。悲憤交加,孟田嚎哭起來。
風去哀心情沉重,舟渡野在一旁挑著小玩意?!澳憧纯催@個,喜歡嗎?”他手里拿著一支玉簪子,簪頭雕出一朵櫻花,小巧精致。
“他們用千機門的名義,坑蒙拐騙?!憋L去哀指著那幾個打人的流氓,說。
“無所謂。傻子才會上當,弱者才會挨打?!敝鄱梢盁o所謂地聳聳肩,“千機門不擔心所謂的名聲,更不怕他們栽贓尋仇,反正這些人連千機門的大門都進不去?!?p> “小呆,你試試這個。等你換了女子裝束,戴上它,一定很好看!”舟渡野把簪子遞到風去哀面前。
陽光灑落在玉簪上,簪體碧綠通透,那朵櫻花栩栩如真,每一層花瓣折射出來的光深淺不一,造成一種錯覺,仿佛櫻花在緩緩地盛開。
風去哀眼睛盯著這枚玉簪,耳邊卻盡是孟田絕望的控訴哭喊。
“你不是什么法門女刑師了,你未來是千機門的少主夫人。千機門不認同的事,憑你的力量,又如何完成?”她腦海里響起一個聲音。
“你是風去哀。你曾經(jīng)立誓,要法門法令傳遍天下,讓世上走正道之人不被辜負?!眱?nèi)心深處又響起另一個聲音。
“小呆?”舟渡野見風去哀出神,心中不悅。以前見她出神,倒是覺得特別憨厚可愛,與其他女子不一樣。自從她成了他的未婚妻,他開始不愿意看見她這番神態(tài)。
不知道她小腦袋里又在考慮什么?這種被她排除在外的感覺,他很不好受。
“小呆!”他加重了語氣,將簪子遞到小呆懷里。
風去哀無意識地擋開了玉簪。
一聲脆響,玉簪子落在地上,哐當碎了。
舟渡野滿臉不高興地看著風去哀。風去哀也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走向孟田。舟渡野眼神越來越冷,俊朗的面容上罩了一層陰影。
“住手?!彼髀冻龇ㄩT女刑師的威嚴。這種威嚴,與生俱來,不需要儀仗隊和衛(wèi)隊的加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