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為什么，別的孩子都不用這樣，就我一個...要這樣？
是因為我跟他們不一樣么？
因為我有一雙和他們不一樣的眼睛，我有一個和他們不一樣的老娘...
而且，我沒有爸爸。
為什么別的孩子都有爸爸，為什么他們的爸爸都不是妖魔，唯獨(dú)我爸爸就是...
他們說的那些妖魔鬼怪。
....
“各位，今天我們班來了一位新同學(xué)，”先生拉過凱的手，與他一同站在幾十只黑色的眼睛之前，“他的名字叫凱，來自離鎮(zhèn)子有一段距離的村莊。”
“來，凱，站在這里，”先生說，“給大伙兒介紹介紹你自己?！?p> 凱聽著先生的話，往前走了一步，卻沒敢開口，他就像罰站一樣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著地板，看著自己那兩只緊張到合攏在一起的手。
“別害羞，”先生放輕松地笑，“就當(dāng)是和朋友們的正常聊天就好了，說說自己喜歡的東西，平常有什么興趣愛好的?！?p> “可我沒有朋友啊...”他忽然抬起頭，對著這個滿臉和善，但又陌生的男人說，“我從來...從來就沒有過...朋友?！?p> “我不知道該怎么跟你們說我自己...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朋友?！?p> 似乎是沒什么好說的。
由生下來到現(xiàn)在都沒經(jīng)歷過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沒什么可以拿出來炫耀的事情，人生空白得像一張紙。
但好像又是因為已經(jīng)開頭說出了第一句話，他忽而覺得其實(shí)沒那么可怕。
他努力地使自己鎮(zhèn)定下來，然后又鼓起勇氣，組織著接下來要說的話。
慢慢地，他嘗試用仿佛練習(xí)說話般的聲音，跟他的同學(xué)們說。盡管，此時他的眼睛仍然帶有求助和退縮的意思。
“但是...我想告訴你們的是，我...沒有惡意，我不想傷害任何人，別看到我的眼睛就覺得害怕，我不是妖怪，我只想作為一個...人，當(dāng)好一個人，就這樣而已?！?p> 真的就這樣而已啊，但村子里的人總搞不懂，總是在背地里說他包藏禍心。
他早就很想說，他能有什么禍心??？
他只是一個很不情愿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人而已，如果早知道出生以后，所要面對的世界是這樣的話...
他甚至不希望自己當(dāng)初是順利出世的，要是在沒有記憶之前，就夭折在老娘的肚子里，或許，就不用面對那么多的煩惱了。
可他沒法選擇啊。
他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就像這世界上的所有人一樣，從來沒有人會問過孩子想不想出生，然后再考慮要不要把孩子生下來。
因為孩子不會回答他。
也從來沒有人會問過孩子，想不想來到自己的家庭，就把孩子帶回了自己的家庭。
還是因為孩子無法作出回答。
孩子是沒辦法對自己的出身做出選擇的，所以才說孩子是無辜的。
是大人們用那世俗的眼光在看待孩子，誘導(dǎo)孩子，同時又在塑造著孩子。
讓他們慢慢地符合倫理道德的標(biāo)準(zhǔn)，讓他們懂得如何把持住所謂的人性。
“不會啊，你的眼睛好好看，不像是壞人。”有人在他的面前說。
是個女孩子的聲音。
他愣了一下，生來第一次聽到竟然會有人夸他，說他這一雙古怪的眼睛好好看。
“對，小靜同學(xué)這種心態(tài)，就很值得我們大家學(xué)習(xí)，”先生在他的身后說，“你們一定要學(xué)會用發(fā)現(xiàn)美的目光去觀察生活中的事物，去深挖其中的美好?！?p> “不要受到心中偏見的影響，也不要給自己帶上那有色眼鏡，這樣只會讓你有失偏頗，知道么？”
同學(xué)們一致回應(yīng)知道了，也不知道是真知道，還是假知道，反正就是統(tǒng)一地回答說自己知道了。
先生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讓凱去最后邊的那個空位就坐，然后拿起一卷書，背著手，聲情并茂地朗誦著書卷上記載的書文。
后排的一些同學(xué)應(yīng)聲倒下。
還沒等凱坐下，他們就已經(jīng)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來了。
....
“哎，兄弟，我跟你說，讀書是真不頂個鳥用?！?p> 課后，一位大夢初醒的同學(xué)跟凱說，“先生他整天拿著那卷書，就會跟你扯什么仁義道德，仁義道德，老子的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來了，他還在那里扯仁義道德?！?p> “說實(shí)話，出來混，哪個不是看實(shí)力和背景的，就是誰的拳頭硬就聽誰的，仁義道德有個屁用呢，”他大大咧咧地說，“我也搞不懂我家那老頭兒怎么想的，他就是硬要把我塞進(jìn)來這里，可我分明就不是什么讀書的料嘛。”
“我跟他說，我不想來，你別管我了好不好，我就呆在家里練拳，也不整別的。”
“他就跟我說，光長肌肉，不長腦子有什么用呢，”他哼著鼻子說，“我告訴你，讓你去念那些書，不是希望你能當(dāng)上什么人才，掙什么狗屁大錢。”
“老子讓你去，就單純是想讓你知道知道，人跟畜生...到底有什么區(qū)別！”
“人跟畜生當(dāng)然是有區(qū)別的啦，”這個自說自話的家伙又說，“有什么區(qū)別，就是長得不一樣啊，這不是傻子都知道的事么，不一眼就能看出來么？”
“我就想不懂，他為什么一定要我來這里念書，還說什么...”
“畢不了業(yè)，就別回來見我，”他一時間氣憤難平，“我可是他兒子啊，我不回去看他，還有誰會去看他，你說是不是？”
凱愣了一下，忙點(diǎn)頭說是，盡管他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
他沒有爸爸，他自然是沒有辦法體會那種人們口口相傳的父愛...
到底是什么樣的感覺。
“對！我就說是這樣！”那人忽然興奮地說，“可那老頭子就是犟，蠻橫得像頭牛一樣，一點(diǎn)也不像話！”
“對了，你家老頭子呢？”他忽然話鋒一轉(zhuǎn)，擰頭看向這個新來的家伙，“他又是為啥讓你來這里念書？”
“我...”凱又愣了一下，沒想到這個人會問他這種問題，要是放在村子里，是沒有人會問他這種問題的。
因為大家都知道他爸爸是妖魔，是妖魔強(qiáng)暴了他的老娘，然后才有的他。
“我...”他低著頭，就像犯了錯一樣，支支吾吾個半天，然后說，“沒有爸爸。”
“這樣啊，”這時候，輪到那個家伙愣了一下，“那就別說了，省得提你傷心事了。”