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客廳里發(fā)生了爭吵,小花躲在房間里,抱著她的小熊,不敢出聲。
媽媽說,你怎么能丟下妹妹不管,一聲不吭地走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擔(dān)心你么?
哥哥說,你憑什么管我,我又不是你生的,我連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媽媽大聲地說出了她的名字,用很高很高的聲調(diào),反反復(fù)復(fù)地念了她的名字三遍,高亢的聲音仿佛穿云裂石,穿透墻壁,以至于嚇到了隔壁巷的那條狗。
狗應(yīng)聲而起,汪汪地狂吠,仿佛在隔空向媽媽示威,小花忽然間有點兒佩服起那條狗狗的勇氣來,竟然敢反抗這種狀態(tài)下的媽媽,難道它不怕被做成一道菜,擺在明天的餐桌上嗎?
“憑什么?憑的就是你進(jìn)了我家的門,你就是我兒子!”媽媽怒氣沖沖地說。
這真是蠻不講理,有誰會這樣,走過門口就要留下來當(dāng)兒子的,看來媽媽是真的很生氣了,很生氣很生氣的那種生氣,要是再生氣一點,她就該跟對方拼刺刀了。
但媽媽不可能跟哥哥拼刺刀,因為他是哥哥,是家人,家人是不可以傷害家人的,這是底線,要是越過這條底線,那就不能再算作是家人了。
是不是應(yīng)該出去道個歉,跟哥哥說,小花知道錯了,小花以后都不會再問那么多的問題了,小花知道了,打擾別人是一件很不禮貌的事,即便是那個人是小花的哥哥,小花也不能打擾哥哥,對哥哥做這些不禮貌的事。
那樣,哥哥原諒了小花,媽媽也就原諒了哥哥,然后,大家就都不吵架了,大家都和好了,就該像往常那樣坐下來,圍著桌子吃飯。
“你在放什么屁!你個臭八婆!”哥哥生氣到要跳起來地說,“我的阿媽只有一個,她死了之后,我就再沒有阿媽,你們誰...也別想當(dāng)我的阿媽!”
爸爸說,你們先冷靜一下,今天就到這里吧,我們都需要時間,吃飯需要時間,睡覺需要時間,長大需要時間,和解也需要時間。
有什么事,等過一段時間再說吧,我餓了,今天能早點開飯么?
“開飯開飯!媽媽,我也餓了!”小花不知道怎么鼓起了勇氣,大膽地從黑漆漆的房間里走了出來,她還是抱著那只小熊,眼神畏畏縮縮,不敢直視那個男孩的面容。
“我也餓了,”男孩泄氣地坐在椅子上,“能再請我吃一頓飯么?”
“那就吃飯吧,你們在這里等等,”媽媽說,“想吃什么,我現(xiàn)在就去做?!?p> 哥哥說不知道,隨便。
爸爸說要不馬鈴薯吧。
小花開心地說,土豆好吃!小花想吃酸辣土豆絲!
...
“我想不懂,我們分明有那么多的土地,可以種水稻,種菜,種瓜果...”老人看著見底的米缸,長吁短嘆。
“想吃什么就種什么,可做的事有太多,為什么非得為了那一畝三分地,爭來爭去,浪費人命去打仗呢?”
曉悶頭扒拉著碗里的飯,不知道該說些啥,于是就干脆什么也不說了。
“你爹你哥走了之后,家里就冷清了很多啊…”她還在嘆氣,一時拿著個碗,一時拿著瓶,在家里踱來踱去。
她最近總是唉聲嘆氣,每天晚上都睡不著覺,動不動就要跟曉說,她又夢到了你爹和你哥了。
她說他們在下面過得很好,馬上就投胎到另外一個世界去了,那個世界不同這里,應(yīng)該要比我們這個世界好。
一想到他們會過得很好,她就想哭,可憐她這一把老骨頭,還得留在這里遭罪。
阿曉很想說,你想去找他們的話,你就盡管去吧,留我一個人在這里守家,也不是什么太大的問題。
反正集中營的工作只會越來越多,往后就很少會有時間回來了。
就算回來了,也怕是累的不行,一進(jìn)門就想躺下,沒心思想東想西。
集中營的工作很好,干得好的話,終身制是沒有問題的,還能一邊工作,一邊學(xué)習(xí),學(xué)個五到八年,通過考核,應(yīng)該就能像約大夫那樣,正式地成為一名醫(yī)生了。
當(dāng)上醫(yī)生就更不用愁了,反正人是一定會生病的,生病了就要找醫(yī)生。
找醫(yī)生就要付醫(yī)藥錢,付錢就等于有收入,有收入就不怕會餓死。
“我吃飽了,出去外面抽根煙?!彼畔驴曜樱M管米缸是空的,但他的碗里還有很多米粒余留,老人從來不在乎他會吃剩下多少,只會一股腦地把飯往他的碗里裝。
她只是一昧地害怕他會吃不飽,因為她是他的孩子,是她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后那為數(shù)不多的證明了。
“干嘛又抽煙,跟你說了要少抽點,抽煙是有害的,對身體不好?!?p> “我知道,我是學(xué)醫(yī)的,我能不知道?!彼贿呎f,一邊摸出煙和火柴。
“知道了你還抽!你這不存心想氣你老娘么?!”
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就不能留下來一會兒,陪陪我么?
老人看著兒子走出門外的身影,很想這樣說,可最后還是沒有這樣說,不知道是拉不下臉,還是真的說不出口。
她大概是,不想希望被兒子知道自己的軟弱吧,作為母親也確實是需要以身作則,成為孩子們的榜樣,教會他們什么叫堅強。
盡管這個孩子已經(jīng)老大不小了,不怎么愛聽她的話了,自己有毛有翼,自己想怎么飛就怎么飛。
就算是他犯了錯,她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抄起雞毛撣子就往他屁股上抽。
然后,兇巴巴地問他,知不知道自己錯了,錯在什么地方?
但只要她一日還沒死,她就還是他的母親,跟其他的年輕母親或者年老母親沒什么太大的不同,基本上可以說,在天下的母親眼里,孩子都是一個樣的。
無論他或者她再怎么蹦跶,長得再怎么大,再怎么出息、出人頭地,或者不堪、不堪入目,他們也是她們的孩子。
這是改不了的,就算是那姓耶的老頭兒來也更改不了的事實。
這些事實,就像是秋風(fēng)起了,你得給我把秋褲穿上那樣的實在,不可動搖。
她其實就是想喊你穿條保暖的褲子。
可是有些時候,你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咋地,硬是不穿,并且驕傲地把這稱之為‘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