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王繼遺患動國本
平定王繼叛亂班師回朝的劉定宇雖未接受朝廷封賞,并主動將功勞歸于參與這次平定叛亂的眾位將士,但燕國上下皆知此戰(zhàn)的勝利劉定宇功不可沒,他的聲望也達(dá)到頂點。
前往他府上道賀或攀附的人絡(luò)繹不絕,不管是誰,劉定宇一律拒之門外,他是做大事的人,深知必須避其鋒芒,避嫌結(jié)黨不致祝北辰猜忌才能實現(xiàn)心中理想。
可有一個人他卻無法拒絕,曾為他的師長,又是他的岳丈。
薛從之被府上家丁迎進(jìn)廳堂,薛環(huán)高興招呼父親的到來,劉定宇也十分恭敬的接待。
說來,薛從之現(xiàn)今已是燕國手握實權(quán)的重臣,可他卻沒有任何值得開心的地方,他是背叛了他的君主換來的今日榮耀。
其實,他內(nèi)心無時無刻不處于煎熬當(dāng)中,相信如果他不背叛祝北冥,他依然是活得這般苦楚,因為若不背叛祝北冥,死的就是他的女兒女婿了。
他從小的志愿是想做一名問心無愧的忠君之臣,也為此努力了大半輩子,奈何為了他唯一的女兒未能如愿,他甚至覺得他活在世上都是一種恥辱,無數(shù)人在背后戳著他的脊梁,還能支撐著他的力量是,他手上握著燕國的錢脈,是能為燕國百姓謀福祉的職位,他既不能忠君,便只能報國了。
他上任戶部尚書一職后提出了很多對國民有益的建議,一些建議也得到了祝北辰的允準(zhǔn),為此,他每日辛勤工作,以此暫且忘卻自己先前背叛君主的事情。
看到女兒開心的模樣,他打心底里不舒服,若非為了她,自己怎會成為叛臣?冷冷的對薛環(huán)說道:“你先出去吧,我有事跟劉尚書說。”
“爹爹,您跟定宇說話,女兒也不能聽么?”薛環(huán)并不知道父親心里的想法,更不知道因自己去求父親泄露先太子祝北冥機(jī)密的事情已經(jīng)讓父親記恨自己。
薛從之方才只是冷淡的語氣變得有些怒意,在他內(nèi)心深處,實則已經(jīng)無法原諒這個女兒,或是他還在跟自己當(dāng)初的選擇較勁,與其說怨恨女兒,卻也是無法原諒自己。“事關(guān)國家大事,你一個女兒家聽來做什么,還不快離開!”
極少見到父親發(fā)火的模樣,也不清楚父親為何會發(fā)火,然而,薛環(huán)不知道她與父親再也無法回到以前的父慈女孝。
劉定宇能理解薛從之身為太傅卻又背叛太子為此心內(nèi)矛盾,看出他現(xiàn)在不想看見薛環(huán),便打個圓場?!碍h(huán)兒,你先回屋里休息,我與父親有要事相商?!?p> 有了臺階,薛環(huán)順勢說道:“爹爹,那女兒先告退了?!?p> 自始至終,薛從之對女兒的態(tài)度都異常冷漠,曾經(jīng)惟有彼此的父女,為了各自的立場轉(zhuǎn)為了陌路。
薛環(huán)離開后,劉定宇雙手奉茶?!案赣H,您此次來是有什么要事要跟我說嗎?”
薛從之恨自己的女兒,也不待見害自己不忠的劉定宇,他是起因,可自己必須承認(rèn),劉定宇是一個有能力的人,接過他討好自己的茶水,薛從之的態(tài)度依舊有些冷漠?!拔掖舜蝸泶_有要事相告?!?p> “父親請說?!眲⒍ㄓ钫Z氣恭謹(jǐn)。
薛從之面色凝重起來。“通州,兗州,并州及相鄰的幾個地方出現(xiàn)民變,當(dāng)?shù)氐墓賳T也已經(jīng)上報給了朝廷,卻被丞相大人壓了下來,若非并州知州是我的學(xué)生將此事密報給我,我想,丞相大人會將此事一直壓下去?!?p> 看到他眼中的鄙夷,劉定宇知道他是在責(zé)怪自己的父親不作為和膽小怕事?!拔蚁爰腋笁合麓耸率菗?dān)心牽連于我,畢竟當(dāng)時平叛王繼我擔(dān)任主帥,只是不知王繼已除,當(dāng)?shù)貫楹芜€會發(fā)生民變?”
“這就是你只知打仗不知善后了?!毖闹稽c不給其好臉色?!爱?dāng)時王繼已擴(kuò)兵至十萬,可歸降朝廷的只有兩萬余人,剩下的近八萬人你卻不能好好安置,他們被朝廷定為叛軍能去哪里?甚至不敢回家恐牽連家人,可要活下去卻沒個正經(jīng)營生,只能四處游蕩靠打家劫舍維持生計,時間一久,這些叛軍又走到一起,成為流寇,周遭百姓深受其害,百姓的糧食被他們搶了,那百姓又該怎么過活?”
聽到這里,劉定宇一身冷汗,不是因他責(zé)怪的語氣,而是自己確實未曾想過要安置當(dāng)時逃跑的叛軍,自己到底還是太年輕,以為平叛成功就可使百姓安寧,卻不知如果不做好善后,將會引起及其嚴(yán)重的后果,且無窮無盡的惡性循環(huán)。
原來自己不是平叛的功臣,卻是擾亂燕國的罪人!劉定宇目光驚懼的說道:“百姓就會去搶其他百姓的糧食,若放任不管,民變必起,燕國大亂!”心中慌亂,下意識尋求薛從之的建議?!案赣H,您可有解決之法?”
“丞相大人想將此事壓下去,是不想你這個兒子擔(dān)什么風(fēng)險,他為一己之私卻不為國擔(dān)憂,實乃有負(fù)君恩。”薛從之毫不掩飾對丞相做法的憎恨,但他也看中劉定宇的領(lǐng)軍才能?!翱烧缒闼f,若放任不管,燕國必將大亂,而你,身為朝廷重臣,不能同丞相大人一樣只知獨善其身而置燕國百姓于不顧,現(xiàn)在你將丞相大人那兒的奏疏拿去呈交給陛下,再請旨前往平亂還為時不晚?!?p> 就差沒把自己的父親說成奸佞了,劉定宇也知道父親的做法太過自私,完全不計后果,焉知事情鬧到無法收拾的地步,到時候追究起責(zé)任來,自己就能跑得掉嗎?況且此事本就是自己沒有安撫好逃跑的叛軍所致,自己理應(yīng)承擔(dān)后果,當(dāng)下應(yīng)道:“事不宜遲,我這便就去?!?p> 丞相劉巖確實是擔(dān)心此事牽連自己的兒子才會將奏疏壓下,也知道此事不能拖得太久,他如此做不過是想拖延時間想辦法而已。
皇帝祝北辰信任定宇,多半會讓兒子再去平亂,可戰(zhàn)場上畢竟刀劍無眼,兒子能平叛王繼就能平定民變了?這些人可是流寇,行蹤不定,想要平定談何容易,此事終究因兒子引起,一旦失敗,屆時祝北辰問責(zé)起來,兒子必定無法脫罪,甚至牽連整個劉氏家族。
只是,距奏疏送至已有半月時間,劉定宇找到父親,劉巖心知不能再拖,只好將奏疏交給了劉定宇。
當(dāng)劉定宇將奏疏呈于祝北辰面前之時,祝北辰只淡淡的說:“亡羊補(bǔ)牢。”
為時未晚!劉定宇心里一驚,看來他都已經(jīng)知道了,也對,薛從之能知道,他身為燕國皇帝,耳目遍及燕國各處又豈能不知?
俯首叩地,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回道:“陛下,是臣之錯,未能急時安頓好叛軍才引發(fā)民變,臣望陛下恩準(zhǔn)臣戴罪立功,平定民變?!?p> “起來吧,朕就是在等你親自前來?!弊1背絾问址鏊⒔唤o他兵符?!斑@是虎符,可調(diào)動燕國境內(nèi)兵馬,朕已遣兩萬精兵前往通州和兗州,你此去仍舊為帥,不可令朕失望?!?p> “是?!眲⒍ㄓ钯橘牍虬荨!俺级ú回?fù)陛下所期,務(wù)必平定民變,還百姓安寧?!?p> “去吧。”祝北辰知他父親有了私心,但流寇四處作亂難以剿滅,他是有才能的人,雖說此次民變由他平叛王繼引起,卻也是因為他年輕所思不周所致,況且自己信任的人不多,只能派他去,可是,任何對自己不忠的人都不能再留。
劉定宇正欲離開,只聽祝北辰說道:“對了,想來令尊年事已高,不宜再為國事操勞,早日告老還鄉(xiāng),榮歸故里罷。”
心知他是對自己父親私心的懲戒,卻依舊全了父親的名聲,劉定宇理解他的做法,任誰也不會將不忠之人留在身邊,只是,他既已知曉民變?yōu)楹尾桓嬖V自己?劉定宇也明白,他不過是在試探自己的忠心。
原來,在權(quán)力面前當(dāng)真可以改變一切,曾經(jīng)一起并肩作戰(zhàn)的兄弟,而今只有君臣,劉定宇相信,倘若自己再不知此事,沒有將奏疏親自交給他,他也會讓自己離開,這便是君與臣的相處模式,縱然再忠心,也難免會遭受猜忌。
自此,做了十?dāng)?shù)年丞相的劉巖退出朝堂,劉定宇將延續(xù)劉氏一族的榮耀,接替丞相一職的是原戶部僉事宋青,也就是皇后宋臻的父親。
說起皇后宋臻,她一直沒有身為皇后的榮耀感,或者說存在感,亦或是祝北辰根本不曾信任過她。
在祝北辰密謀篡位的時候,身為他王妃的自己卻一無所知,直到突然有一天成了皇后,自己才知道他做過這么多危險的事情。
現(xiàn)在他加封自己的父親為燕國丞相,是代表他開始信任自己了么?宋臻無從得知,只能猜測,不禁令她想起了太子妃吳穎,不知道先太子祝北冥是否也這樣對她?
同是女人,她們的不同之處在于她們身后的男人一個成功了,一個失敗了,贏的人為他的妻子換來了無上地位,輸?shù)娜藸窟B妻子淪為了階下囚。
宋臻同情吳穎,自己還曾恭敬的喚她皇嫂,且她對自己也頗為照顧,雖說現(xiàn)在各自的身份對換,甚至成了敵人,可那些爭斗終究與自己無關(guān),與她無關(guān)。
曾經(jīng)榮華的東宮,而今是眾多侍衛(wèi)把守的囚籠,侍衛(wèi)不敢阻攔宋臻,當(dāng)她看見吳穎時,只能用凄慘來形容。
門窗皆被封死,殿內(nèi)昏暗穢氣,吳穎連一個照顧的宮女都沒有,她披頭散發(fā)的看著宋臻踏入殿內(nèi)。
宋臻不由自主的皺起眉頭,心中暗自想到,若祝北辰失敗,今日她的模樣就是自己的下場,推人及己,不愿讓他人見到吳穎凄慘的樣子?!澳銈兌枷氯グ伞!?p> 退去了侍衛(wèi)和宮女,宋臻才開口喚道:“皇嫂?!?p> 自己的生活還能稱得上是皇室中人么?吳穎輕哼一聲。“宋臻,不,是皇后,皇后是來看我笑話的么?”
“皇嫂,你別誤會,我是真心來看望你的?!彼握闆]有生氣,連稱呼都沒有說本宮,非常明白她不過是祝北冥失敗后的犧牲品而已,她已然失去了所有。
“你會這么好心?”吳穎顯然不信,她經(jīng)歷了太多,從高高在上的太子妃跌落為囚徒,作為仇人的妻子,她如何能夠相信。
“怪我,我早該來看你了?!彼握橐贿呎f一邊走到她的身前?!爸皇墙鼇硎聞?wù)繁多,要為太皇太后守孝,還要為父皇侍疾,望皇嫂不要責(zé)怪我才好?!?p> “賤妾怎敢?!眳欠f恨她,根本不想見到她,卻也不敢說太過狠厲的話?!盎屎笊矸葙F重,此地污穢,恐污了皇后貴體?!?p> 她說的沒錯,殿中污穢,從自己剛踏入殿門就聞到一股難聞的氣味,是久不曾打掃清洗所致,宋臻不知道她怎能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生活下來?!盎噬?,我知你不想見我,今日我來也并非是想炫耀什么,我就是想來看看你,既然你不愿見我,我也就不打擾了,我會差人送些生活所需過來,希望皇嫂不要嫌棄?!?p> 從祝北辰舉兵篡位那日起,吳穎就再沒有梳洗過,她自己都能聞到自己身上的臭味,如果宋臻真會送些換洗的衣物給自己自然最好不過,可自己現(xiàn)在最缺的不是生活所需物品,而是奶娘。
每日吃食粗糙,自己就快沒奶了,照此下去榮安拿什么養(yǎng)活?又如何能等到安悅來接自己和容榮安去蜀國?
不及他想,吳穎忘卻仇恨,從床榻上翻身下來跪到宋臻面前?!盎屎?,賤妾想求您差一名奶娘給榮安,榮安已經(jīng)連續(xù)幾日沒有吃飽了,求求您大發(fā)慈悲,看在榮安還小的份上救救她。”
為了生存她放下自尊向自己下跪,宋臻內(nèi)心觸動極大,她側(cè)身坐到床沿,見床榻上的榮安果然面色蒼白,比一般的嬰孩看上去孱弱,瘦小許多,忍住不伸手捏了捏榮安柔嫩的小臉?!盎噬?,你放心吧,我會遣一名奶娘過來的?!?p> 聞言,吳穎喜極而泣,并不住叩首?!爸x謝皇后,謝謝皇后?!?p> “皇嫂別這樣,快起來吧?!彼握榉鏊?。
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對離開這里就有了更多的期盼,吳穎擦去眼角的淚水,輕撫女兒的臉頰,女兒是她在絕望中一直堅持下去的信念。
她那身為母親的慈愛神情落在宋臻眼中,無論如何,縱使她身陷絕境之中,她依然有勝過自己的地方,至少,她和祝北冥有血脈,而自己和祝北辰除了相敬如賓,似乎沒有任何感情,不由自主的說道:“皇嫂,其實我很羨慕你,你有榮安,我卻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有自己的孩子?!?p> 不難看出她和祝北辰之間的隔閡,原因無他,只因他們的婚姻是由先皇后王熙一手促成,是以,祝北辰應(yīng)當(dāng)一直防備著她,卻不知她也想像普通女子一般,能夠生兒育女,夫妻和睦。
一時間,女人的相互理解無法想象,哪怕明知是敵人,吳穎還是安慰道:“皇后只要肯多些耐心,會有的?!?p> 宋臻淺淺一笑?!拔铱梢员Пs安么?”
吳穎點點頭,兩人又說了一陣話宋臻才離去,她走后不久,果真有人送來了一些生活用品,吳穎想要的奶娘也遣來了,有了奶娘,吳穎對這暗無天日的生活也感到?jīng)]有那么難熬了,期盼著安悅派人來接自己和榮安,期待著重回自由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